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心暗自潮涌
“前幾天我和若棠去醫院體檢,在我的血液檢測報告裡,查出了長期避孕藥的成分。喬江林,我一直在吃長期避孕藥。”我笑了笑,盯着他蒼白的表情說,“哦,不對,應該說我一直被人下了避孕藥,已經很久了,天天都吃。
我一向自詡看人的眼光還算精準獨到,但當我和喬江林的眼神碰撞時,我忽然看不清了,我不知道此刻他表現出來的莫名和不解,是真的,還是他拽着報告單坐在牀上,一言不發。我兀自穿好睡衣,把他的睡衣也遞給他,他呆坐着沒有伸手過來接,我知道,我的衝動的言語,破壞了這個美好的早晨。
但我又覺得,這個早晨並算不上美好。只是我認爲應該美好而已。
我挨着喬江林坐在牀沿上,抽走了他手裡的檢查報告單,雲淡風輕地說,“我想了很久,實在是搞不明白這藥我是怎麼吃下去的。你呢?你好奇嗎?”令我驚訝的不是喬江林此刻的反應,而是我自己,我沒想到在這天早上之前我認爲的難以啓齒,脫口而出後,我竟然能表現得如此鎮定自若。我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南源對我的勸解起了作用,我看明白了自己的害怕和恐懼,所以在真正面對的時候,我變得坦然,無畏。
喬江林轉過頭看我,我們四目相交的一刻,我順利捕捉到喬江林眼裡的犀利和精明,在我面前,喬江林並不是一個會掩藏的男人,他的野心勃勃和他的城府心機雖然從來沒跟我說過,但也從未掩藏過,我沒有智商低下,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就像此刻喬江林看着我,坦言問我,“凌寒,你懷疑我。”
是的。我懷疑你,至少在今天早上之前,我非常懷疑你,你是我唯一懷疑的對象。你不知道,我揹着你拿牛奶去做了檢驗,我對你沒信心,我覺得你不想要我生孩子,因爲你從來都是抗拒要孩子的,和我要孩子。
我看着喬江林的眼睛,面無表情地看着,以上的話在我心中過了一遍,用質問和理直氣壯的語氣。當然,只是在心裡說,我緊閉雙脣,一言不發。
有言道。此時無聲勝有聲。
聰明如斯,他一定清楚我的想法。
果真,他只需要瞄我兩眼,順着我的眼神走到我心裡,把我心裡的想法個摸得透透徹徹。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嘴脣微微扯動一言不發。
最後,報告單被他揉成一團丟在腳下,他猛地站起身來,推開椅子,徑直走進浴室,根本沒有對我有任何的解釋。
沒一會兒,嘩啦啦的水聲響起。
我呆坐在牀沿邊上,看着窗外冉冉升起的晨光,倔強地透着暖意給我,卻怎麼都暖不了我冰涼的心。
這種時候爲什麼沒有解釋?沒有關心?難道他不應該告訴我,不是他,他會幫我查出到底哪裡出了問題?爲什麼是我一個人着急呢?
我絞着手指,苦笑,冷笑,大笑,我覺得自己真得很可笑,很無語,也是咎由自取。
可能是我錯了,我沒有信任他,甚至懷疑他,查他,但當我一個人站在荒野中孤立無援的時候,作爲我最親近的人,看着我的恐慌和不知所措,他竟然一言不發。沒有安慰,沒有解釋,更沒有關心。連南源都知道安慰我,他呢,他是我最愛的男人,我最親近的枕邊人,他對我說了什麼?或許你們會說,感情是需要相互理解的,我都這麼猜忌他,他憑什麼安慰我關懷我。
不,不是的,感情不是這樣的。
十幾分鍾後,喬江林洗完澡出來,我已經穿好睡衣躺回牀上,昨晚一夜未眠,這會兒真的困了,儘管我腦袋很清醒,但怎麼都擋不住眼皮耷拉,睏乏。喬江林動作很小聲,穿戴整齊後,一通電話打來,是司機吧,他說馬上下去。
我閉上眼睛假裝睡覺,屋子裡透亮的陽光穿透眼皮,光亮的,忽然,一聲響,窗簾被拉上了,陽光也消失了。喬江林悄無聲息地走到窗前,我感覺面前一道黑影,他坐下來,坐在我手邊,但並沒有拉我的手,只是低聲嘆息,若有似無的,他從來都是這樣,心裡想什麼,從來不跟我說,讓我去猜,猜得到算我聰明,猜不到算我活該。這幾年來,我一直把這個當樂趣,每次他對我笑的時候,全世界都明亮了。到今天我才發現,原來這樣真的很累,很累。一個人拼命的追趕,怎麼都抵不過兩個人相互靠近。
我小心翼翼地呼吸,假裝睡着了,但繃不住眼淚氾濫,我暗暗警告自己不許哭,不許哭,凌寒啊凌寒,一定要繃住了,堅持住了。你剩下最後這點可憐的自尊,一定要攥緊了,一定要。
喬江林坐在我身邊的那幾分鐘過得很慢,很慢,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長,那麼煎熬。但當他在起身離開時,我又覺得,要是能這樣一輩子,該多好。太短暫了,這幾分鐘太短暫了。我聽見他細細的腳步聲走到門口,他的手觸碰到門把,他準備要拉開門走了,他要走了。我睜開眼睛,猛地從牀上坐起來,迫不及待地叫他的名字,他愣住了,站在門口,但並沒有回頭來看我。
“喬江林!”
