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章 西遊記下

051章 西遊記(下)

因了堡主之死,城堡一直處於戒嚴狀態,許進不許出。楊廣攜着我、雲昭訓、高山依舊駐留在城堡。

我一直天真的以爲,楊廣在這裡穩如泰山只不過是等着西巡的大部人馬到來,然後頒佈法令拔除毒瘤。直到他們到來,我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幼稚!

楊廣命宇文化及去捕殺了荒淫堡主的全家,從上至下,包括一隻狗都沒有放過。

原來,這裡的堡主之職是世襲的!

我居然不知……

三百多條人命……三百多條人命啊……死後被焚、屍骨無存!

我的身子在顫抖,我的小手冰涼。看着熊熊燃燒的整座城堡,我倒了下去。

我也許救了以後的新婚夫妻,可是我卻害死了三百多條人命並連帶毀了一座城堡。

“觀音婢,這毒瘤拔得可徹底?”

從暈厥中清醒,我已在鳳輦之上。我睜眼看着鳳輦的頂端,那流蘇隨着鳳輦左右的搖擺。我似乎看到了無數的冤魂向我張牙舞爪的撲來,我驚痛莫名的閉上眼睛。可黑暗中,那些厲鬼一個個的看着我慘叫、慘哭,聲撕力竭的說着‘拿命來,還我命來’的話。

驚懼、惶恐中,我只好再度將眼睜開。

“叔叔已經命那城堡中的民衆都移民到其他城堡之中,那座城堡,再也不存於世。”

是啊,真夠徹底,真真正正的斬草除根、拔除毒瘤。

“陛下,觀音婢可能嚇壞了,瞧小人兒的臉白得怪心疼的。”

說話的是蕭氏,聲音柔柔的,讓我驚懼的心感到一絲暖流。我不再傻傻的看着鳳輦的頂端,只是回過頭看着她。

“觀音婢,醒了嗎?”

問話的是楊絲蕊。她的神情從起初的幽怨到現在的擔心,我知道起初她是怨她父親寧肯帶我微服出巡也不帶上她,現在擔心的是我到底能不能夠痊癒,畢竟我和她年齡相仿,還有得一些話說。

“陛下,還有多長時間,我想爹了。”

不再如微服私訪時稱呼楊廣‘叔叔’,回到西巡隊伍中的我稱呼楊廣‘陛下’,顯見得他一愣,之後卻是自嘲一笑,“怎麼?朕不能給觀音婢安全感嗎?”

在這個世界裡,唯一能夠給我安全感的人是我父親。當他第一次抱着我的時候我就不哭不鬧,當他爲我一次次冒險籌謀的時候我就知道父愛方是世上最大的安全感。這━━沒有人能夠替代。

“觀音婢,觀音婢!”

是父親的聲音,我渾身又充滿了力量,一下子爬了起來,揭開鳳輦的珠簾,果然,父親似天神般的站在鳳輦之外,我不顧一切的直往父親的懷中撲去。

父親急忙伸手抱住我,直是打着轉,“觀音婢,觀音婢。”

“爹!”我發出嗚咽之聲,緊緊的抱住父親的脖頸,眼前的父親是模模糊糊的。

“傻孩子,哭什麼,爹這不是好好的嗎?”

真的只有父親,只有回到父親的懷抱,那所有的妖魔鬼怪一掃而光。我哽咽說道:“觀音婢再也不離開爹了。”

“長孫將軍,朕好生妒嫉啊。”

“陛下。”父親將我放在地上,接着跪拜說道:“請恕微臣思女心切。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楊廣虛扶父親一把,又說道:“等不及了?這大老遠的就跑來接?”

父親只是將我再度抱起翻身上馬,笑着對楊廣說道:“陛下,請恕微臣要帶着觀音婢先行一步了。微臣在都斤山迎接您的大駕。”

騎馬偎在父親的懷中,奔馳在這一望無際的草原,往時所有的不快、驚懼就似那被拋在身後的疾風,再也沒有縈繞在我的腦中,所剩的只有安全和溫暖。

時隔六年再見頡利,他已全然褪去幼時的身影,只是那捲曲的頭髮、湛藍的眼睛依舊如昔,站在那迎接着我和父親的人羣中,他顯得是那般的瀟灑英武、氣宇軒昂。

明明是14歲的少年,卻長得極高,高大的身材將大妃和安義公主①護在了左右。在他身前蹲着的是兩隻身材碩大的雪狼,我的眼睛不自覺的被那兩隻雪狼吸引。腦中略過一幕幕頡利吹曲子、殺母狼的情景。

“觀音婢!”

