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章 大結局之長相思(下)
嫏嬛宮。
我還未步進小東西的睡房,裡面就傳來小東西‘啊’的一聲尖叫。緊接着,她嗚嗚說道:“姑姑,黑……黑……”
瞬時間,房中便燃起了燭火,接着傳來如雲、如月二人輕哄小東西的聲音。
她怕黑,觀音婢,我們的小東西怕黑。
“姑姑,那個瘋女人又瘋了,叫得好可怕……”
“既然知道她是瘋女人,以後就不要偷偷的去看她,免得被她傷到,知道不?”
我很想就這麼衝進去,抱着我的小東西,安慰她‘不怕、不怕’,可我的腳似灌了鉛般,無論如何都邁不動。
因爲,我不配當她的父親。
“唉……”
只當自己是意由心生,只當是自己心底的一聲嘆息,所以我沒在意這一聲‘唉……’。
“唉……”
又一聲,確信自己這一次沒有聽錯,從萬千思緒中猛地回神,我轉身看向身後。
一襲玄衣的人背對着我,大氅在風中翻飛。
這身形、這背影……
我踉蹌着往前走了兩步,可那背影卻突地凌空飛起,往皇宮外飛去。
去勢之快,猶如閃電。
沒有任何遲疑,我亦縱身直追。
我的武功已是不可一世,而前面那不緊不慢永遠丟我數十步的人更是不可一世。
“告訴你啊,不要想着欺負我的徒弟,我那個徒弟可厲害得緊。那一身功夫可謂出神入化。便是你亦只能和他打個平手。”
“你那徒弟是男的還是女的……是女人,我便不和女人一般計較。如果是男人,哼……我要將他打得滿地找牙。”
“……無論我和乾兒如何合謀欺瞞了你,請不要怨我、不要怨乾兒。它日,當你的面前出現一位面戴黃金面具、手持着骷髏鞭的人,請不要喚他‘無極’,而是喚他一聲‘蠶兒’。”
思緒萬千中,已然追至我最熟悉不過的小山亭,那個無極和濟安相認的小山亭。
曾經多少個夜晚,我就坐在這小山亭中望着天上的殘月,就是爲了感覺你和我是不是在看同一個月亮。
只是今天,熟悉的石桌、石椅仍在,卻多了個人,一個戴着黃金面具的人。
石桌上,酒水早已備好。那個我熟悉的身影很是瀟灑的坐在石椅上,手執着酒壺,就那般往自己的口中倒着酒。
好個瀟灑、愜意、無拘、無束的兒郎。這本應該是我一直夢寐以求的生活,如今卻成了他的生活。
見我到了,他用手指了指對面的石椅,“不知本尊是否有幸,邀李唐陛下共飲?”
恍若夢中,我撩袍坐到了他的對面,然後亦學着他的樣子,執壺仰頭飲酒。
“本尊的師尊說,她的一生最引以爲憾的事便是一戰贏不了秦王爺,二戰贏不了李濟安。她時時教導本尊,它日武功有成,若自覺武功已達到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境界,便要替她報仇,一雪兩敗之恥。”
聞言,我的淚就那般流了下來。將壺中的酒飲盡,將壺擲於一旁,道:“尊師和朕 第 427 章 ,臉上幾乎見不着什麼感情,連語句也都透着冰涼。“眼見着陛下仍舊執意不罷太子,父親大人急了。他的一生雖然誓死效忠陛下,但他的一生還有一個人放不下,那就是他打小便護佑着的太子殿下。所以,父親大人提議……”
聽着猴兒的講述,我明白了。原來劍走偏峰、提出謀逆之計的人是侯爺。侯爺在被斬之前唯一的要求便是放過他的兒子。只因爲這個兒子仍舊可以好好的追隨着承乾,維護着承乾的同時也維護李唐的安穩。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沒有侯爺的人頭落地,便沒有廢太子的成功。
語及此,猴兒又道:“猴兒瞭解父親大人,在您和太子殿下之間他沒辦法取捨。於是,他將猴兒留予了太子殿下,而將他自己永遠的留在了陛下您的身邊。至死,他都不願和我們走……”
原來侯爺有走的機會,他拒絕了,因爲他只想留在我的身邊,便是埋屍,也要埋在看得到我的地方,哪怕是亂葬崗!