我又喊了一次。
他還是沒回頭來看我。
然後我們都沉默了。
窗簾緊閉的屋子裡,只有暗暗的光線,臥室門被拉開了,喬江林就站在那一處的光亮裡,我杵在一團黑暗裡,我們彼此對峙着。
最終,他還是沒回頭,留下一句好好休息,然後闊步邁出房間,並且關上了門。
腳步聲漸漸走遠,腦海中恍然劃過當初在酒店的瞬間,我們第一次親密的時候,那個清晨他離開我,即將和葉子儀結婚。是的,我像那天早晨一樣追出去,拉住站在門口的他,但我沒像當初的凌寒那樣傻呵呵地問,喬江林,你不要走好不好。
當初的凌寒,太傻了。
“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我拽着他的胳膊。高檔面料掙扎在手心裡,全都是厚重感。
他愣了幾秒,轉過來看我時,面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我一直都以爲,他的面無表情,他的沉默冰冷只是對待大多數人的時候,而我凌寒,我是不一樣的,我對他來說,至少是有特別的意義的,不然之前他爲什麼對我笑呢?爲什麼對我不一樣。
“沒有。”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把我推下懸崖。
我失望地看着他刀削般的側臉,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睛,以及微微抿着的脣角。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我,凌寒,你放棄吧,別想了。
既然沒有,我也沒必要追問了,我本來想雲淡風輕地撒手,說沒有就算了。但當我撒手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依依不捨,我冷笑,深深吸了一口氣,冷笑着說,“哦,沒有就算了吧。”
而後,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不帶任何情緒地看了我一眼,轉身走了。
我站在門口,門都關上了,可眼裡還是他的背影,他決絕冷漠的背影。
傷心失意的下場是,家裡被我砸得稀爛,沒有一樣兒東西是好的,我瘋了般,把東西砸爛了,蹲在一片慘景裡,哭不出來,就淡淡地坐着。我想起於姐曾經跟我說的話,小寒啊,有一天你會發現的,同人不同命。
我和若棠不就是麼?
那天夜晚。喬江林沒有回來,但他讓周舟來家裡找我,並且送來了晚餐,周舟來的時候,帶上了家政公司的保潔阿姨。你看,喬江林多瞭解我,保潔阿姨都給我準備好了。
阿姨在家裡收拾了三個多小時,周舟一直盯着阿姨昨晚才走的,家裡煥然一新,不能復原的東西,周舟全都重新置辦了,我站在客廳裡看着煥然一新的傢俱,好像重來沒被破壞似的。你瞧,真的有東西是能夠摔碎後重新復原的,像現在。像此刻。
周舟走了過後,我去洗澡,做面膜,今夜我不用等喬江林了,他不會回來。我怕平靜地坐在梳妝檯前看鏡中雙眼無神的自己,好像經歷了一場劫難,渾身沒有力氣。我擰着自己臉蛋,像個傻子一樣,我對自己說,你看,這就是你要的?
我決定睡覺,太累了,一睡解千愁。
我有個習慣,每天晚上睡覺之前吃維生素片,但現在。我翻遍了房間的各個角落都找不到我一直在吃的維生素片。
一直在吃?
一直在吃?!
我恍然發現什麼問題,立即瘋了,我來不及換衣服,慌忙地裹了件外套穿上鞋子衝出門去。
小區有專門放垃圾的地方,我一路衝過去,看見垃圾箱還在,我發狂似地衝上去,不顧那垃圾桶到底多髒,二話不說拉倒了,把裡頭的垃圾都倒騰出來,尋找剛纔在我家幫我收拾的阿姨丟棄的垃圾袋。
這時候,我無比痛恨垃圾袋,爲什麼所有垃圾袋都長得差不多?我家裡用的是黑色的,爲什麼都一樣!!!!!那麼多垃圾袋,我只能一樣一樣去找,一個個解開了,尋找我想要的東西。但問題是,這邊三五個碩大的垃圾桶,我都不知道阿姨丟在哪一個裡面的,於是
我正找得嗨的時候,小區裡巡邏的保安來了,那會兒是夜晚,人拿着手電筒晃在我身上,以爲是哪裡來的乞丐在找垃圾堆,看見是我,保安尷尬地笑了笑,“淩小姐,這大晚上的,您怎麼在翻垃圾箱啊?是丟了什麼東西麼?要不要幫忙?”