頡利不講許多規矩的迎上來,將我自父親的馬上抱了下來,“還記不記得我?我是頡利。你看……”他指着那地上的兩隻雪狼,“它們一隻叫御風、一隻叫御鷹,御鷹是你的了。”

明明記得,明明知道……我卻只能將疑惑的目光看向御鷹。通體雪白的皮毛,四支強勁有力的爪子,脖子間圍着一個綴滿了寶石的頸箍。

“御鷹,過來,見過你的主人。你應該記得她的味道。”

御鷹似乎聽得懂頡利的話般,嗷叫一聲站了起來,搖頭擺尾的走到我面前。21世紀我懼狗如命,何況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隻比我還要高大的雪狼?我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御鷹又上前一步,在我的腳邊聞嗅,我只得死命的抓着父親的手。

只聽一陣‘哈哈’的大笑聲傳入我的耳中,“觀音婢,不怕……你看,御鷹喜歡你呢。它都伸手出來了。”

那名喚御鷹的雪狼果然將爪子伸到了我的面前。我看了眼父親,他笑着點了點頭。我小心翼翼的伸手握住了御鷹的爪子,然後聽到它的口中發出‘嗚嗚’的叫聲。

“觀音婢,御鷹果然還記得你,它在和你打招呼呢。”

我似蚊蟲般帶着顫抖的語調說道:“御……鷹!”

緊接着,在頡利的指引下,我一一拜見了所有的人,父親和突利可汗自是安排如何迎接楊廣的事去了,而頡利則帶着我去了往日我們去過的草原。

仍舊是成羣的牛羊,仍舊是一望無際的曠野,仍舊可以清晰的看到溪流似飄帶晶瑩滾動在草原之間。

“觀音婢,你還記不記得這裡?就是在這裡,你救了我的命,御鷹和御風也是在那個時候被我們發現的……”

聽着他講述着我再也清楚不過的往事,聽着他講述這分別的六年他都做了些什麼……看着他一如往昔般明媚如鏡的笑顏。我很慶幸,雖然他受了那麼多的磨難,雖然他在這過去的六年中又經歷了兩次‘意外’,但隨着他的長大,再加上有御風、御鷹的保護,他的安全相對幼時有了更大的保障。

“御鷹如果給我,你不就有危險了嗎?”

“不怕,我不是還有御風嗎?再說當初我們說好了,一人一隻,你忘了我們是狼爸、狼媽嗎?哦……瞧我,你那時候還小,哪記得這麼多……看,這是你送我的玉佩……”

看着在陽光下晶瑩剔透的蘊藏綠牡丹的玉佩,咳咳……我能要回來不?

“哥哥!”

隨着嬌俏的聲音,我側目看去,是她━━阿史那蘭諾伊。一個長我兩歲的女孩,因了她微圓的臉蛋、甜美的笑容,是以在方纔那一羣人中,我對她的映像猶深。

可憐的安義嫁突利六年,雖得盡突利的寵愛卻偏偏沒有子嗣,是以她收養了出生既沒有母親的阿史那蘭諾伊,權當個寄託。安義公主小小的年紀,已是當‘奶奶’的人了。

“哥哥,你偏心。自從觀音婢來了,你就不要蘭諾伊了。”

頡利急忙將玉佩重新揣回胸口,上前抓住蘭諾伊的手,“蘭諾伊,來。比比看,你和觀音婢哪個高……呀,一般高呢,看來蘭諾伊的肉吃少了。”

聽着頡利打趣的聲音,伴着這草原的秋風,兄妹二人的笑聲傳得極遠極遠……看着蘭諾伊如花般的笑顏,我的脣角不自覺的上揚。在這危機四伏的突厥,頡利終究有一個玩伴!

至晚,父親回到帳蓬,直是抱着我問了許多這一路上發生的事,我一一回明後,偏要看父親的傷。父親扭不過我,只好解了外袍。

那傷,偏心臟一分!

我心一震,父親如今雖然能夠撿回一條命,可以後……

“觀音婢,怎麼了?怎麼又哭了?”

