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是聲淚俱下,我抽了抽嘴角,放下了墨塊,打算親自下樓去讓吳嵐來趕走這老東西。
可我剛走出三步,一陣嬰兒哭聲劃過耳畔,激起了我一胳膊的雞皮疙瘩。
我被嚇得倒抽一口氣,四下尋找聲音的源頭,根本無法確定這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源自哪裡。灰衣老頭看我終於被他嚇到了,得意地摸了摸鬍子,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起來:“樑小姐,天機不可泄,但老夫賭上半條性命,爲你打通陰陽的屏障,只爲你願意相信老夫是來幫你的。你腹中胎兒喪命後,因對人世不捨仍停留在陽間,寄居於這極煞的凶地,冤魂一直徘徊於此從未散去。”
我聽得嘴角直抽搐,總算是被他惹得不耐煩了,憋着火揮手趕人:“你講故事得打草稿,兩個月的胎兒都還沒完全成型,連自己的意識都沒有,哪來的冤魂。這四面八方傳來的聲音是你偷偷裝了什麼擴音器吧,要麼你自己拆了趕緊離開,要麼我這就報警告你私闖民宅。”
一般提到報警,這類江湖騙子也就該灰溜溜地離開了,但這執着的小老頭偏不,只把我的威脅當耳邊風,繼續神神叨叨地說道:“生命結合而成後便擁有了靈魂,擁有靈魂的生命死後便會化作魂魄,歸冥土者得往生,徘徊遊離者將成爲冤魂。也正因爲有冤魂在,干擾了電磁場,才讓你的手機失去了信號。”
我嘴角抽得快面癱了,扶額無奈吐槽道:“你們做道士的還講科學?還講電磁場?”
“無依的孤魂徘徊此間,樑小姐再不信,老夫借你陰陽眼!”小老頭忽然把手向我甩來,我這會兒離他比較近,被甩了一眼睛溼漉漉的東西。我還以爲這老頭潑硫酸想殺人,還沒叫喊起來,只覺得眼睛上涼涼的很舒服,一睜眼,猛地倒吸了一口氣。
原本明亮的書房此刻變得灰濛濛的,所有的顏色都看不到了,那個灰色的小老頭也隱沒在了灰色中,原本不知道什麼地方傳來的嬰兒哭聲,在此刻也變得清晰了。
我看到了,一個還沒有我手心大的白色之物飄在了我眼前,哭聲就源自於它。它察覺到了我的目光,不哭了,在空中翻滾了兩下,一聲清脆的“媽媽”落在了我耳中。
我捂住了嘴,眼淚就這麼淌了下來。
我糾結着要不要留下這個孩子,如果不是老天幫我做決定讓我摔掉了這個孩子,也許我真的會把他生下來,聽他喊我媽媽。
就算程守不要我了,我也會對這個孩子好的。
眼淚沖刷了小老頭潑在我眼睛裡的東西,也將這個看得到靈魂的灰色世界衝去。我難以抑制自己的難過,扶着書桌邊捂嘴哭了起來。
“冤魂不散,與極煞之地相沖,受凶煞餵養,又怨恨你未能令他誕生,終將害你失去性命!樑小姐,現在,你相信老夫是來幫你的吧?”小老頭摸着灰色的鬍鬚,認真問道。
親眼看到了那個小小的靈魂,我突然相信了鬼神的存在,小老頭在我眼中的形象再也不是老鼠一樣的狼狽,而成了一位風塵僕僕遠行而來拯救我的仙師。
小老頭從灰袍子裡掏出了一個兩手大小的瓷白人偶,遞給了我:“樑小姐,老夫不會欺騙你,也不會傷害你,老夫只想救你一命。此物名爲寄身人偶,可以暫且安置令嬡的冤魂,待你用母親的愛將其感化,就能送她通向往生。”
我沒有猶豫就接下了這個瓷白人偶,兩手大小的人偶就像是一個捧在手裡剛出生不久的小娃娃,很奇怪的手感,不是瓷器,不是布料,不知道是什麼材料。
“這個孩子,是個女孩?”我小心翼翼捧着小小人偶,驚訝地詢問這位知天知地的仙師。
他摸着鬍子,笑着點了點頭,手一伸,不知從哪裡變出了一把拂塵,唸叨起我聽不懂的話,話音落一甩拂塵,我驚訝地察覺到手裡的人偶有了體溫。
低頭一看,人偶原本只是玩偶模樣硬生生的外形,此刻已經變成了活靈活現的嬰兒模樣,蜷縮在我雙手中,恬靜地睡着。
我大氣都不敢出,被這出神入化的一幕震驚。老頭做完這些,氣喘吁吁臉色發白,卻仍舊強撐着,笑道:“老夫已經將嬰兒的冤魂收入了這寄身人偶中,待你感化她三個月後,老夫再來看看有沒有機會將她送入輪迴。此前,請樑小姐好生照顧她,說不定不久之後,就能與令嬡重逢了。”
我連連點頭,愣了半天,纔開口道:“謝謝……謝謝仙師……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救人一命罷了,不收那些身外之物。無量天尊!”他一甩拂塵轉身要走,我醒悟過來,小心翼翼將睡着的小人偶抱在了懷裡,趕緊從書桌抽屜裡拿了一沓錢,數也沒數,趕緊追上仙師塞進了他懷裡。
老人笑了兩聲,一甩拂塵,消失不見。
一切似乎只是一場夢,我坐在椅子上,有些愕然。只是,手裡不再是墨塊,而抱着一個瓷白水嫩的嬰孩。
這是……我的孩子……
我難以置信地揉揉眼睛,小心翼翼去觸碰這個看似脆弱的小小一坨,溫暖柔軟,讓人捨不得碰太多次,就怕碰壞了。
我得去找個毛毯,不能讓我的女兒着涼了!
