柴火在火爐裡燃燒着,屋子裡漸漸有了絲絲熱氣和木炭的味道,我又去房間裡給肖艾拿了一件厚實的棉衣,讓她披上,她那件紅‘色’的針織‘毛’衣實在是太單薄了。
等她快要吃完那碗熱面之後,我終於向她問道:“你今天去金鼎置業,有聽到肖總新的消息嗎?”
肖艾點了點頭,她的手臂抱住自己的雙‘腿’,爐火將她面容映襯的忽明忽暗,許久後她纔回道:“他今天下午已經被紀委移送到了公安機關的經偵大隊,他承認了向官員行賄的事實,接下來要調查的就是經濟犯罪了。”
我一聲嘆息,連肖總自己都承認了行賄的事實,那這個事情基本就不會再有什麼轉機了。此刻,我因爲心情沉重而點上了一支菸,然後深深爲肖艾的未來擔憂着……
我們就這麼坐了許久,直到火爐的木炭漸漸沒有了溫度,我才終於對她說道:“你到我的房間去睡吧,我睡趙牧之前住的房間。”
肖艾搖了搖頭,她坐着的姿勢甚至都沒有變過。我知道,此刻,每一次的變動都會讓她感到痛苦,她需要的是安全感,而不是睡眠。
“外面冷,我‘牀’上有電熱毯,你去‘牀’上躺着吧……我不走,就坐在沙發上陪着你,行嗎?”
……
臥室裡,我坐在沙發上,肖艾穿着‘毛’衣坐在‘牀’上,有限的空間裡靜到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我們第一次有這麼充足的時間相對,可也第一次面對着彼此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你冷嗎?我再給你捧一‘牀’被。”
肖艾搖了搖頭。此刻,除了需要我在她身邊,她彷彿喪失了對一切的需求,我知道她在憋着自己的情緒,可我卻希望她能痛快的哭一場,她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太堅強。
我拉上窗簾,又起身打開了屋子裡所有的燈。漸漸,我們所在的房間一點也看不到屋外的黑暗,可肖艾的愁容也更加清晰的呈現在了我的目光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轉頭看着我,低聲問道:“江橋,你會唱歌嗎?”
“吹口哨唱,算嗎?”
肖艾搖了搖頭,回道:“不算……你給我唱一首《鹿港小鎮》好嗎?”
“你怎麼知道我會唱這首歌?”
“我不知道,如果你會唱最好……我的吉他呢,你拿來,我給你伴奏。”
我應了一聲,便從櫃子裡拿出了那把被我小心保管的吉他,然後遞到了肖艾的手上,而看到吉他的這一刻,她的眼角終於有了淚光的閃動。她輕輕撥動了琴絃,一段熟悉的前奏便響了起來,我卻有些木訥,不知道該從哪個音符開始唱起……
“江橋,等我用手指敲擊吉他面板時,你就開始唱,我把聲調起低一點……”
“哦。”
我一邊等待着,一邊在大腦裡回憶着這首《鹿港小鎮》的歌詞。這時,肖艾終於輕聲敲擊了琴板,我趕忙跟着節奏低聲唱了起來:“假如你先生來自鹿港小鎮,請問你是否看見我的爹孃。我家就住在媽祖廟的後面,賣着香火的那家小雜貨店。假如你先生來自鹿港小鎮,請問你是否看見我的愛人。想當年我離家時她一十八,有一顆善良的心和一卷長髮。臺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鹿港的街道鹿港的漁村,媽祖廟裡燒香的人們……”
這是我第一次給肖艾唱歌,我不知道自己唱的好不好,但卻很努力,而一直幫我伴奏的肖艾,在聽到“臺北不是我的家”時,淚水彷彿絕了堤般的流了下來……
她終於彈不下去了,將吉他緊緊抱在懷裡,然後仰起頭哭到連喘息都變得困難……
在她的哭聲中,我彷彿看到了一段舊時光,在這段舊時光裡有她和她的父母,他們過得很幸福、很充實……
我沒有勸慰她不要哭,只是從盒子裡‘抽’出一張紙巾遞給了她,此刻她需要這樣的釋放,而我更不介意她將脆弱的一面用這種撕心裂肺的方式擺在我的面前,雖然這會讓我爲她的痛而痛!
我不知道此刻已經是幾點,更不知道屋外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但寒冷卻是真實的,因爲杯子裡的水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肖艾終於不再哭泣,但是她沒有擦掉眼淚,臉上掛着淚痕對我說道:“江橋,願意聽聽我爸和我媽媽的愛情經歷嗎?”
