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十三年(617年),正月十五。
沒有任何徵兆,突厥兵圍太原。
危急之中,李淵派副留守高君雅會同馬邑太守王仁恭出兵禦敵,結果卻吃了一場敗仗。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可以肯定楊廣在晉陽一定有眼線。因爲在敗仗後不久,身處江都的楊廣已然得知消息,以‘不時捕虜,縱爲邊患’爲由,遣天使來太原將王仁恭斬首,李淵抵禦不力受連帶責任被拘押。
跪接聖旨的李淵鬍鬚皆白,蒼老的身軀在瑟瑟寒風中顫抖着。
真可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想當初這個囚牢是關押劉文靜的地方,如今卻成了李淵的牢房。
按隋時律法,囚徒可以參軍,若在軍中有貢獻者可免除罪責。趁突厥圍城,李世民救出劉文靜將他編入臨時禦敵的抗擊突厥軍隊伍。只是萬不想,騰出的牢房又關上了自己的父親。
一步一步走近牢房,李世民緊緊的抓着鐵欄杆,“父親大人。”
面壁的身軀陡的一震,李淵緩緩回頭,“二郎,你來了。”
不過兩日憔悴如廝,可想這兩日李淵經受着怎樣的折磨、煎熬。
見李世民擺了擺手,劉弘基急忙打開鐵鎖,然後機靈的出去守衛去了。
“觀音婢,你也來了?不是告訴過你不要來這種地方,對胎兒有影響。你腹中這個胎兒可是我李家的寶貝啊,如果你娘還活着,不定多高興。”
鼻子一酸,手捧着厚氅,我走到李淵身邊替他披上,安慰道:“爹,這個孫兒最想見的是健康快樂、平安開懷的爺爺啊。所以爹一定要保重自己,看着這個孫兒出世,並且爲這個孫兒取個頂天立地的名字。”
“好好好。”和藹可親的拍着我的手,李淵指着一旁說道:“快,坐。雖然爹是囚犯,但待遇還不錯,這裡不是太冷。你這身子也不能老站着。”
李世民扶着我坐在暖蒲之上,這才跪到李淵面前,“爹,可有想過今日種種所爲何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即便我爲了隋庭肝腦塗地,但從來沒有得到過他的信任。我雖爲他的表兄,但他一步步的重用我卻有着他的無奈和不得已。”語畢,一仰脖子,李淵將手中的酒倒入口中。
這個‘他’是誰,呼之欲出。看來,面壁的兩天,李淵考慮了許多,對‘楊廣’的稱呼,從先前尊敬的‘陛下’之稱,如今帶些恨意的‘他’了。
聽出李淵話中的不滿和失落,李世民趁機說道:“如今天下大亂、羣雄四起,父親大人身處嫌疑之地,其勢必不能圖全。關中天府之地,父親大人此時若舉兵西向以圖大事,就無需受這囚禁之苦了。”
將手中的酒盞重重的拍在矮桌上,李淵怒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是要爲父謀反麼?爲父平日是怎麼教你的?那些君臣之道你都忘了不成?”
“什麼是君臣之道?這天下一定就是楊家的天下麼?自商、周、秦、漢以來,這天下有多少君?這天下有多少臣?爹難道忘了,楊家的天下不也是從舅公手中所奪?今百姓困窮,晉陽城外皆爲戰場;父親大人若再拘守小節,下有盜寇、上有嚴刑,危亡無日啊!不如順民心、舉義兵,轉禍爲福,此天授之時。”
“你……你這是大逆不道。”
“兒子近段時日長觀天像也聽民意,更和老劉、裴公等人時論天下事,所以纔敢說出父親大人認定的‘大逆不道’之言。只是兒子的這番言論就真的從來沒有在父親大人的腦海中盤旋過?”見李淵氣得鬍鬚顫抖的看着他,李世民也不理會,兀自又道:“此番敗於突厥,全因副留守高君雅戰場失利,不想陛下竟然將此事歸罪於父親大人,危亡已經迫在眉睫,宜早定計。況且晉陽兵強馬壯,一應輜重俱全,此時舉事何患不成?興義師、據長安如同探囊取物,何必遭此囚禁、坐以待斃呢?”
從生氣到黯然,又從黯然到大驚失色,李淵怒道:“你這個孽障,我現在就告發你。”語畢,他到處找着紙筆。
眼見李淵一筆一畫,李世民不慌不忙跪下,痛聲說道:“父親大人倘若真要告發就儘量告吧,兒子死了,正好去陪我那命苦的母親。”
一擡出竇氏,李淵的心就軟了。急忙扔掉手中的筆,將所寫紙張一一丟到暖爐中燒燬,扶起李世民說道:“爲父怎麼忍心告發你呢?只是你也是要當爹的人了,這說話、做事都要慎而再慎,別再不論場合的說這種話了。小心隔牆有耳。”
“父親大人放心,這牢中上下皆是兒子的人,我們說什麼都不會傳出去。”見李淵低頭沉思,知道他其實早就有了‘計較’,目前只是在猶豫而已,李世民趁勢又道:“前些時還說父親大人是太原之屏障要加官進封,今日又說父親大人討賊不力將父親大人打入牢中,爹,君心難測,伴君如伴虎啊。”
“可他終究未繳我的兵權,它日我仍舊可以受詔討賊。”
“今盜賊日繁,遍佈天下,父親大人受詔討賊,賊討完了嗎?退一步說,即便父親大人能將盜賊盡皆剿滅,自古功高不賞,屆時危險更大。”見李淵呆呆的看着他,李世民又道:“只有方纔之言,可以救禍,這是萬全之策,願父親大人勿疑。”
神色一變再變,有震驚,有欣慰,有不可置信,有恍然大悟,李淵長嘆道:“二郎,你果然長大了。”
“父親大人。”李世民有些激動的看着李淵,凝重問道:“父親大人在牢中兩日,可有想過李金一族何以會滅族?若那‘天子季無頭’和《桃李章》果然只是民謠,按天命李氏當應圖讖,哪會有李氏大族之家的滅門誅殺?若兒子猜得不錯,這些都是陛下傳出來的,目的就是殺掉一切可疑之人,今日有《桃李章》,明日會有《桃張章》、《桃王章》!”