道了聲‘侯爺’後,我只手撐着石桌,貞觀十七年承乾意欲謀逆逼宮的一幕幕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其實,這場‘謀逆’並沒有大動干戈……全是李佑謀臣說出的話、放出的音。當時我便覺得這所謂的‘謀逆’是疑點重重。
一切的一切,只是衆說一詞、檢舉揭發。
但無論如何,謀逆是大罪,歷朝歷代是大刀闊斧、橫刀立馬,該抓的抓、該殺的殺。更何況在這之前我方方斬了李佑。
於是,侯爺成了首個被斬的人。
也正是因了侯爺的被斬,我放棄了繼續追查下去的心。
那個時候,我除卻爲承乾的胡鬧心痛之極外,也心痛着侯爺的背信棄義。
萬不想如今,不過是成全,皆是成全……
知道我的心此時必十分的難受。承乾扶着我坐下,說道:“母后有一封信留予兒子。說,當兒子和父皇相見、相認的那一天,給父皇看。兒子偷偷看過,怎麼看不懂啊,是天書嗎?”
一逕聽着承乾摸不着腦袋的話,我一逕從難受中回過神,急問:“信呢?”
承乾從懷中抓出一張雪紙,我急抓了過來展開,熟悉的簪花小楷映入眸中。
難怪承乾看不懂,因爲你寫的是《女則》中所謂的‘簡體字’,因我對照看得多了,自是看得明白。
只見其上寫着:二郎,一切的一切不是偶然而是歷史的必然。我所做的一切,除了不打亂歷史的腳步外,便是在這中間偷得一縷生機。當你知道一切後,不要妄想着去更改已被史官記下的歷史。因爲很大一部分程度上━━事情的真假已無必要,只要存活在這個時代的人,痛過、愛過、哭過、笑過、無怨、無悔、無憾便成。功過又豈是後人能夠評說?
隨着我的翻閱,一如《女則》上的一幕再度發生,而這一次是承乾、猴兒、杜荷三人一起和我看着你寫的字逐列逐列的消失於月色中。
“怎麼回事?”承乾、猴兒、杜荷三人齊呼,便是雷打不動的猴兒,也震驚得張着嘴看着消散在月色中的字。
看着字煙消雲散,半晌,我‘哈哈’笑道,“不過前塵往事而已,前塵往事恍若雲煙,果然,果然。”
聞言,承乾、猴兒、杜荷三人怔忡的看着我。我一笑,又道:“蠶兒,你不是說你的天魁星又懷了你的一個兒子麼?”
不知道我爲何轉變得這般快,承乾愣愣的點頭。
我拍了拍他的腦袋,“傻小子,你們一衆人的到來醫好了父皇心中的癥結,比任何太醫開的靈丹妙藥還管用。這樣罷,父皇便賜你這個未出生的小子名喚‘李醫’罷。”
“父皇賜名‘李醫’,那兒子便還父皇一個‘李明’。”
聽了承乾的講述我才知道,原來你早就知道李明之事,只是看在楊曼青爲了保住元吉的孩子不惜廢了武功而裝瘋賣傻的份上,你以一個母親的心體諒着楊曼青的心,於是不忍他們母子分別而佯裝不知。但李明自出生的時候受了苦,確實也落下了先天性的疾病,你一如當年楊曼青施銀針在你身上般在李明的身上施了銀針。
所不同的是,楊曼青當年在你身上施銀針是爲了毀你的容。而你在李明身上施銀針是爲了保住李明的命。只至如今,承乾終於湊齊了救治李明的藥。
“這麼些年,兒子已經按母后的吩咐湊足了所有的藥,這就去替李明取了銀針,再加上那些藥物療養,定能讓李明的思維達到十二歲孩子的水平。”
足夠了,有十二歲孩子的思維足夠了。有的人,活一生卻不一定有一個小孩子的見識。
“好,蠶兒,李明的事就交予你了。也不枉你四叔曾經那般疼愛過你一場。”
嫏嬛宮。
和承乾等人告別後,我再度來到我的小東西的冷宮,天已近拂曉。
沒見到小東西,倒見到雉奴從那冷宮中出來,他正細細的叮囑如雲,“別吵醒她,她正漲身體的時候,多睡會子對她有好處。”
“可如果你妹子醒來,今日不見你,會不會……”
我的雉奴,原來你從來便沒有忘記你還有一個最小的妹子。每天都會偷偷的瞞過我的眼睛來看她,是不。
好兒子,好雉奴,有你這樣的一個哥哥,我就放心了。
聽着如雲仔細的叮囑雉奴‘好生監國,不要讓你父皇操心’的話,我刻意的躲了起來,就讓雉奴當我沒發現罷,要不然素來孝順的他會因了我發現這個秘密而不自在。
直到雉奴的背影不見,我才從樹後現身,然後看見如雲很是震愕的看着我。接着,她眼睛一紅,“陛下,您的頭髮……”
我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出聲。
緊接着,如月亦是從屋子中衝出來。一如如雲般,她的眼睛亦紅了,道了聲‘陛下’後哽咽之極。
“如雲,如月,十年了,‘謝’之一字不足以表達朕對你們的感謝。”語畢,我深深的鞠了一躬。
如雲、如月二人急急跪倒,“陛下。”
“陛下這是要折煞她們二人麼?”