當我走出書房門的時候,迎面吳嵐跑來,急急忙忙問道:“老闆,你沒事吧?那個老頭呢?”
應當是收服了冤魂之後,信號恢復消息發出去了。我抱着孩子,對吳嵐的稱呼有些不滿,糾正道:“不許無禮,稱呼他爲仙師。”
吳嵐一臉吃了蒼蠅的表情,我好不容易抱回了女兒,不跟她計較太多,走進臥室:“正好你來了,幫我找個保暖點的毛毯。”
直到我打開了衣櫃門,吳嵐纔回過了神,疑惑問道:“老闆,你沒事吧?什麼女兒?你別不是因爲傷心過度產生幻覺了啊!”
我笑笑,我知道平常凡人不會理解那麼玄乎的東西,小心抱着懷中的嬰孩給她看:“你看,玲玲,我的乖女兒。”
“可這不就是一個布娃娃嗎?”吳嵐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嘆了一口氣,幫我找起毛毯,“也好,你找點事情轉移注意力,換個方式走出來也好,不要太傷心就好了。我待會兒去跟白桃桃說一聲,咱們還得繼續照顧這個沒完全恢復的老闆啊!”
她說什麼我已經不在意了,我現在一心只想好好照顧我這失而復得的乖女兒。
自從玲玲回到我身邊後,空虛的人生得到了滿足,以往我敷衍了事只當甩手掌櫃,現在我有了新的人生目標,我要好好賺錢餵養我的乖女兒,我開始認真經營起我的茶館。
玲玲很乖,常常自顧自睡覺,不怎麼搭理人,也不怎麼鬧騰。我帶着玲玲經營茶館的時候,還會跟茶客們介紹這個得之不易的女兒,我想與所有人分享這個乖巧的丫頭。
所謂的所有人自然除了程守以及程守的家人,我再也不想看到那個冷漠的人和那個冷漠的家。自從程守與我說了分手後就斷了音訊,我從儲物間箱子裡翻出了那些有着程守的照片,一張張剪碎,有些拍得太好捨不得剪掉的,我就用蠟燭火燒掉了程守的臉。
吳嵐和白桃桃經常擔憂地看着我,卻從來不會阻止我。
我給玲玲買了很多嬰兒用品,可就算是最小的衣服,玲玲穿着也像是布袋,就算是最小的牀,玲玲躺着也過於寬大。
我知道這個孩子天生嬌小,白桃桃興致勃勃地提議可以給玲玲買玩具小牀,她來手工做小衣服。白桃桃這個姑娘心靈手巧,給玲玲做了一件粉色的小裙子,可可愛愛,讓人心生憐惜。
這孩子睡覺的時間很長,似乎從來沒有睜過眼睛。我讓她睡着,雖然喂得奶很少,但小玲玲一天比一天潔白光亮。我推着小小的嬰兒車帶着玲玲在外面散佈的時候,大家都說這個娃娃真可愛,卻每次都會有人用格外同情的目光看着我。
我不在乎,我有女兒了。
可是沒過幾天,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玲玲身上好像沒那麼白了,有些髒兮兮的,我擔心給這麼小的嬰兒洗澡着涼,只用溫水擦了擦,擦不掉這奇奇怪怪的污漬。
灰濛濛的東西,好像是印在玲玲的皮膚下面。我着急地要送玲玲去醫院看看,被吳嵐和白桃桃攔了下來,吳嵐勸我不必去醫院,說是小孩子都會有這種痕跡,過兩天就會消失。
但是,莫名其妙的,自從那天發現玲玲身上的灰色痕跡開始,每一天我都覺得越發疲憊,也許是照顧孩子太勞累了,也許是好久沒認真經營茶館,開始努力工作後的不適應,又也許是這兩件事一起做增加了我的疲憊值,我只當是累了而已,沒多關心,儘可能的給自己補充營養。
傍晚打烊,兩個姑娘叮囑了我要好好照顧自己之後就回家去了。我困得直打哈欠,看玲玲還在安靜地睡覺,就匆匆洗了個澡上了牀,關上燈後意識就沉入了睡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