我仰起頭,儘量將眼淚逼回眼眶,“觀音婢是看到爹高興才流眼淚。”

“還沒流夠?”

“爹,回去後,我們去嶺南吧。”

“傻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爹是臣子就得忠於朝庭、聽令於陛下。這纔是爲人之道、爲臣之道。”

忠臣?古來忠臣有幾個有好下場?我能說‘爹,大隋沒有多少時候了。馬上你的好朋友李淵將取而代之建立大唐帝國’的話麼?

我不能說啊……

我只得將頭靠在父親的懷中,“爹,那你答應觀音婢,這次回去後再也不當征戰沙場的將軍,可好?”

父親揉着我的頭髮,半晌回了聲‘好’。

聞言,我心頓時輕鬆起來,歡快的從爹的腿上蹦下,“爹,這帳中好香。”

“我擔心陛下聞不得這裡的味道,是以讓突利可汗將這裡所有的帳蓬薰了香。”

翌日清早,一個極好的秋日,日頭已然從草原的盡頭升起,普照着這片經過戰火洗禮過的土地。

都斤山笙歌鼎沸、彩旗飛舞。突利攜着大妃、安義公主、各部落首領恭敬的站在天壇之上,等候着楊廣御駕光臨。

陸陸續續前來目睹楊廣風采的人自發的圍在了天壇的四周,僅留下一條用紅毯鋪就的官道以供楊廣行走。

至午時,細樂飄揚之音越來越近,楊廣巡幸的隊伍已然抵達。突利急忙攜着大妃、安義公主以及那些部落首領迎到御駕前,按漢朝禮儀行最高的跪禮奏道:“先帝可汗憐臣,賜臣安義公主,種種無乏。臣兄弟嫉妒,共欲殺臣。臣當是時,走無所適,仰視唯天,俯視唯地,奉身委命,依歸先帝。先帝憐臣且死,養而生之,以臣爲大可汗,還撫突厥之民。至尊今御天下,還如先帝養生臣及突厥之民,種種無乏。臣荷戴聖恩,言不能盡。臣今非昔日突厥可汗,乃是至尊臣民,願帥部落變改衣服,一如華夏。”

楊廣緩緩的步下御駕,躬身扶起突利,揚聲說道:“磧北未靜,猶須征戰,但存心恭順,何必變服?”

一語落地,那些部落首領和旁觀的突厥子民高興的齊呼“萬歲萬歲萬萬歲”之語。

一番歌舞自不必多言,喜慶、豪邁盡現。

楊廣見突利考慮得極是周到,又見這突厥大地上的子民英雄本色,豪氣頓生,頓時激起心中的豪情,他舉杯灑向廣際的天穹,朗聲唱道:“蕭蕭秋風起,悠悠行萬里。萬里何所行,橫溪築長城。豈臺小子智,先聖之所營。樹茲萬世策,安此億兆生。詎敢憚焦思,高枕於上京。北河秉武節,千里卷戎旌。山川互出沒,原野窮超忽。撞金止行陣,鳴鼓興士卒。千乘萬騎動,飲馬長城窟。秋昏塞外雲,霧暗關山月。緣崖驛馬上,乘空烽火發。借問長城侯,單于入朝謁。濁氣靜天山,晨光照高闕。釋兵仍振旅,要荒事方舉。飲至告言旋,功歸清廟前。”

我雖不懂歷史,但對詩詞歌賦猶感興趣。自小就接觸過許多詩詞,是以對楊廣這首《飲馬長城窟》並不陌生……而初次聽聞楊廣此詩的一衆人亦是被楊廣的豪情滿懷所感染,紛紛稱讚並上前獻酒,楊廣來而不拒、稍有醉意。

狂歡直至夜間結束,蕭皇后在太子妃之時就和安義公主感情頗深,今晚自是和安義宿在一處說些悄悄話。

白天的草原秋陽高照,夜間的草原顯得有些陰森恐怖,不時的傳來狼的嚎叫聲。伴隨着狼的嚎叫聲,一聲女人的驚叫劃破蒼穹。

“怎麼回事?”