聽着熟悉的語調,我的眼睛一溼,看向那個在陽光中緩緩向我走來的人。我顫抖的喚了聲“秦媽媽。”
緩緩行至我身邊,秦媽媽伸手摸向我的頭髮,“陛下,您這樣,會嚇着她的。”
她?
我回頭看向屋子,半晌,再度轉頭看向眼前的三人。“正好,朕有一件事需你們去辦理。這件事,你們處理最有方法。”
語及此,我示意她們附耳過來,然後手指着隔壁楊曼青的冷宮說了些事後,道:“秦媽媽,拜託了。”
“陛下放心,宮中彤冊上定不會出紕漏。”語畢,秦媽媽一手拉着如雲,一手拉着如月,往楊曼青母子所住的冷宮行去。
長吁一口氣,我輕輕的推開屋子的門。
非常簡陋的房間,但處處乾淨之極,而且這裡種着數盆牡丹,在這個秋意極冷的日子裡開得很是炫目。
一一撫過盛開的牡丹,我一逕走向裡間,小巧的牀榻上掛着粗質的布幔。一個小巧的身子正縮成一團的睡在棉被中。
近了,更近了,這容顏,這熟睡的容顏……
一時間,我的眼睛便模糊了。
緩緩的走到牀緣邊坐下,我伸手摸向她緊閉的眼睛:但不知這眼睛睜開,是不是一如你的風采?
許是我的手很是冰涼,小東西有些不舒服,皺了皺眉,然後咕嚕着說了句‘姑姑,別鬧,我還睡會子,等會子再起來讀書’的話後,翻了個身,愜意的將自己再度裹得嚴嚴實實的再度睡去。
這樣的她,讓我想起幼時的你,曾經你也苦惱過讀書的日子,也這般賴牀不想起來過。
念及此,心中柔情百生,我俯身抱住她,在她臉頰上親親一吻。
她長吁了一口氣,然後慵懶的用一隻手揉着眼睛,用另外一隻手不耐煩的拍着被子,“好好好,姑姑,我怕了,怕了還不成,這就起來讀書、寫字。”
一逕說着話,她一逕轉身將被子掀了開,接着看到我的時候,她似見了鬼般的‘蹭’的一下跳了起來,就那般披頭散髮的站在牀榻上,小手指着我,小腿不停的蹦跳着,口中是一長串的‘你你你……’。
本被她眼睛全睜開時的神所震憾,但如今看着她急成這副神情,我心突地笑了起來,便這般淺含着笑看着她。
纖巧削細的腰,面凝鵝脂的顏,紅若點櫻的脣,濃如墨畫的眉,若秋水般的神━━十足的你啊。
如果說兕子在各方面像足了你,但至少她沒有你的劣性根。可這個小東西不但像足了你,而且便是你的劣性根她也像足了,比如說愛聽牆角,愛貪牀……
我思緒間,她不再指着我,也不再在牀榻上急得上下左右的蹦跳了,而是呆呆的看着我,然後長跪在我面前,伸手摸着我的白髮,問:“你怎麼這麼老了?”
