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夏雨落進靜謐的長夜,路燈映亮世界。

許星洲靠在秦渡的懷裡,黑暗之中,他身上還有股柔軟菸草香氣,分不清究竟是香水還是他犯的煙癮。

秦渡生怕她跑了,拽著她的手壓在兩人中間,然後把許星洲勒得緊緊的。

許星洲模糊不清地道:「那、那天晚上……」

秦渡:「嗯?」

「就是,」許星洲語言能力下降的非常厲害:「就……下雨的那天,高架橋,一羣人聚在那裡聊天。」

秦渡立刻明白了是哪一天,哪一羣人,眯起眼睛:「記不記得長啥樣?」

許星洲想了好久,搖了搖頭,道:「……師兄,他們說真師妹不會領來這種場合,還說你對我還沒有你對你初中的時候……那幾個校花好。」

秦渡:「……」

許星洲看不到秦渡的臉,只聽得他不辨喜怒地嗯了一聲:「還說什麼?」

「沒、沒什麼了……說,從我背的包覺得你不寵我。」

黑暗中,秦渡把許星洲抱得緊了一點,許星洲聽見他粗重的喘息,猶如悔恨。

許星洲破碎地敘述道:「他們還問包一個我這樣的要、要多少錢……好像是十萬吧,我真的是十萬塊嗎?」

秦渡眼都紅了,發著抖道:

「放屁。」

「……不是十萬塊吧。」許星洲帶著哭腔道:「不是就好,我最喜歡師兄了。」

長夜靜謐,風聲溫柔,窗外大雨滂沱。

秦渡湊過去,與許星洲鼻尖相抵。

那是個極盡親密的姿態,他感受到女孩柔軟的發涼的呼吸,他看著許星洲的眼睛。她面孔微微發紅,細長眼尾還緋紅著,盈著淚水。

你無價,許星洲。

——我什麼都可以給你,連我不值錢的這顆心和我的命,都是你的。

一川風絮,梅子黃時雨。

第二天,秦渡醒來的時候,許星洲還在昏睡。

醫院的病牀實在是不算大,就算是單間也是標準的醫院單人牀——寬一米的那種,許星洲個頭不大,睡覺得時候也不亂動,秦渡,一個大男人,卻是十分施展不開的。

他睡慣了好牀,從來沒和人擠過這麼小的,加上他從小橫行霸道,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把許星洲擠在了牀角上,那個姑娘可憐巴巴的,被秦渡抱著,連枕頭都沒得枕,簡直像是受了虐待。

秦渡:「……」

秦渡把許星洲拽了回來,裝作無事發生。

然後他摸出手機,看到陳博濤的消息。

秦渡看了那條消息一會兒,然後下了牀,把桌前的手錶戴在了手腕上。

他一天沒換衣服,也沒有潔面,胡茬都出來了,有種頹廢又囂張的英俊——那牀頭還放著電動刮鬍刀,這些東西還是秦長洲晚上送來的,說是讓他保持一下自己形象,別被小姑娘嫌棄。

秦渡看了看時間,早晨七點五十六。接著把那電動剃鬚刀一收,伸手在許星洲額頭上摸了摸,確定她沒發燒,然後將外套一披,走了。

他出門時正好撞上秦長洲,秦長洲打著哈欠,似乎是準備去叫秦渡一起去吃早飯的。

「渡哥兒,」秦長洲剛下手術,困得要死,問:「這麼早就起了,不陪小妹妹暖被窩,你是出門上課嗎?」

秦渡:「不上課,出門揍人。」

秦長洲:「……」

秦長洲的瞌睡蟲都嚇飛了,喊道:「秦渡你從初中就和你爸保證——」

「——我叛逆期結束的時候,就和我爸保證,不隨便動手了。」秦渡想了想道:「但是,我他媽手癢了一晚上。」

「你放心,」秦渡漫不經心地對秦長洲道。

「——我儘量,不揍到他住院。」

…………

……

許星洲是被一束花的香氣勾起來的。

她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捧卡薩布蘭卡和橙黃的大花石竹——那些花兒爭奇鬥豔,被牛皮紙包著,又以黑白相間的緞帶紮了,花瓣上還滴著露水。

送花的人正坐在旁邊玩手機,她穿了件紅黃相間的絲綢襯衫,高跟鞋一晃一晃,低著頭,卻能看見深紅的脣,猶如火焰一般。

肖然看到許星洲,將手機收了,溫和地問:「醒啦?」

許星洲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老秦託我來照顧一下你,」肖然笑了笑道:「你昨天可把他嚇死了,他手抖得連車都開不了你信不信?今天說什麼都不敢放你獨處,就把我叫來了。」