“出什麼事了……”

所有的人被驚醒。父親擔心出事,自是不願撇下我孤身一人,是以緊抱着我出了帳蓬。

人影綽綽,慌亂的奔跑着。

我擡眼看去,只見雲昭訓所處的帳蓬外圍滿了人。

今晚楊廣宿在雲昭訓處……

不一時,只見宇文化及已是從帳蓬中步出,他看了看四周的地勢,大手一擺,“來人,追,刺客肯定還未走遠。很有可能躲在那密林之中。”

眼見宇文化及的手指向前方的密林,突利急忙上前阻止,“不不不……那是我們的聖地,是先祖安息的地方,除非是死,否則不允許任何人進去。”

宇文化及怒目看着突利,“現在是娘娘被人謀殺了。而謀殺娘娘的人極有可能熟悉你們這裡的規矩,他正好可以藉助你們的聖地逃脫罪責。你難道要看着我朝的娘娘枉死在你突厥的大地上嗎?”

看着宇文化及的怒容,突利可汗猶豫間放下阻攔宇文化及的手。他都已向隋稱臣了,哪有主子死了不找真兇的道理?

見突利不再堅持,宇文化及看向一旁的御林軍,再度一一吩咐說道:“你們幾個,隨我去追刺客。你們幾個,保護陛下。”

一部分羽林軍在宇文化及的帶領下往前方的密林追去。一部分羽林軍重新圍住了雲昭訓的帳蓬,戒備森嚴之極。

緊接着,楊廣怒氣衝衝的亦是從帳蓬中步出,不待羽林軍請示,他已是翻身上馬亦往密林中追去。

原來,雲昭訓被謀刺身亡。

擔心這裡不安全,父親一直將我緊緊的帶在身邊。可他又擔心楊廣的安全,是以抱着我翻身上馬去追楊廣。

頡利見了,亦是搶了一匹馬,帶着御風、御鷹跟隨在了我和父親身後。

馬才馳入密林,黑暗籠罩的密林似一巨大的猛獸撕咬着一切,令人不自覺的膽顫。

有兩條路,我們該往哪一條去追?

父親翻身下馬,仔細察看地上的痕跡,“往左的那條道路足跡混亂,想必是宇文丞相帶人追去了。至於右邊的這條路,只有一騎馬匹留下的足跡,陛下行事向來……”說到這裡,父親站起身,手指着右邊的那條路,“我們走這條。”

我明白父親的選擇。左邊的道路有宇文化及的大部人馬,楊廣就算走了那條路也不會出什麼危險。倒是右邊這一條道,這痕跡如果真是楊廣留下的,父親追去正好可以保護他。

只是這密林很大,具有敏銳觀察力的頡利也拿這密林沒有辦法。更何況這密林是他們的聖地,他也從來沒有進來過。我們三人繞來繞去,總是繞回了原地。

迷路了!

“只有等天亮,不能再這般毫無頭緒的找下去,我們也得保持一些體力。”

父親、我、頡利三人紛紛下馬,然後頡利熟練的燃起了柴禾。

我天生懼黑,兩世都沒有多大的改變。再加上這耳中不時的傳來狼的嚎叫聲,我不禁有些哆嗦的躲在父親的懷中。

“觀音婢,不怕,有爹呢。”說着話,父親又將他的大氅將我裹得緊緊的,自言自語的說道:“聽陛下說你得過一場大病,可不能再凍着了。早知道不帶你追出來就好了。”

“爹,觀音婢只想和爹在一起。”方纔的混亂,我也不可能和爹分開。

“不怕,有御風、御鷹,那些狼見到它們兩個,就會躲得遠遠的。”

雪狼是狼族最尊貴的血種,頡利的話並非虛言。一晚上,雖然不時聽到狼嚎,但卻沒有一隻狼來打擾我們。

天方方破曉,父親就迫不及待的要去追尋楊廣。

一路上,到處都是屍骨,想來定是突厥先祖們留下的。每經過一尊屍骨旁,頡利都會非常恭敬的一一作揖。

我們不再騎馬,只是牽着馬默默的察看有沒有什麼蛛絲馬跡。

“你們看,有血跡。”

我和父親急忙隨着頡利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旁的雜草上有血跡延伸向遠處。父親神色激動的說,“走,沿着血跡走。”

沿着斷斷續續的血跡直至一棵巨大的胡楊樹前,只見楊廣正靠在樹幹上,顯見得左手臂受了傷,血仍舊不時的滲出,平時不知多瀟灑恣意的人如今略顯些狼狽。

“陛下。”父親急忙往楊廣的身邊跑去,急急的蹲下,撕着自己身上的衣袍替楊廣包紮,“微臣護駕來遲,罪該萬死。”