“老?”
“頭髮都白了呢。”
“面相呢?老嗎?”
輕輕的搖着頭,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臉,“帥,很帥,比雉奴哥哥還要帥。”語畢,她‘哇’的一聲撲到我懷中,用力的捶打着我。
緊緊的抱着她,我哽咽之極道:“父皇錯了,錯了,對不起,對不起啊。”
終於哭得累了,小東西從我懷中擡起頭,問:“父皇,你是來接我的嗎?”語畢,她吹了吹自己的留海。
可那留海因了眼淚,她怎麼吹都吹不到一旁,就是裹在她眼睛四周擋着她的眼睛,情急中她伸手在眼睛周圍胡亂的捋着。
看着小東西的舉動,我不自覺的便笑了,幫着她捋着她的留海,道:“從此,能夠得到父皇萬千寵愛的便是父皇的小東西你了,便是小東西所有的姐姐、兄長都不能企及。”
“我知道。”
“你知道?”
“因爲母后愛我,爲了生下我連性命都不要。而父皇會愛盡母后所愛。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只是這個時間太長了些,十年。
十年啊,我心酸澀起來。舉手颳着她的鼻子,“小東西。”
“父皇,你替我取名小東西嗎?”
原來她至今還沒有名字。心中再度一酸,我道:“不,父皇替你早就取好了名字。但不是小東西。”
“那是什麼?”
“李麗愛。”
小東西聞言,眼睛一亮,“是珍愛的意思,是嗎?”
“不錯,你的兕子姐姐名喚麗珍,你便喚麗愛,你們兩個都是父皇最珍愛的女兒。”
“父皇想起兕子了嗎?”一邊問着話,小東西一邊揉着我發酸的眼,“父皇別傷心,以後,麗愛會像兕子一樣陪在父皇的身邊,讓父皇永遠不寂寞。可是,父皇,我還是喜歡你稱呼我小東西。”
“好啊。父皇仍舊喚你是父皇的小東西。而且父皇要封小東西爲衡山小公主,”
“衡山素有‘壽嶽’之稱,父皇賜‘衡山公主’之封是希望我能夠與衡山同壽,是嗎?”
小東西雖然長在冷宮,但才華博學的如雲、如月並沒有因此懈怠她的功課,這真是值得人慶幸的地方。看着她興奮的小臉,我點了點頭。
“父皇放心,我一定會長壽。將麗質、兕子應盡的孝心都孝敬給父皇。”
感動中,我輕撫着她那一頭烏髮,接着,我從懷中掏出一個蓮蓬遞到她面前,“瞧瞧,這是什麼?”
她嚇了一跳,趕緊離我遠遠的,躲在了牆角。
我將蓮蓬剝開,剝出一粒蓮子遞到她面前,“這不是蜂窩,是蓮蓬。來,吃吃看,非常的甜。”語畢,我當着她的面吃下一粒。
接着,我又剝了一粒在手中晃了晃。
在我鼓勵的眼神之下,她終於緩緩的向我爬來,然後小心翼翼張嘴吃下,接着她欣喜若狂道:“果然,果然是甜的,而且好香。父皇,原來這就是蓮蓬啊,猛一看我還以爲是蜂窩呢。上一次,我趁着如雲、如月姑姑不在的時候,捅了那邊樹上的一個蜂窩,結果那裡面的馬蜂跑了出來,蟄得我臉都腫了……”
她的小嘴巴一逕說着話,一逕手指着屋外的老槐樹,接着又直是點着下巴示意我剝快點。
難怪小東西這般怕蜂窩,原來是被蜜蜂蟄過。
心疼中,我一邊剝着蓮子米遞到她口中,一邊說道:“父皇替你報仇,毀了那樹。”
“不了,那是小馬蜂的家。我不再去惹它們,它們就不會蟄我了。”
這孩子,真善良啊,好像你。輕摸着她的臉,我問道:“還疼不?”
