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處有一瞬間痛得讓人暈眩,可當我捂上那片疼痛的地方時,所有的痛感在一瞬間消失的一乾二淨,彷彿從未有過什麼疼痛,從未存在過一絲痛楚。
可是這種痛,明明白白地刻在了我的心底。
我擡起頭,眼淚擋住了我的視線,我只能看到眼前一片透徹而又純潔的藍色,有一個人影,坐在一片柔軟潔白的雲朵上。
良久良久,我說不出話,只能捂着毫髮未傷的胸口看着眼前那個模糊的人影。直到眼眶承載不了淚水,眨眼之後,潰敗的眼淚滴落,那層模糊之後的人影,正向我揚着天真燦爛的微笑。
他的金棕發短髮微微卷着,燦爛而輕盈,像那純潔的雲一樣,讓人心中也覺得溫柔。他的眼睛是那樣的湛藍,和天空一樣,透徹得像一面鏡子,照映出我的靈魂。
此時此刻,他成爲了真正的天使,聖潔的羽翼收攏在身後,穿着潔白得讓人想哭的衣衫,他光着腳丫坐在雲端晃着腿,活潑得仍舊像個調皮的孩子。
我張了張嘴,試着想發出一點聲音,可是那消失不見卻深深印刻於靈魂的疼痛扼制着我的喉嚨,彷彿是有着一雙大手掐着我的脖子,我無法擠出一絲聲音。
而云端的天使依舊在溫柔地笑着,燦爛而聖潔。
我放棄了,避開了他的目光。我不知道要以什麼心情來面對這個少年,他經歷了太多的苦難,在希望燃起的時候,戰火帶走了他的夥伴,帶走了疼愛他的修女。他相信神明會將所有人引向天堂,他相信海的那一邊住着真正的天使。
可是……他終究沒能親眼見到天使的笑容……
然而,就是這目光的閃避,我看到了他坐着的這朵雲下方,絲絲縷縷的雲線正捆縛着我的好朋友夏苒顏,那溼潤的雲中水,已經擦除了她腰際的大半符文。
我猛地驚醒,所有的憐憫一消而撒。親身經歷了他的苦痛,我竟然沉淪到忘記了他還抓着我的好朋友,並且妄想着擦除她身上的匿靈咒奪取她的靈力!
“阿瑟夫!”我終於喊出了這個名字,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怒道,“你休想拖延時間!休想迷惑我!快放了我的朋友!不然我把你的靈體打碎掉!”
我並不知道我的靈力能不能做到擊碎一個靈體,但根據之前的經驗,揍他一頓還是綽綽有餘的!
說着威脅的話,我已經將靈力覆上了抓着他手腕的手掌,可還沒等我用力,我的靈力竟不受控制地流出,是阿瑟夫在奪取我的靈力!
但我只是輕輕掙扎了一下,他就放開了我。
阿瑟夫揮動潔白的羽翼站到了雲朵上方,他的表情,並不是奪取了靈力的得逞,也不是作爲將我們困在這幻境之中的始作俑者的惡毒。他在微笑,可是又像是在哭。
我一時愣住了。
“我不是阿瑟夫。”他終於說話了,明明是那個少年的模樣,明明是那個少年的聲音,連溫柔的語氣都沒有變。
我更加困惑了,揮動羽翼向後退了一些,壓下心底的焦急,問道:“你不是阿瑟夫?那你到底是誰?爲什麼披着阿瑟夫的皮囊做出這樣惡毒的事?”
“我……身不由己。”他低下了頭,語調像是在哭泣。我不知道他在玩什麼把戲,緊張着夏苒顏的情況,加重了語氣:“身不由己?什麼叫做身不由己?你把我們抓了進來,還要吸掉我們的靈力。你做着和殺人無異的事情,這叫做身不由己?”
他辯解,又變得委屈巴巴,好像是我欺負了他:“我……沒辦法……不想殺人……”
他說的話斷斷續續,可並不像是在嗚咽的樣子,似乎……只是他無法完整表達他想說的話。
他繼續用着極不熟練的語句說着話:“阿瑟夫……願望……”
“啊?”我更加迷惑了。他說他不是阿瑟夫,他說他身不由己不想殺人,又說是阿瑟夫的願望?看來,憎恨戰爭的阿瑟夫真的變成了怨靈,寄居在漂流瓶中,將撿到漂流瓶的無辜人的意識吸入漂流瓶中然後吞噬。既然阿瑟夫的靈體記憶可以創造出三層幻境,那面前這個也只是阿瑟夫的一個意識分身而已!
所謂天堂幻境,又是一個吞噬意識的地獄!
如果能打敗這隻意識分身,是不是就可以打破天堂幻境,見到阿瑟夫的本體了?