長嘆一聲,李淵頹唐說道:“你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只是不管家破人亡也好還是化家爲國也罷,一切事由不得你隨心所欲。世事看似簡單,卻得顧全大局。你娘將你們兄弟幾個交予我,我就得對得起你孃的囑託。隋的氣候確已將盡,我再怎麼想力挽狂瀾也阻不住大廈將傾之局。如今不想背主,皆是你們兄弟分散各地未有聚齊之故。不料如今突遭囚禁之事,唉……你有此番作爲、志向,爲父很高興,也終於能夠放下心來。如今爲父交待於你,它日爲父若有不測,你們三兄弟必須立刻起兵,不能坐以待斃,免得遭天下英雄恥笑,否則爲父到了黃泉也不好予你娘交待。”
很顯然,李淵不是沒有想過‘大逆不道’之事,他只是覺得時候未到。之所以時候未到是因爲李建成和李元吉尚在河東,李淵投鼠忌器而已。他想等到三個兒子聚齊後再論天下。
如今李世民率先說出心聲,李淵這纔不再隱瞞自己的想法,而是在牢中和兒子敞開心扉、暢談天下。
“二郎。唯今之計,首要的是招回你大哥。”
河東是長安的門戶,河東一旦失守,長安城破指日可待。再加上楊玄感舊部被李密的人馬打散後如今悉數撤往長安,正準備合各處兵力主攻長安。
李建成此時若從河東撤回……無疑是將長安送予了楊玄感舊部,這只是個時間問題而已。
21世紀,看過一些隋唐時期的影片,但凡看到李淵,一定是渾渾噩噩、猥瑣不堪、胸無大志的人物形象。而李世民則恰恰相反,被塑造成一個目光遠大、足智多謀、意志堅定的領袖,表現出了一種遠遠超越他年齡的成熟和穩重。
然……我看到的呢?
至少截至目前爲止,李淵給我的形象是老謀深算、步步爲營。而李世民給我的形象卻是紈絝不堪、狂傲不羈,還有着時不時喜歡耍點‘小性子’的小弱點。
但是,他們父子擁有着一個共同的特點━━深謀遠慮。只是李淵因久經人世而更顯得顧全大局,而李世民因‘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脾性彰顯了年青人的銳意進取。
看着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父子二人,我想,這就是改不了的血緣,這就是改不了的宿命。
“二郎,知道不,你和爲父年青之時一般無二。”看着次子驕傲的勾起脣角,李淵憐愛的摸着李世民的黑髮,又道:“即便你準備了那麼多,即便你大哥能夠回來,但爲父此時仍舊不能有所動作。”
定定的看着李淵,半晌,李世民淡笑道:“父親大人是擔心王威、高君雅?”
王威、高君雅是太原的副留守,說白了是楊廣安插在李淵身邊的兩顆釘子,目的就是監視和制約李淵。此次兵敗突厥,楊廣只定了馬邑太守王仁恭的罪並且關押了李淵,卻沒有計較同時禦敵的副留守高君雅的罪,這件事不得不引起人深思。
李世民一語道中李淵心事,李淵欣慰點頭,只聽李世民不屑說道:“父親大人放心,王威、高君雅交予兒子,兒子定牽着他們的鼻子走。”
權衡片刻後,李淵仍舊搖頭,“還是不可……太冒險,起義之師數量龐大,如何逃得過他二人的眼睛?”
李淵雖然是封疆大吏,但是日常能夠調動的兵力極爲有限。按照隋制,地方官吏除原本掌控的人馬外,如果擅自徵兵就要被處以死罪。
徵兵不是小事,不可能偷偷摸摸進行。所以,一旦徵兵定然逃不過王威、高君雅的眼睛。
要麼殺掉他們二人一了百了,要麼獲得他們二人的支持。
可王威、高君雅二人對楊廣忠心耿耿,要拉他們入夥幾乎不可能,搞不好還會暴露起兵事宜。如果‘殺’的話,必須得有萬全的理由,否則楊廣定然能夠嗅出太原城中的異樣。
心思轉念下,知道李淵的擔心有道理,李世民說道:“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讓王威、高君雅求着我們父子二人速速徵兵。”
“哦?可有理由?”
自信一笑,李世民說道:“沒有理由就製造理由。爹,您只要相信兒子就成。兒子只等您的一聲號令。”
激動之極,李淵本待作聲,外面傳來劉弘基的聲音,“國公、王爺,天使大人到了。”
這個時候天使來牢獄作什麼?李淵和李世民同時交換眼神後,李淵輕聲對李世民說道:“不可魯莽。見機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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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栽了》仍舊堅挺的立在55位,謝謝大家了,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