她的小腦袋不停的搖着,接着她似乎想起一事,問道:“父皇,你是怎麼知道我蜂窩和蓮蓬都分不清楚的事的?”接着,她的小腦袋瓜子四下看了看,“咦,如雲姑姑和如月姑姑呢?她們怎麼還不進來?肯定是她們告訴你的吧。”
我搖了搖頭,“想知道嗎?”見她期待的點着頭,我又道:“那快起來梳洗,等你梳洗好了,父皇也將原因都講完了。”
“好。那父皇你不許再離開我,無論我幹什麼,我都必須看得到父皇。”
然後,洗漱也好、如廁也罷,她不停的喚着‘父皇、父皇’,便是聽到我不停的答應她,她也不罷休。
這孩子,是少父愛啊。怨我、怨我……
趁着替她梳辮子的功夫,我將昨天夜間偷偷來看她、發現她然後發現李明的事都說了一遍。
她一點也不吃驚,只是將我親自替她辮的那許多一如昨夜我見到的辮子擺了擺,擺到了身後披着,然後嘆道:“原來真有一個孩子啊,而且是我的小弟。”
這事我不該騙她。但大人間的恩怨她無需知道得太多。如今我要予她的是另外的一種生活,充滿着父愛的生活。
我思緒間,只聽她又問,“那他的病能治好嗎?”
“父皇已經找到一位名醫,不出三年就能夠治好他的病。到時候,他可以和正常人一樣跑、跳、走路,還可以和正常人一般說話。”
“好,以後,我就時常和他一處玩去。”
夜色沉沉。
看着‘淨土寺’三字,我不僅詫異,我怎麼到這裡來了?
是了,是了,我到這裡是來找他們算帳的。
念及此,我毫不猶豫的推門而入。
只是今夜,似乎知道我來意不善,這寺中不如平時熱鬧,到處見不到一個人影,顯得很是幽靜。
那扇透着燭光的屋子應該是江流兒寫書的地方吧,聽說他自從西域取經歸來便安心在此編譯帶回的經書和撰寫《大唐西域記》。
不再遲疑,我一把推開了那扇門。
果然,江流兒坐在書桌前,擡頭淺笑的看着我。他這神情,似乎早就知道我來要似的。
“江流兒,告訴朕,這世上果然有佛。”
“佛在心中。”
“不要和朕說這般高深的話。朕只想知道一件事,朕的皇后現在在哪裡?我的觀音婢現在如何?”
輕嘆一聲,放下手中的筆,江流兒走到我面前,道:“法由心相生,放下執着,順其自然。凡事一開始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失望,只要做好當下的事,至於結果如何,又何必費心強求。”
這話處處透露着‘不好’二字。難道你真在那個所謂的時間長廊中魂飛魄散了嗎?一把將江流兒的衣襟拽緊,我厲聲問道:“便是你們佛也不知道嗎?”
“皇后宅心仁厚、澤被蒼生。必將受到萬世敬仰,這便是她人生最大的福報。她都不求在何處,陛下你又何苦強求?”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觀音婢終究沒有逃過魂飛魄散嗎?心中一痛,我怒道:“若朕的皇后魂飛魄散了,朕必不饒過你佛門。”
“世間萬物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生生死死循環不息。而生未必是開始,死也未必是結束。陛下若不饒過佛門,權當佛門死過一回便是。”
止不住眼角的抽搐,我放下江流兒的衣襟,道:“好,這可是你說的。那就不要怨朕要大下殺手了。既然佛不允朕和朕的皇后一處,既然佛枉顧了朕那許多的期待,那朕還指望它做什麼?你不是說權當佛門死過一回嗎,好,那朕便學一回北周武帝大舉滅萬佛。”
北周武帝大舉滅佛,所有寺院毀於一旦,若非後期隋文帝興佛,這李唐上下當不會有這許多的佛寺院宇。
當然也深知佛門在北周武帝手中的大劫之事。聞言,素來淡若菊的江流兒也止不住的眼角抽搐。
果然,佛不過是凡人而已。
我繼續狠厲說道:“江流兒,全國三百九十二所佛事院宇,朕可以在一夕間讓它們修復一新,但也可以讓它們毀於一旦,你信嗎?”