琢磨到這裡,我捏了捏拳頭,正要趁面前的天使阿瑟夫低頭委屈的時候給他來一拳,就聽見他像呢喃一樣說道:“阿瑟夫……想見天使,嚮往天堂……我要帶他去……可是,我沒有……力量……”
我眨眨眼,尷尬地放下拳頭,確信他沒注意到才鬆了一口氣。
看他實在可憐的樣子,我忍不下心去揍他,不管他是不是阿瑟夫,還是阿瑟夫的分身或者什麼,我經歷的一切都讓我無比可憐這個少年,本該是殘留着童真的年紀,他不知道扛起了多少的苦難。
瞄了眼夏苒顏那邊,情況還是很緊急,我深呼吸了一下安撫着自己的內心,向他問道:“你要帶阿瑟夫去天堂?是什麼意思?”
在他的身上,我並沒有感受到憤怒和怨恨,面前的少年,和之前遇到的怨靈楚思魚不太一樣。
他沒有真實的恨意。
他也沒有真實的怨。
“阿瑟夫……相信天堂……”天使擡起了頭,像天空一樣的藍色眼睛裡倒映着天堂的幻像,他看着我,認認真真說道,“他把我……扔向大海,我要帶着他的信……去天堂,交給天使。可是……我沒有……力量……”
我還是很困惑,不明白他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等下!扔向大海?把他扔向大海?帶着阿瑟夫的信?我記得,被阿瑟夫扔向大海的,是那個漂流瓶!
有靈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我一拍手掌,恍然大悟:“你不是阿瑟夫,你是那個漂流瓶!”
安然曾經說過,在這個世界上,靈體分爲七類。並不是所有靈體都是怨靈,有一種靈體,佔據着靈體中最多的數量,有着各種各樣分不清楚種類的生成方式,有着各自不同的力量。
異靈!
有一部分異靈在人的意志影響下誕生,承載着願者的執念,獲得了“靈”的力量,化作真實的靈體,而後去完成願者的願望。
不過,異靈的階位要比怨靈高,說不定要比怨靈更難對付。而且異靈不像怨靈一樣是人變的,很多情況下,異靈的執念要比怨靈的還要深刻,異靈沒有辨明是非的能力,也沒有怨靈的規則,不知道會遵從執念做出些什麼可怕的事情來。
我不敢輕敵,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沒有力量……我沒有足夠的力量……找到天堂。”漂流瓶的異靈化身的天使小聲說道,像個委屈的孩子。不知是被我看穿了身份,還是說了一些話,找到了說話的感覺,他的語句變得通順了很多,向我解釋他做這一切的緣由,“阿瑟夫最想知道真正的天堂是什麼樣子的……我要幫他找到,可是我的力量不夠。隨着海洋,漂了很久,沒有找到……我需要更多的力量,到更遠的地方去。”
他停了下來,我等了一會兒,確定他說完之後,質問道:“需要更多的力量,是指通過吞噬撿拾到漂流瓶的人的意識來獲取靈力嗎?”
他低下頭,又輕微不可覺地點了一下。
果然,異靈沒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異靈是最難分善惡的一類靈體。漂流瓶只是想着完成阿瑟夫的寄託找到他想要的天堂,不管沿途傷害了多少無辜的人,他也不知道是做下了惡。
“被吞噬意識的人,最後會是什麼下場?”我又問道。
他搖了搖頭。
是不知道嗎?我皺起了眉頭,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他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你們……是我第一次遇到的……你們的力量,能支撐我,去更遠。”
我和夏苒顏居然是第一個撿到它的人,我鬆了一口氣,至少之前沒有出現受害者。
回過神來,我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我似乎又因爲想太多而把問題想嚴重了……要是蘇離在這裡,怕是又要對着我的腦袋一頓拍,說我電視劇看太多……
我搖搖頭把那個惡魔從腦子裡搖出去,發現夏苒顏那邊的情況越來越緊急,就不想跟這隻異靈再扯更多東西了,直接問道:“我們要怎樣才能離開這裡?如果你一定要吞噬我們的意識,就別怪我不客氣!”
我說着,摩拳擦掌,試圖採用武力威脅。
他擡起了頭,臉上掛着不變的溫柔微笑,藍色的眼睛一如既往的透徹純淨,他微笑着,彷彿是在說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拿走靈力,獲得力量,再次起航。”
那就是說,不把我和夏苒顏吸乾,他就不會放過我們!我不能讓夏苒顏受到一絲傷害!我也不會讓這隻異靈得逞!有了這一次,那以後,他會找上更多無辜的人,奪取他們的意識補充他的靈力。那樣的話……他所到之處,就將成爲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