垃圾箱就是垃圾箱,臭氣沖天,我都不好意思承認我是他認識的淩小姐,但我實在受不了這個味道了,硬着頭皮說,好呀,真是我麻煩你了。
在保安的幫助下,我很快找到了阿姨丟棄的垃圾袋,裡頭果真裝着被我摔碎的護膚品拼字和沾了乳液和清潔面膜的維生素瓶子,清潔面膜是黑色的,粘在維生素瓶子上挺難看的,可能阿姨誤以爲我不要了就丟了畢竟在她收拾的時候,她問了我那一通被我摔地上的東西還要不要,當時我沒心情理會她,而周舟出門幫我買新的東西去了,我說不要,可能阿姨就順理成章地丟掉了。
找到維生素瓶子,我大喜過望,看着瓶子傻笑,保安有點無語地看着我,問我,“淩小姐,敢情這麼費神掏半天垃圾桶,您就找瓶維生素啊!”
我說了聲謝謝,然後飛回家裡,立即打電話給南源。
第二天一早,我氣得很早,開車去檢驗科時,人家還沒來人,我把東西交給上次幫我做檢查的那個人,人一臉不屑地接過去,礙於我是南源介紹的人,他沒多說什麼,一樣地告訴我,三天之後拿報告。
而後,我開車去了若棠家,告訴她昨夜裡我的發現,若棠問我,“你怎麼回忘記這件事?每天都吃的東西,你竟然會不記得,小寒你心真大!”
“不是我忘記了,而是這玩意兒是我自己買的,我自己親手買的,怎麼會出錯呢?而且,這玩意兒我都吃了很久了,你知道我有這個習慣的,我不喜歡吃水果,習慣了用維生素片代替,壓根兒沒想到這個上面。”我說。
若棠嘆氣,拉着我的手輕輕拍我手背說,“也是,人總是會忽略自己的問題,你買的東西,你自己當然放心。不過,你拿維生素片去檢測,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小寒,你懷疑是大哥把東西換了?”
“不,不一定。我現在什麼都不去想,只安安靜靜等檢測結果出來。若棠,如果說問題真的出在維生素片兒上,那隻能說明我東西被人家換了,但要是不在這個上,我只能理解爲自己被下了降頭。我發誓,我每天都要吃的東西,除了喬江林給我的牛奶,就只剩下維生素片了。我想破腦袋都想不到還有其他東西存在。我每天都喝水,難不成有人能操控自來水公司對我家的自來水下文章?這不可能。”
若棠點頭,說,但若是問題真出在維生素片上,那會是誰膽大包天換了我的東西?能掌握我習慣的人,除了喬江林還會有誰?
“誰知道呢,也許是我家裡有鬼,透明的,我看不見的,悄悄給我下藥了,無影無蹤的。”
“瞎說。”
“不然我解釋不了現在的狀況,太可怕了。”
若棠抱着我胳膊。寬慰我說,“小寒姐,不知道爲什麼,我始終認爲,這件事情不可能是大哥做的。”
“我也想要是這樣多好。但是若棠,我心裡的疑慮和害怕,都不知道怎麼告訴你。”我思忖了幾秒,然後鼓起勇氣告訴若棠我和喬江林的膈應和爭執。若棠聽完了,沉默了,然後問我,“小寒,你覺得你瞭解大哥嗎?”
瞭解嗎?
我搖頭,“不瞭解。”
若棠說,所以你現在這麼無助和害怕,因爲你對他沒把握。還有就是,你不自信。小寒,你是不是怕什麼東西?比如,怕分開。
“怕,當然怕。從遇見的第一次開始,就註定了我這輩子得在這個男人身上栽跟頭,果不其然。”
“可愛情應該是無畏無懼的,小寒,你給自己太多壓力了,可能你靜下心來等一等,你想要的,時間到了,自然都在手裡了。”
“你說的是你,若棠,說到底,我不是你。喬江林也不是陸巖。陸巖能給你承諾。喬江林不能。可能你不相信,到現在,喬江林給我的只是虛妄的承諾,都是我以爲的承諾。我的意思是,他什麼都沒給我。我和他的關係更像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終有天酒醒了夢斷了,分道揚鑣。”
那三天,我沒有和喬江林聯繫,他每天晚上都給我打電話,問一些日常的問題,比如,我睡了嗎?吃了嗎?去哪兒了?都是些不痛不癢無關緊要的問題,我拎着電話,違心地說着我一切都好,但想你二字。話到嘴邊,無力吐出。我還是有我的驕傲。
周舟每天晚上都來看我,告訴我喬江林住在辦公室,最近正在忙項目,公司上上下下連軸轉,喬總抽不開身。我笑着說好,知道了。
是真忙,還是躲着我呢?