“信。”
“好,如果你告訴朕,朕的觀音婢在哪裡,朕便下旨修築一座高高的浮屠,不但可以讓你安心寫書,還可以存放你從天竺帶回的經書、佛像、舍利。否則,這淨土寺,將是那三百九十二所佛事院宇摧毀的 第 427 章 、程知節、李勣、張公瑾、張亮、虞世南、秦瓊等人的畫像入木十分,尤若真人。
貞觀二十一年,今上恢復李泰王位,進封李泰爲濮王,禮秩如嫡。
同年,今上無緣無故贊吳王李恪一句‘英果類已’,令朝廷上下惶恐不安,李唐甚至於傳聞吳王李恪將取代太子李治之尊。
同年,高士廉薨。
貞觀二十二年,太子李治追念其母文德皇后,特建大慈恩寺。今上感太子孝心,敕三藏法師入住大慈恩寺任上座。
同年,今上親自撰寫的《帝範》十二篇頒賜太子李治,並予文德皇后《女則》篇以示太子,惜《女則》未保存完整,隱約可見‘漢明德馬皇后,不能檢抑外家,使與政事,不能抑退外戚,令其當朝貴盛,此乃開其禍源而防其末事耳……’之談舉朝皆驚,驚文德皇后對於自己掌管的宮人嬪妃非常仁慈卻爲何偏在其著《女則》中毫不留情地指摘東漢明德皇后的過失?成爲懸而未決之疑事。
同年,唐興兵滅龜茲。又因天竺劫持前往吐蕃看望文成公主的唐使,唐大舉借兵破天竺,俘虜天竺王子,三藏法師奉今上之敕將《老子》、《大乘起信論》譯作梵文,傳於天竺。
同年,蕭瑀、馬周、房玄齡薨。最慘烈之舉當屬房夫人盧氏爲表念夫之志,親剜已目以守其夫。
貞觀二十三年,李靖薨。今上親敕築突厥鐵山和吐谷渾積石山之形爲李靖墓併合葬李靖、紅拂夫妻於昭陵陪陵。以示衛國公夫妻一生的赫赫戰功。
同年,今上敕琢石築頡利等十四位臣服於李唐的蠻夷君長像於昭陵北司馬門內,長伴君側陪陵。
同年,六月,終南山,翠微宮。
我含笑拿着江流兒予我的藥丸,耳邊盡是江流兒當年的恐嚇之言,“陛下,凡服此藥丸者,必肚破腸流,死相之恐怖無人能及,陛下可真想好了?做好了準備?”
準備?
自從拿到這藥丸的那一天,我用了三年的時間做準備。
這三年,我準備好了一切,也同時又送走了我許多的戰友、朋友、尊敬的長輩,但再也無三年前的悲傷絕望,因爲我心中有一份執着,一如我的皇后當年執着的選擇回到我身邊般,我早做好了準備。
“二郎。”
回首看去,居然是無忌,他的眼中閃着淚花。有多少年了,他再一次開口喚我‘二郎’,真是親切。
放下手中的藥丸,我緩緩走到他面前,扶起他,然後給了他一個擁抱。“無忌。”
“二郎,十三年了,今天,是觀音婢離開我們十三年的日子。”
“也是我承諾去奈何橋牽她手的日子。”
“二郎。能不能夠……”
不待無忌語畢,我拍了拍他的肩,截話問道:“都準備好了嗎?”
知道我問的是什麼,無忌點頭,哽咽說道:“程老將軍已經親自護送太子殿下歸到長安。有程老將軍親自護駕,有尉遲將軍在長安迎駕,太子殿下必能安然即位。”
眼下,能夠信得過的武將非程咬金、尉遲敬德二人莫屬,有他們護着雉奴,我最是放心。“知道前年我爲什麼要贊恪兒一句‘英果類已’嗎?”
“二郎此爲,是想讓我以後抓住機會剔除掉存在太子殿下身邊最大的隱患。”
是啊,歷朝歷代,奪嫡的漩渦中,帝王若贊某個皇子‘類已’往往會耐人尋味,昔日趙王劉如意被稱‘類己’,後爲呂后所害;漢武帝太子劉據因一句‘不類己’徒生困擾,如此種種不勝枚舉。
有時候,刻意的誇獎其實便是一種禍━━木秀於林,風必催之。
我的一句‘類已’已爲李恪樹立了諸多的阻礙。
自嘲一笑,我道:“虎毒不食子。原來朕比老虎還毒。”
“誰叫他身上流着楊隋的血……”
流的是誰的血都無需計較了。我的身上不也流着鮮卑的血。只是如今,李恪、李愔暗中所爲大有滅唐復隋之意,我又豈能讓我李家辛苦建立的李唐毀在他們兄弟手上,又豈能讓天下百姓再歷戰爭之苦?