“是個女人。”

楊廣的話令父親一怔。只聽楊廣繼續說道:“朕和她交過手了,朕雖然受了傷,但她也好不到哪裡去,她腿上中了一劍,走不遠了。”說着話,楊廣指了指另外的方向,“沿着這條血跡去找,一定能夠找到。走。”

眼見着楊廣歪歪斜斜的站了起來,父親急忙扶住,“陛下就在此處憩着,待微臣擒了那女刺客來。”

“這片密林邪得緊。也不知道走不走得出去。也許你前腳走,後腳那女子又不知會從什麼地方冒出來。所以,衆人聚在一處安全一些。”

楊廣話音剛落,一聲慘烈的狼嚎響起。

我們同時扭頭看向狼嚎傳來的方向……只聽楊廣說道:“看來她還真有體力,這狼只怕被她傷了。長孫將軍,快走,朕可不想她被狼吃了。”

楊廣的吩咐,父親自是不能駁,只好扶着楊廣一路沿着血跡找去。

只是當我們找到又一個分叉路口的時候,兩邊的路口都有血跡,而且血跡似乎很長很長。看來,其中一條定是方纔那慘叫受傷的狼逃遁的路,另外一條是那女子逃遁的路。

那麼,哪一條路是狼逃走的路?哪一條路是那女子逃走的路呢?

四人中楊廣受了傷僅能自保,我還小根本就不懂自保。只有父親和頡利能夠追蹤,如果他們二人兵分二路追蹤,依這密林中的詭異,我和楊廣都有危險。

我腦中靈機一動,“頡利,你去嚐嚐,看哪條道上的血腥有鹹味?”

鹹味?頡利雖然不明白,但仍舊依着我的話照做。他一一淺嘗後,指着左邊的道路說道:“這邊的血果然有鹹味。”

人的血液中鹽的含量遠遠超過動物血液中鹽的含量。這是21世紀中法醫學最基本的理論。我篤定的指着左邊說道:“刺客肯定走這條道。”

沒有問‘爲什麼’,父親帶着我們一行人堅定的往左邊的道路追去。

不出一盞茶的功夫,眼前的景像令我們四人同時吃了一驚,只見一羣狼正圍着一名白衣女子。而那領頭的狼渾身盡是鮮血。

如果我沒有估計錯,那受傷的狼肯定就是先前那慘叫的狼。它不是逃走了,而是去尋它的同伴來報仇來了。也不知它們是從什麼方向突圍過來的,居然繞過了我們先一步追上了那名女子。

經過一晚上的奔跑,又和狼交過手,白衣女子花容有些狼狽不堪。她的劍仍舊緊緊的捏在手中,兩眼緊張的盯着狼羣。

我們一行人和御風、御鷹的突然出現令那狼羣受了驚嚇,再加上御風、御鷹一聲狼嚎,那些圍着女子的狼羣一時間四分五散,紛紛跑入林中不見了蹤影。

楊廣手持利劍上前,輕抵着白衣女子的下頜,“說,爲何要殺朕?”

“報仇。”

又是報仇?我不僅嘆氣搖了搖頭,又一個逞匹夫之勇的人,而且是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子……

“如果朕沒有記錯,你是安義的婢女。朕和安義從小感情甚好。你以爲朕會信你那挑撥離間之話?”

“我雖是安義公主的婢女。但我也曾是太子府上的婢女。”

太子府?

見楊廣神色一怔,那女子冷笑說道:“在奴婢的眼中,這大隋只有一位太子。”

“你說的是……我大哥?”

那女子‘呸’了一聲,吐出一口血痰來。“你這昏君還敢稱他爲大哥?你殺了他又奪了他的妻,還好意思稱他大哥?”

原來,這女子父母雙逝,無錢安葬,是楊勇仗義相助。是以這女子對楊勇一直存有感激。後來楊勇將她送給安義,然後又和安義一起遠嫁到突厥。她聽聞楊勇被楊廣殺的消息偏又不能回中原查實。正好楊廣要來突厥巡幸,她仗着在突厥這些年練就的武功,這才冒險一試想殺楊廣爲恩人報仇。

“本來我想殺了你這昏君和那賣主求榮的雲賤人,萬不想……”

萬不想楊廣臨時去了宣華夫人那裡逃過一劫,而云昭訓在全無防備之下做了孤魂野鬼?