“嗯,我很想聽。”
肖艾點了點頭,她的臉上‘露’出回憶狀,許久纔對我說道:“20多年前,我媽媽是被學校派到南京‘交’流學習的大學生,她和我爸爸的相識很簡單,但卻是一見鍾情。那是個‘春’天的晚上,他們在玄武湖邂逅了。我爸爸彈着吉他,唱着那個時代最流行的羅大佑,因爲這首《鹿港小鎮》批判了臺灣當時的某個政治事件,所以從臺灣來的媽媽就特別留意,她一直很耐心的聽我爸爸唱完……但她沒有想到我爸爸唱完這首歌后,就纏着她,問她信不信一見鍾情……”
肖艾說到這裡,嘴角微微揚了揚,而我也在她的描述中,想起了那幅畫面,在80年代有人敢這麼求愛,除了離經叛道還堪稱大膽。
我對結果充滿好奇,當即便向肖艾問道:“後來呢?”
“有時候緣分就是這麼簡單,而音樂是一座很好的橋樑……當時內地的音樂發展很滯後,所以還沒有開始經商的爸爸可以說是內地最早的搖滾音樂人,雖然我媽媽沒有相信他一見鍾情的鬼話,但也和他保持了聯繫,兩人一直聊聊音樂,聊聊人生,後來漸漸就有了愛情!”
肖艾嘆息,許久之後又說道:“他們不該在一起的,因爲當時的臺灣和內地間的往來還沒有像現在這麼開放,所以我的外公外婆堅決不讓我媽媽嫁到內地來,可是我媽媽放不下這份感情,還是很任‘性’的選擇嫁到了南京,很快便和我爸爸有了我……江橋,你能想到這幅畫面有多幸福嗎?小時候的我彈着鋼琴,爸爸彈着吉他,媽媽是個‘女’中音歌唱家,我們一家一起演繹着這首帶給這個家庭許多緣分的《鹿港小鎮》……”
“很幸福!”
肖艾閉上眼睛,淚水便流了下來,她哽咽着說道:“在我三歲的那年,媽媽帶着我回到臺灣去看外公外婆,可是他們卻在爸爸和媽媽結婚後相繼去世了!親戚們說,外公是因爲過度抑鬱而去世的,外婆在外公走了後沒多久也生病去世了……是媽媽任‘性’的選擇傷害了他們……所以,這也是媽媽離婚後一定要回臺灣的原因,她是在贖自己年輕時犯下的罪!”
我看着肖艾,自己也陷入到了一種難以訴說的哀傷中,我不知道她的父母之間竟然有這麼一段如此深刻的過去。
看着她悲痛的臉,我不知道爲什麼又想起了自己深愛着的陳藝,她們似乎是兩個極端,一個註定風雨飄搖,一個註定生活在溫室裡,可我卻辨不清,此生遇見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女’人是一種幸運,還是一場劫數?
我的沉默中,肖艾終於擦掉了自己的眼淚,她看着我笑道:“江橋,這個世界上一定是有因果報應的吧?我爸背叛了爲他付出了那麼多的媽媽,所以他現在真的被報應了……可是,爲什麼罪魁禍首的李子珊卻活得這麼好呢?上天爲什麼沒有報應她,她還在那麼不要臉的爭奪着爸爸在集團的那部分股份……”
“爲什麼,爲什麼有報應,卻不能一視同仁?”
肖艾的情緒失控,她的手將被子撕扯的“吱吱”作響……
我輕輕摟住她的肩,在她耳邊輕聲說道:“相信我,一切都會好的……你會好的,你媽媽也會好,你爸爸也一定會洗心革面的!”
“可是江橋……無論時間怎麼變,我的家庭也不會再回來了,我媽媽在臺灣已經有了新的家庭,她不會再來大陸生活了!”
我沉‘吟’了許久,終於向她問道:“假如,以後你媽媽將你帶到臺灣留在她身邊生活,你願意嗎?”
肖艾難以置信的看着我,她搖了搖頭:“媽媽的新家庭不會接受我的。”
“假如接受呢?”
肖艾的氣息漸漸急促,她的面‘色’變得極其複雜,許久之後點了點頭說道:“如果能和媽媽一起生活,即使是放棄去德國留學我也願意……我想去臺灣,我很想陪在她的身邊!”
我的心情有些低沉,可我卻不願意承認是因爲肖艾渴望去臺灣而低沉。我終於笑了笑,安慰着她說道:“以後肖總不能再照顧你了,你媽媽的想法一定會改變的……肖艾,我真的‘挺’羨慕你的,在肖總出事後,你媽媽第一時間就會從臺灣趕來看你,這證明她心中很愛你……可是,我江橋卻從來沒有這樣的幸福……呵呵,當年趙楚去世後,我就像活在地獄裡,可是她依然沒有出現,連一個安慰的擁抱都沒有!……”
肖艾看着我,她輕輕地抱住了我,然後用我剛剛安慰她的話,安慰着我:“江橋,一切都會好的,你媽媽也一定會回到你的身邊……忍一忍,所有的痛苦都會過去!”
我閉上眼睛,也輕輕地抱住了她,她被淚水染溼的髮絲落進了我的嘴裡,鹹澀的滋味中,我們就像兩個被世界遺棄的孤兒彼此取暖,彼此安慰着……
可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個叫鹿港的小鎮嗎?(補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