更何況,我的皇后曾經說過再過幾十年,李唐將出大廈將傾的劫難……我必須做到防患於未然,必須杜絕一切不利於雉奴治國的隱患存在。
這也是這三年來我一次次舉兵伐高句麗、龜茲、天竺等國的原因,也是三年來我南征北戰不敢懈怠的原因。因爲我的皇后曾經說過雉奴治下是中國上下五千年來最壯大的領域,而我的雉奴有他皇爺爺的‘風疾’之症,我不希望我的雉奴帶着有病之軀四處征戰。而我在有生之年,能夠替雉奴爭取多少便替他爭取多少。
呵呵,好在,長捷法師將那《女則》燒燬了,否則知道更多事的我定會讓天下天翻地覆。
我思緒間,無忌輕嘆一聲,又道:“二郎,相信我嗎?”
五十年來,親兄弟曾鬩牆反目,兒女曾鬩牆反目,只有眼前這位打小就和我結拜兄弟的人,我的郎舅之親,陪我走完了這漫長的人生路。當我不是皇帝的時候他爲我披荊斬棘、披肝瀝膽。當我是皇帝的時候,他無怨無悔的陪我走完了二十三年的漫長貞觀之路,我的貞觀盛世有他的一份功勞。
如今,臨別之際,他是我唯一放得下心的託孤大臣,我堅信雉奴在他的輔助下,將創造出比貞觀更勝出一籌的盛世。
只是如今,被封任太尉兼尚書、門下二省實職的託孤重臣,無論他以後如何忠心爲國、爲君,都逃不脫一個‘外戚干政’的罪名,更何況他要替我殺許多的人,那許多對雉奴不利的人。便算雉奴再講孝敬,只怕也抵不過悠悠衆人之口。
明知自己的擔子有多重、多難,明知道自己最後的結果,明知道自己的一世英名可能會因了‘外戚干政’而被毀之怠盡,但無忌卻無怨無悔的接下了託孤重任。
他爲我犧牲如此。我卻不知該如何保他、護他?
“五十年了,不信無忌,還信誰。”
聞言,無忌眼睛一紅,再度跪下,“二郎。”
無忌予我一生有恩有義,臨終前我必得保他一命纔是。心中做了決定,我向外喚道:“你們進來罷。”
緊接着,褚遂良等人進了來,看他們的眼睛亦是紅紅的。
褚遂良率先跪下,高聲道:“陛下龍體本就有恙,能否不要再食那些所謂的救命仙丹,臣敢斗膽明說便是那些東西使得陛下龍體一直不愈。臣懇求陛下,扔了它們罷。”
褚遂良的耿直一直被我看在眼中,便是我要看他寫的唐史,他都拒絕……自從馬周去世後,我起用褚遂良爲黃門侍郎。很快便提升他爲中書令,接替了馬周的位置,成爲我身邊舉足輕重的大臣。只是,再怎麼舉足輕重,連無忌都不透露的天機我又如何透露給他知?