“他死了還陰魂不散。爲了抵毀朕,他散佈謠言說朕謀逆弒父。弒父啊,這天大的罪名你讓朕如何承擔?朕不得不殺他,不得不殺他平息謠言,平息禍根。”

“就算你這昏君是被冤枉的,那太子之位呢?你的太子之位來得就正大光明麼?如果不是你和那個雲賤人狼狽爲奸,太子又如何能夠被廢?如何最後不得善終。”

聞言,楊廣一時間沒有了言語。只是默默的看着白衣女子,然後他嘆聲說道:“是,朕奪太子之位……”說到這裡,楊廣居然笑得有些悽愴,他回頭看着突厥的大地,眼中充滿了留戀,逕自喃喃說道:“如果當初朕知道奪了太子之位仍舊是什麼都得不到的話……不如不奪。否則,朕如今也不會如此的無所事事……無所事事……”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楊廣奪太子之位是有原因的?當皇帝並不是他最終的目的?

半晌,楊廣似從夢境中醒來,回頭冷冷的盯着那白衣女子,手中的劍力道加了三分,鮮血自那白衣女子的脖頸處流下來,楊廣又道:“雖然你是個忠義的丫頭。但……爲了安義,你不得不死。你就永遠當我大哥的忠臣去罷。”

轉瞬間,手起劍落,白衣女子含笑倒在血泊之中。

楊廣輕試着劍上的鮮血,“她是安義的奴婢,如果抓回去,肯定會影響到安義。朕相信安義對朕絕無二心。所以……”

所以於公於私都得將這白衣女子殺了,否則安義在突厥的日子必不好過。

大業三年(607年),秋,隋皇妃雲昭訓陪楊廣巡幸途中染疾,不幸魂歸異鄉。

雲昭訓簡單的葬在了突厥的大地上。

墓地前,楊廣的身影顯得很是孤寂。

“寒鴉飛數點,流水繞孤村。斜陽欲落處,一望黯消魂。”

這首《野望》麗而不豔、柔而不淫、有正言之風、雅語之氣。人說文品如人品……這楊廣越來越似謎般令我不解。

而他的眼神,一如當初看着我般,透過我看着另外的一個人。如今,他似乎透過這座墓看着另外的一座墳墓。

我堅信,這首詩不是爲了雲昭訓作的,一定不是……

看來,楊廣的心中有一個驚天的秘密,一個他奪太子之位也好、奪皇位也罷,如今得到了卻反令他無所事事的秘密……

“觀音婢,朕殺人無數,卻從來沒有去嘗試人的血是何味道?你能不能夠告訴朕,你怎麼知道人的血是鹹的?”

天……那天情急之下又露餡了嗎?再該如何?我緩緩的低頭答道:“回陛下。觀音婢有一個非常好的朋友名喚杜如晦,他很是聰明……”

順帶的,我將杜如晦在船上破案的事講述一遍,這才說道:“正因了此,觀音婢從他那裡學了不少的東西。”

杜如晦,你就原諒我吧。反正你和你爹已不在長安了。相信楊廣不會過於惦記。

“杜侍郎的小公子居然這般聰慧,可惜可惜,前段時日那杜侍郎語出抵撞,朕貶那杜侍郎去了滏陽做縣尉……宇文丞相,回京後,記得提醒朕,重新啓用杜侍郎。”

“是,陛下。”

好險。總算是圓過去了,以後定當時刻小心翼翼,不再出風頭。

“陛下,北部契丹一族知陛下巡幸我突厥,突舉全族之兵而來。”

契丹向來居於突厥大地以北,少有來往,如今卻舉全國之兵,看來他們也有進取中原的野心了。

楊廣聞奏,一聲輕笑,“有我長孫郎在此,他們又能奈我何?長孫將軍,朕要御駕親征,不破契丹不歸。”

我擔心着父親,但在突厥這塊大地上,父親又怎麼能夠置楊廣的安危而不顧?再次身披戰袍的父親將我託付予蕭皇后和大妃,他護着楊廣車駕迎戰契丹。

楊廣的自負、父親的驍勇善戰、突利的聯兵,契丹大軍很快潰不成軍,楊廣直追至契丹腹地,俘虜其男女4萬餘人歸來,殺其男子,以女子及畜產之半賜突厥。可以說,楊廣這次對契丹之戰,從根本上阻止拖延了契丹的崛起強大。

