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父親泫然含淚的眸,千金公主的笑顏再度若天山雪蓮靜靜開放,欣然嘆道:“好溫暖的懷抱啊,長孫郎!”
淚光氳氤中,父親的聲音透着連他都感覺不到的溫度,“公主,何苦?依公主今日之功,末將就算拼卻性命,也會護送公主迴歸中原。”
千金公主聞言微愣,一瞬不瞬凝視着父親,雙脣微翕,最終幻成一聲嘆息,她顫抖的伸出手,毫無避忌的撫上父親的臉頰,數番摩挲後,食指顫顫觸近父親的眸,接過一滴眼淚,笑道:“都這個時候了,還要逞強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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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頰邊浮起的盈盈笑意,一如年少時的天真純粹,恍惚間似回到年青時的意氣飛揚……看着千金公主將他的淚送到她口中,說了聲‘好澀’後,父親的淚隨之而落,燙得灼人,話語透露着哽咽,“我不配。”
聽了父親的話後,一直含笑盈盈的人突地淚水溢滿了眼眶,眼前的人影漸漸模糊,而她的嘴邊仍舊噙着一抹悽婉的笑,最後化爲低低的一句‘長孫郎’。
似有刻骨的疼侵入肺腑,父親將摟着千金公主的手緊了三分力道。
“長孫郎,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那一天,公主一身鮮紅的狐茸氅,端坐獅子聰之上,用馬鞭指着我說‘聽說,你就是那個性通敏,略涉書記,善彈工射,趫捷過人的長孫郎?去,獵一隻豹給我瞅瞅,看是不是人們浮誇’,然後,我就去獵了一隻豹。”
“長孫郎,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二次見面的情景?”
感覺到她指尖的冰涼,父親緊緊的握着千金公主的手,戰慄的說道:“那一天下着好大的雪,公主頑皮,將自己冰封到了雪人之中。好多人怎麼找都找不到,只有我,找到了。”
“你是怎麼找到了?”
“因爲……因爲那雪人散發着一種淡淡的香味,屬於公主的香味。”
聞言,千金公主的眼睛亮了起來,“難怪,哄騙了那麼多的侍衛,獨獨哄不住你。”
“可公主也因在雪人中的時間太長,終是大病了一場。”
“你心痛嗎?”
凝注着千金公主期待的眼神,父親堅定不移的點頭,“嗯。”
“記不記得我們第三次見面的情景?”
任淚水潸然滑落,父親的嘴角浮起甜蜜的微笑,“公主大病,卻是不肯喝藥。偏要我去侍候。可我去侍候的結果卻是喝下了公主所有的藥,整整十天,公主的藥都是我喝的。太醫院的人見公主的病一直無起色,急得頭髮都白了……”
‘呵呵’兩聲,公主伸手摸到父親的脣邊,“苦不?”
父親搖了搖頭,“我知道,公主怕苦。”
“長孫郎,記不記得……”
記不記得……記不記得……一問一答二十年,浮生若夢,原來往事都不曾忘卻。這回憶似鈍刀子在心上劃,又似夏天喝着冰梅膏絲絲酸甜,看得所有的人都呆了。直到烏紅的鮮血再度從千金公主的嘴中噴出,父親的眼淚再度衝破眼眶洶涌而出。
呼吸急促凌亂,但千金公主仍舊一字一句的問得清楚明白,“長孫郎,男兒有淚不輕彈呢?”
“只是未到傷心時。”
任痛一點點的剝蝕着她的心,千金公主仍舊含笑說道:“長孫郎,別怨我。”
是不要怨當初的頑皮捉弄導致情愫暗生?還是不要怨她現在這般決絕的方式?感覺到懷中人的冰涼,父親徒勞的將手縮緊。
她的脣顫抖着,似要拼盡餘生的力,含混說道:“你數番以身犯險來到突厥,是爲了我?是不?你不作聲,我權當是了。”
有淚奪眶直直墜到千金公主的臉頰上,一滴,又一滴,父親低頭將下頜窩在千金公主的脖頸,哽咽說道:“是,是爲了你。一直是爲了你。”
一朵笑靨在千金公主的脣畔染開,“我就知道……所以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活着,即便是苟且偷生,但我也要活着再見到你……能死在長孫郎的懷中,於願已足。”
聞得她吐字已盡艱難,聲線不停的顫抖……知道懷中的人即將離去,父親的眼底是綿綿不絕的蒼涼,“相信長孫郎,長孫郎會送公主回中原。”
狠命的咬着自己的脣,痛令她的神智再度清醒,千金公主喃喃說道:“幾回魂夢兩心同……呵呵……只是,當初你覺得你不配,而今我覺得我不配……可無論如何,我還是……還是想待在離你最近的地方……”
北周皇朝算什麼?大隋皇朝又算什麼?無論是‘宇文家’的正牌公主還是‘楊家’的冒牌公主,做爲和親的公主,她本身已無關緊要了,沒有人會記得她,沒有人會可憐她。而她,卻永遠的記得一個人。
他敗,她一定會隨着他同葬突厥大地。
他贏,他一定會帶着她回中原!
這一世,無論如何,她終究留在了有他的地方。
“嗯……好黑……”
感覺得到她的手要從他的掌中滑落,父親大掌猛然一緊,倔強的就似握住她正在一點點抽離的生命,心底呼喊了千萬遍的‘千金’破口而出,響在了那片蒼茫、燃着戰火的土地上。
有的人是置之死地而後生,有的人是以退爲進……獨有她,以死求解脫,賭他不能割捨、從未忘卻的一片情!
平生不會相思,纔會相思,便害相思。
平生最怕相思,不惹相思,偏害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