思緒間,我扶起褚遂良,吩咐說道:“卿等忠烈,簡在朕心。昔漢武寄霍光,劉備託諸葛,朕之後事,一以委卿。太子仁孝,卿之所悉,必須盡誠輔佐,永保宗社。有無忌、有遂良,國家之事,新主無憂。”
我這是在交待後事啊。
聽出我言中之意,褚遂良恐慌道:“陛下,您……您這是……”
“朕這幾日自感身形疲憊不堪,若非功力護身的原因,只怕數日前便已駕崩了。撐至今日,實在是因了諸多心事放心不下。”
聞言,以褚遂良爲首的羣臣皆再度跪了下來,“陛下。”褚遂良更是跪行到我面前,抱着我的腿,流淚道:“臣等自私,未顧及陛下活着的辛苦。請陛下明言,不管有何事放心不下,臣便是肝腦塗地,亦爲陛下完成。”
輕抱着褚遂良的脖頸,我鄭重交待,“朕駕崩後,你除卻要用心輔助新帝外,更要保護好無忌。無論如何,要保他一命,否則,卿就不是朕的忠臣。”
當然明白歷朝歷代的託孤重臣幾乎沒有一個有好的下場。褚遂良看了眼流淚的無忌,又看了眼身後一衆不敢擡頭的羣臣,這纔看向我的眼睛,斬釘截鐵道:“陛下放心,臣願以項上人頭擔保國舅爺的腦袋。”
褚遂良是言出必行、說到做到的主,他能夠如此承諾,那就說明他一定會做到。
如此說來,雉奴真到了萬不得已要殺無忌的那一天,有褚遂良,無忌也會保有小命一條。
無忌,我爲你做的,也只能如此了。
我扶了褚遂良起身,“好,朕信你。另外,朕再交待卿一事。”
“請陛下吩咐。”
“若朕真大行而去,暫時密不發喪。待長安傳來太子即位的消息後再將朕運回長安。”
明白我這樣做是爲了杜絕歷朝歷代以來所有太子即位有可能出現的意外。褚遂良再度點頭,“臣記下了。”
“待朕入了昭陵陪伴文德皇后後,封陵、封墓、拆棧道。再也不必供養如生。”
眼睛再度一紅,褚遂良再度叩首,“臣遵旨。”
“好了,你們下去罷。無忌,你留下。”
眼見着一衆人退下,我看向無忌通紅的眼,嘆道:“無忌,我能夠爲你做的,便是保你一命。好無忌。若真有那一日,不要怨雉奴。想辦法去嶺南罷,也許,那裡纔是真正的桃源。”
輕抹了眼角的淚,無忌笑道:“二十年前我就想去嶺南,是你不讓。”
能夠將得失看得這般輕鬆,能夠笑看自己以後的生活,這纔是無忌啊。一笑,我給了他的肩一拳。
“我倒想陪着你和你一起去見觀音婢,但……你交待的事我必須完成。所以,你輕鬆了,活着的、苦的,只剩我一人了。”
是啊,活着的,苦的只剩下他一人了。心中一酸,我道了聲‘無忌,對不起’。
一笑,抹了眼淚,無忌輕聲問道:“二郎,不怕麗愛怨你?真不打算見她一面?”
想起我的小東西,想起這三年來無時不刻的陪着我的小東西,我的心酸了起來。“我已將她託付予了雉奴,雉奴會好生待她,不見也罷。”
一旦見了,我怕會因了她的淚而動搖我的心。
“二郎。”
輕擺了擺手,我緩緩的往桌案處走去。緩緩的拿起桌上的藥丸,放在眼前細看。
我的觀音婢,今生,我終於可以和你死同穴了。
我的觀音婢,來生,我定能在你的耳邊輕哼一曲《鳳求凰》。
史載:
貞觀二十三年,六月,李世民駕崩於終南山翠微宮,諡號文皇帝。
八月,葬文皇帝於昭陵,廟號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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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至此可以標上‘完結’了。
不捨!
後期主旨番外。想寫楊廣、千金、長孫晟,也想寫李淵、竇伊人,更想寫元吉、楊曼青,李建成、鄭盈盈,承乾、稱心,李泰、閻婉……但最想寫的是觀音婢大結局之意難忘,也許只會寫此一篇也說不定,到時候看是在番外還是在觀音婢卷中上傳。
寫番外就得重溫前文,這樣才能保證沒有遺漏。所以番外的等待過程定會長一些,朋友們見諒。
等不得的看到這章就權當完結了罷,開放式的的結局也不是不可,嘿嘿……
兩年的相伴,六百天的相隨,感謝不離不棄予我堅強、予我鼓勵、予我支持、予我中肯意見的所有朋友們。
羣抱。
另:等待中可回顧也可看看俺的其它文,本書頁面‘作者其它作品’均可鏈接,評價票毫不客氣的狂砸吧,俺受得住。奸笑中飄走……回頭羣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