慶功晏上,楊廣豪氣賦‘呼韓頓顙至,屠耆接踵來;何如漢天子,空上單于臺’一詩,讓我再次領略了他詩作中的魏武之風。

只是,楊廣的自負遠不止此,很快的他又帶着我們一行人西上青海橫穿祁連山,經大斗拔谷北上,到達河西走廊的張掖郡。

這次出行絕不是遊山玩水……惡劣的自然環境,暴風雪的襲擊使隨行士兵凍死大半,隨行官員也大都失散。楊廣也狼狽不堪,在路上吃盡苦頭。

由於西北地區海拔都在3000米以上,再加上楊廣西行正趕上冬天,那裡的溫度長期處於零度以下,是以我再度咳嗽起來,一度出現呼吸不暢、差點斃命的危險。好在隨行的御醫經驗豐富,終救我於危難。只是從此,我落下了一個時不時咳嗽的毛病。我知道,這是肺水腫引發的哮喘後遺症。

可是,我沒有責怨楊廣。相反的,陪着他西巡,我親眼見識了青海、河西走廊,見識了這個歷史上所謂的‘暴君’再度打通被隔離的絲綢之路。在中國歷史上,抵達西北這麼遠地方的皇帝,只有楊廣一人。

他不但促成了甘肅、青海、新疆等大西北成爲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同時在到達張掖郡後,他在古絲綢之路舉行了盛大的萬國博覽會,引得西域二十七國君主與史臣紛紛前來朝見、表示臣服。各國商人也都雲集張掖郡進行貿易。

這些都是有作爲的國君所爲,也可以說這是舉世創舉!

只是在這一樁樁、一件件壯舉的背後,卻是數不清的生命代價和數不清的錢財流失……

國內民聲載道,四處開始有了小規模的起義。

朝庭數番告急文書送到了楊廣的面前。

大業四年(608年),秋,楊廣結束了他西行的壯舉率着我們一衆人重新回到突利的都斤山,稍事休整後,率着我們一衆人返長安。

一路行來,楊廣皆是讓我和父親坐在他的御駕中,一來御駕暖和利於我的身體,二來他好隨時和父親商討一下朝庭局勢。

因了楊廣對父親的特殊待遇,我時常可見宇文化及臉上陰誨莫測的神情。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嫉妒。

興修運河、築造洛陽城後國庫空虛,這個時候楊廣應該注重生產恢復國力,而不是一味的逞強好勝、窮兵黷武。而他偏要反向行之……西巡開拓疆土、安定西疆、大呈武威、威震各國、開展貿易、揚我國威、暢通絲路……

因了21世紀心理學的原因,我對楊廣的所作所爲很是感興趣,也特別喜歡研究他的性格,只是無論我如何研究,卻不能用21世紀的任何一門心理學科對他進行總結,只能廣義的說他是一個在錯誤的時間做了最正確的事情的帝王。

回程途中,雖然已是天高雲淡的秋,雖然在御駕之中,但我哮喘的毛病再度發作,父親嚇得不輕,直說‘當初不該讓你前來突厥’的話。

如果不來突厥,就不會又隨着楊廣前往青海和河西走廊,不至於染上這個病……

“長孫將軍,有御醫在還擔什麼心?放心,如果觀音婢有什麼事,朕讓那些御醫陪葬。”

“陛下,觀音婢的身子時好時壞,微臣請求歸避鄉野爲她治療,請陛下允臣之請。”

當然知道我在父親心中的分量,楊廣默默的打量着我和父親,最終丟下手中的奏章說道:“長孫將軍知不知道朕手中的兩道奏章所爲何事?”

“臣愚鈍。”

楊廣指着其中之一說道:“這一份奏章是關於伍雲召的。他兵敗南陽後投奔了太行山沱羅寨的伍天錫。”

伍天錫是伍雲召的堂弟,隋唐第六條好漢……我低頭仔細傾聽,而父親和楊廣也只當我是在看茶几上的擺設而已。

“後來他又投奔了壽州王李子通處。那李子通久鎮河北、兵精糧足、自立旗號,有雄兵百萬,戰將千員,從來就不服朕所管。可想伍雲召是要借李子通之手再來替父報仇。哦,對了,朕還接到線報,那伍天錫也沒有閒着,如今亦在招兵買馬、積草屯糧。朕估計不出兩年,他們會匯合一處與朕做對。”

“那陛下當發兵圍繳,免得遺患無窮。”

“他們的事暫不着急,如今更急的是這一份奏章。”說着話,楊廣將另外那份奏章遞到父親的面前,又道:“這奏章上奏明,山東形勢堪危啊。”

父親只是略略的看了奏章一眼,詫異之極,“十三太保反了?”