許星洲囁嚅道:「……然、然姐好。」

肖然伸手摸了摸許星洲的頭:「他緊張你呀。——姐姐送你花,要快點好起來。」

許星洲藥效還在,安眠藥中毒合併水楊酸,手背上還連著新一天的輸液瓶。她腦袋昏昏沉沉,心裡卻知道自己必須快點好,於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她和肖然安靜了片刻,許星洲又控制不住去看窗外。

時間是十點多,肖然咬著棒棒糖緩解煙癮,片刻後又覺得棒棒糖不夠,決心和打破沉默。

「——想不想聽老秦以前的故事?」

這個提議實在是誘人。

畢竟秦渡顯然是這輩子都不會和許星洲講的,她動了動眼珠,好奇地望向肖然。

肖然紅脣微微揚起,莞爾道:「——這些事兒他估計想帶進墳墓裡,你聽完就裝作沒聽到,不準把我賣出去。」

許星洲認真地點了點頭。

肖然:「你想聽什麼時候的?」

許星洲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過了會兒又試探著小聲道:「……隨便,來點我不知道的就可以了。」

肖然:「……」

「那確實蠻多,」肖然咬著棒棒糖,散漫道:「他不喜歡瞞你,但是絕對不會主動告訴你的。」

肖然眯起眼睛道:「——星洲,老秦不喜歡談戀愛。」

許星洲一愣。

「他真的不喜歡,只有對你才積極。」肖然莞爾道:「初中那種屬小打小鬧,說白了他就是喜歡集郵而已——他十三四歲的時候覺得應該有個妞,所以談了兩個。」

許星洲:「……」

什麼叫應該有個妞,就談了兩個。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秦渡的身邊就有女孩子陪著,後面還不知從哪裡來了個學臨牀的,會『用橋本x奈的語氣喊他師兄』……這個學臨牀的小姑娘該不會還來醫院實習了吧……話說本科臨牀實習好像都在這個醫院!秦渡跑到哪裡去了!

肖然:「……」

顯然提錯了水壺的肖然立刻道:「換一個話題。」

「換……」許星洲憋屈地道:「換一個話題吧……他人去哪了呀?」

肖然來了興致,故意道:「人去哪了不重要。」

「星洲,你知不知道,老秦十五歲的時候,和他爸有過一個約定,以後不對人動手?」

許星洲一愣,莫名地覺得肖然似乎是在影射什麼。

秦渡展現在外的模樣其實還挺好相處的,他架子不大,做事情效率超羣,雖然有時候喜歡戳幾戳幾人,但是許星洲還是覺得他脾氣不錯,很溫柔。

他這種人——自以爲是、高高在上,又聰明又銳利,活脫脫一個欠揍的精英,許星洲第一面見他的時候,雖然覺得他危險,但是她這輩子都想不到,秦渡這種一看就喜歡找打手的人……

許星洲試探地問:「師兄是……親自打人的嗎?」

肖然:「……」

肖然眯起眼睛:「你覺得呢?」

許星洲自己也覺得這個問題過於智障,不好意思繼續提了。

「砸到來挑事的那些人住院都是常事。」肖然道:「他爸媽當年賠的醫藥費太多了。」

許星洲:「……」

「最過分的那次好像……」肖然沉思片刻,謹慎地說:「被他砸的那個挑貨好像是住了三個周的院……」

許星洲簡直嚇懵了,資深山大王想不到秦渡衣冠楚楚人模狗樣遵守社會規章制度的太子爺外表下還有一頭猛獸,她掙扎了一下,小聲道:

「然姐放心,我、我以後儘量不惹他。」

肖然:「……」

……

…………

大雨滂沱,灰暗天幕擰出雨水,大風將窗戶颳得咯吱作響。

許星洲安靜地睡在牀上,是個缺乏安全感的姿態,肖然支持般地握著她的手。她的牀前一捧肖然送的香水百合和紅白康乃馨,面孔仍然白得像紙,他們的身後

秦渡披著件藏青風衣,他個高腿長,手裡握著捧含著露珠的捧花,走進來時鞋上還都是雨水。

肖然道:「……已經睡了。」

秦渡把自己訂的那捧向日葵和黃玫瑰放在了許星洲的枕邊。

秦渡:「醒過?」

「醒過,醒了二十幾分鍾吧……」肖然想了想:「又撐不住,睡過去了。」

「——好像還在昏睡,剛剛護士說好像還有點缺氧,呼吸抑制什麼的……等會兒還不好的話還是要吸一會兒氧。看這個模樣,估計還得住院觀察幾天。」

秦渡酸澀地望著許星洲。

那姑娘睡在花中,黃玫瑰落在被單上,太陽花抵在她蒼白的脣間。

肖然於心不忍地道:「……老秦,她已經好很多了。」

「……你說,」秦渡自嘲地笑了笑,道:「她以前沒有我的時候,是怎麼過來的?」

肖然:「……」

「孤家寡人,」秦渡沙啞道:「沒有家人……肖然,她爸爸只給她打過一次電話,問錢夠不夠用。」

肖然陷入沉默。

秦渡說:「——卻活的很好。」

「明明都這樣了,還是想體驗一切,想做很瘋的事情,」秦渡沙啞地道:「……喝醉了酒就會很有正義感,我怎麼欺負她都會用最溫暖的方式看待我,說不了幾句話就開始笑,從她身上每個地方都能意識到,她活的又燦爛又美好。」

肖然眼眶也紅了。

秦渡說:「——像是我的鏡面人。」

「我怎麼都活不好,」秦渡忍著酸澀道:「所以上天把她送給了我,讓我照顧她,讓她好起來,給她她所沒有過的東西。」

肖然說:「老秦。」

秦渡:「嗯?」

「你打算怎麼做?」肖然說:「我是問你以後的打算。」

秦渡:「先讓她好起來。」

秦渡伸手去撫摸許星洲的眉眼,肖然注意到他指節破了皮,肖然相當熟悉這種傷口——秦渡發狠揍人時拳拳使指骨。

——他估計把那個人揍得不輕。

許星洲醒來時,已經快下午三點了。

秦渡坐在她身邊,他已經把自己的電腦搬了過來,靠在她身邊辦公。許星洲朦朧地透過向日葵花瓣看了他一會兒,小聲開口:「……是作業嗎?」

秦渡擡起眼睛,看了她一眼,道:「不是。」

那語氣,擺明了不太想讓她知道那是什麼。

於是許星洲新仇舊恨一起上心頭,伸了伸爪子,讓他過來。

秦渡不滿道:「你是膠帶嗎。」

許星洲嘴硬地道:「我不是!」

秦渡拿著電腦靠到牀邊,順從地讓她看著,屏幕上是些花花綠綠的餅圖,許星洲看了一會兒,往秦渡的方向伸手摸了摸秦渡破皮的指節。

「……師兄,」許星洲有點心疼地問:「今天摔跤了麼?」

秦渡哧地笑出聲:「師兄都這麼大了。」

許星洲心疼地揉了揉秦渡的破皮處。

那動作極其輕柔,帶著女孩子柔軟溫暖的體溫,簡直撓在了秦渡的心上。

秦渡愜意地道:「……師兄在看公司上季度的財政報表,暑假要用。」

許星洲:「實習?」

「差不多,」秦渡把許星洲抱在自己懷裡:「師兄畢業不出國也不讀研,暑假去自家公司學點東西,應該比深造實用。」

對哦,人家是可以繼承百億家產的,許星洲想起自己的實習崗位,實習的目的是三千塊的工資,連個稅都不用交……又有點喪,感慨不同人不同命……

許星洲心塞地問:「是不是不讀研就只好回家繼承百億家產……你是要當秦總了嗎?到時候要用總裁叫你?」

秦渡那頭,氣氛瞬間凝固……

許星洲卻渾然不覺:「……話說回來了,師兄,其實我有話要和你說……」

秦渡頭都不擡地開了嘲諷:「話等會兒再說。許星洲,你看你那個kindle裡的書看傻了吧。」

許星洲:「……???」

「……男孩子的泳褲下到底有什麼呢?」秦渡將電腦合上,眯起眼睛道:

「總裁辦公室桌子上的鋼筆到底有什麼名堂?爲什麼還會嗡嗡地振動——嬌羞的小神父到底爲什麼牽動了你的心絃?高h總裁文好看不好看?」

許星洲:「……」

「我……」許星洲羞羞的秘密猝不及防暴露在外,羞恥到想哭:「……秦渡你是壞蛋嗎!我是真的有話和你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