三天後的早晨,我一早去了檢驗科等消息,和以前一樣,對方給了我一疊A4紙,簡單地說了幾句,不再理睬我。
我拿着報告上車,發了很久很久的呆。
當找出問題的關鍵時,我覺得這世界真可怕。真的可怕。
南源的電話把我從茫然呆板中拉回來,我接起電話,南源吊兒郎當地說,“姑奶奶,你拿到結果沒?”
“拿到了。”
“那結果是啥?有問題嗎?”
“南源,你還要幫我個忙。”
“你先說結果!”
“我的維生素片被人調包了。”
南源當即罵了一句,臥槽,然後問我,“你人現在在哪兒?等着,我去找你。”
“不,你不用來找我,你幫我個忙就好。南源,真的,很迫切需要你的人脈。”
“說吧,什麼事兒。”
夜晚我主動去找的喬江林,我在停車場等到十點鐘,周舟打電話跟我說,項目差不多弄完了,喬江林剛讓大家下班了。我再等了十幾分鍾才上樓去,拎着我請手煮的湯。我沒讓周舟告訴他我來公司,當我走進辦公室時,他伏案工作,還以爲我是周舟,他懶散的語氣裡帶着疲倦和漠然,頭也不擡地說,“小周,你可以先下班,不用等我。”
我沒說話,靠在辦公室門框上看他專注的樣子,明亮的檯燈光照亮了他周身,四處都是暗淡的,白熾燈照亮的輪廓堅毅,硬朗,專注的模樣,帶着無法言說的魅力。
見門口的人沒反應,喬江林擡起頭來,剛要開口說話,然後頓住了,驚訝,開心,他扔下鋼筆,推開椅子,帶着驚訝的滿意走向我。我拎着湯,笑吟吟看着他,我才發現,原來喬江林腿這麼長,那麼長的距離,他三兩步就走上前來,抱着我胳膊,欣喜地說,“你怎麼來了?”
他是笑了,這一刻我確認,他是真心實意的笑了,我忍不住嘴角上揚,“都躲着我回家了,我再不來,怕你被別的妖精勾走了。”
“沒躲你,只是工作太多。”
“是麼。”我抿嘴笑,眉梢飛舞。
喬江林挑眉道,“先過去坐,我讓周舟給你熱牛奶。”
說着喬江林便往外走,我拉住他,“我讓她先下班了,已經走了。”
“那先進來,坐一會兒,我還有一點兒就處理完,處理完回家。”喬江林拉着我的手往裡走,順手開了辦公室的燈。
他辦公室很大,除了辦公區,另外一邊是會客的小客廳,小客廳旁邊有一道門,裡面是喬江林的休息室,這些天他就住在裡邊。
我倆坐沙發上,我拿湯給他喝,他坐在邊上一直看着我。我盛好湯遞給他,他接過來,又放在茶几上,抓着我手,直勾勾盯着我,雖然眼神淡淡的,但藏不住的歡喜,“還生氣嗎?”
其實我本想問喬江林,直到我爲什麼生氣了?但這個問題出去,我知道他沒辦法回答,所以我笑笑,說,“是我脾氣太大了,對不起。”
喬江林愣了下,但很快用笑代替了。接着,忽然抱住我,我們看不到彼此的臉,所以我不知道當時的喬江林心裡想什麼。可我告訴自己,忘掉,什麼都別想。
“行了,先喝湯,快涼了,我都在停車場等一個多小時了!”
“嗯,正好餓了。”
大約是因爲那碗湯好喝吧,我用了心,所以我和喬江林就和好了。我們倆都很巧妙地不去碰那個話題,但最終,是喬江林憋不住,摟着我跟我說,那件事,會給我一個交代。
我說,好,等你。
然後喬江林笑了一笑,莫名其妙地說,快了。
我問他什麼快了,他卻不再說話。
之後的日子,又回到了從前,好似一切都沒發生過。我仍然每天都吃維生素片,但是我自己新買的。
半個月後,杜威來找我。他開着葉盛德的奔馳,一身西裝,人模狗樣,站在小區門口,臉上掛着意味深長的笑,他說,淩小姐,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