呃?十三太保?秦瓊?門神?我再度豎起了耳朵。

“是啊,不想這秦瓊是秦彝的兒子,當年靠山王楊林攻佔濟南的時候殺了秦彝……唉,更不想多年後楊林會認秦瓊爲義子當十三太保。世事就是這般有巧,偏偏這秦瓊有一個結拜兄弟名喚‘程咬金’的劫了王槓被楊林捉了關在牢中,那秦瓊領着三十多號人將那程咬金救出,一併反出山東,投奔了瓦崗寨。”

“臣聽聞瓦崗寨的當家是翟讓。”

楊廣點頭,嘆氣道:“一個翟讓不足爲懼,一下子去了三十多號人就不得不防。更何況,他們如今扯起了旗號,大肆招兵買馬,儼然一個小朝庭了。”

父親動容怒道:“朝庭?他們是想反了麼?想當初瓦崗不過一小打小鬧的山寨響馬而已。”

楊廣輕叩奏摺,“長孫將軍,往後看……這個小朝庭不但有軍師、丞相、還有將軍呢。”

父親又低頭細看奏摺,吃驚說道:“程咬金自封混世魔王,徐茂功爲左丞相、護國軍師;魏徵爲右丞相,秦瓊爲大元帥,其餘一概都是將軍……纔多久的時間?他瓦崗寨的兵力就達到了萬餘人?”

“何止。他們動作倒也快,就那萬餘人居然搶奪了金隄關。這金隄關成了他們瓦崗寨的天然屏障,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啊……”

“陛下是否心中已有主意?”

楊廣眼神很是陰鬱,大有山雨欲來之勢。“這個時候要斬草除根、防患於未然,絕不能讓它們這般聲勢浩大下去。朕決定派山東節度使唐璧,靠山王楊林領大軍人馬攻擊瓦崗……朕就不信,小小瓦崗三十幾號強盜還能任他們反了天?”

唉……也許就是這三十幾號強盜真能反了天,要知道,他們後來可都是李世民的人。

“長孫將軍。朕知道你心疼觀音婢,朕一樣心疼她。她的病痛皆是因朕而起。如果不是陪朕走了這麼長的路,哪能落下這一生的疾病?是以朕早就想好了,你看。”

父親接過楊廣遞過來的一份詔書,輕聲念道:“茲任武衛將軍長孫晟爲淮陽太守……”想着楊廣如此照顧他,父親頗爲感動,“陛下。”

“你再看看這份詔書。”

父親又隨手接過,再次念道:“茲任武衛將軍長孫晟復爲右驍衛將軍……”

好男兒建功立業,更何況是國家多事之秋?看着父親抖動的手,我知道了父親的選擇。

楊廣也看出了父親的選擇,動容說道:“長孫將軍。我大隋少不得你。朕知道你也落下了一身的病,可如今國家內亂不止,朕擔心突厥狼子野心趁勢而入……”

突利可汗身體不復已往,眼見着只怕熬不過這兩個月了,頡利尚小,不是他兩個叔叔的對手,如果頡利的叔叔奪得了汗位……楊廣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

“臣願復爲右驍衛將軍,誓死保家衛國。”

“好,長孫將軍。”楊廣高興的拍着父親的肩膀,“朕就知道,即便是所有的人棄朕不顧,但將軍一定會追隨在朕的身邊。朕敢保證,我大隋只要有你長孫郎,它突厥必不敢犯境。”

唉……楊廣這是用父親之名嚇唬突厥啊。只是父親,我們的歸隱再度成爲泡影……

“還有,這次回長安後,你隨着朕前往洛陽。蕭瑀來信說,洛陽萬事俱備,只欠朕這個東風了。”

大業四年(608年),冬,抵達長安,終於結束了在外一年有餘的西巡生涯。我見到了心心念唸的母親。

①安義公主:史上的安義已然早逝,此時應該是又一名公主━━義成。爲了文的聯通性,這裡仍舊YY成安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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