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我一個人偷偷下了樓,看到前臺沒人,就一口氣跑了出來。
如同那晚我追擊葉小倩一樣,出來滿目皆是樹林,影影綽綽,看哪裡似乎都埋伏着人,讓我心跳如鼓。
我有點兒不辨方向了。但那個女人所說的紅杉樹,我曾在上班的時候見過,很大的一顆紅杉樹,葉子是絳紅色的,在樹林裡格外突兀。所以,我就朝着記憶的方向走去。
寂靜的林子裡只有我的腳步踩在地上的聲音,偶爾會踩上樹枝,發出嘎嘣一聲,甚是嚇人。偶爾,會有貓頭鷹滲人的叫聲,讓人拔腿想跑。
我最終來到了記憶中的地方,用手機照了照,沒有走錯,我找到了那顆紅杉樹。
時間已經9:10分,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十分鐘,那個還沒來。
也許她是在暗處觀察我到底帶沒帶人過來?
我耐心而又提心吊膽地等待着。
“把你的手機關掉。”在我的背後響起一個聲音。
我沒敢轉身,應她要求關掉了手機,頓時,我陷入一片黑暗中。
“扔在地上。”
還真夠謹慎的。
我把手機丟在地上,依舊未轉身:“你到底是誰?你怎麼知道我想要知道阿阮的事情?你都知道關於阿阮什麼事情?你要告訴我阿阮的事。是不是相應的,我要幫你做什麼事?”
就在這時,我感覺到身後的人忽然迫近,我還沒反應過來,一根繩子就勒到了我脖子上。我被勒得難以呼吸。
這個人引我出來,根本不是要告訴我阿阮的事,而是要殺了我!
我擦,我就知道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
“我”被勒得往後退了幾步,然後“我”伸手一把握住了勒我頸子的繩子。繩子就被“我”從兇手的手裡扯了出來,兇手砰的一聲摔在了地上。“我”轉身看向兇手,兇手竟嚇得渾身哆嗦,她又拿起刀朝我捅過來,“我”一個迴旋踢就將她踢飛了。她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刀子也插進了土中。
“我”拿出塞進牛仔褲口袋裡的迷你手電,一照。
我一愣,真的是她。
此時,加了引號的“我”是被夜澤附身後的我。後面那個“一愣”的人,纔是真的我。
只是這個人真的既讓我意外,又不意外。
萬芳。
她給我打電話時,我聽出是個女人。但如果不是幕後黑手,那可供懷疑的對象只有她一個了。
我以爲她在看到兩個朋友悲慘的下場後,會看清楚這根本就只是一個殺人遊戲,而以她一個人的能力,她是不可能走到走後。如果她明白這些,就應該選擇離開。那時張俊也會讓人保護她,直到把心願旅館的幕後真兇抓到。可是她又留了下來,我們就知道,她並沒有死心,還想奮力一搏。
男人對付不了,我這個“什麼也不會的女人”,她應該覺得自己是能殺掉我的。只要把我引到偏僻的地方,在出其不意……
我當時聽到她的話,確實想過一個人過來,但這也有可能是一個陷阱,一個只爲殺我的陷阱。再說,就是我想擺脫夜澤,也不是很容易辦到的事。而我確實是應她的要求,一個人來的,只不過,我順帶了一個鬼。
萬芳爬起來想跑,夜澤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就將她的手臂卸下。她慘叫一聲,倒地不起。
幾束手電筒光亮都照在了她身上,張俊、徐耀、唐元從樹林裡走了出來。我很是意外地望着他們,因爲這件事我除了告訴夜澤外,並沒有告訴其他人。
“來晚了,被人捷足先登了。”徐耀將手電從我身上晃過,頗是落寞地說道。
唐元跑過來,看了“我一眼”:“大神?”隨後又照向萬芳,他往後跳了一步:“怎麼是她?”
“怎麼不是她?”徐耀譏諷道,“除了她,我都想不出別人來。”
唐元不解地問:“如果她是想要殺人,爲什麼把你和姐同時都約出來?”
我看向徐耀,萬芳也給他打電話了?這又是怎麼回事。
張俊看向我,問道:“她讓你幾點來這兒?”
“九點。”
“但她約徐哥是十點。”唐元說。
“這還不清楚?”徐耀踢了踢萬芳道,“這就是她的殺人計劃。她先把婁姿約出來,殺了她。那麼我再赴約來的時候,她就可以嫁禍,是我殺了婁姿。或者,把我也殺掉,僞裝成我先殺了她,後又自殺的現場。”
“但是徐哥,你和婁姐的關係不是很好嗎?她爲什麼一定要佈置成讓你們自相殘殺的假象?”“問題寶寶”唐元再次問道。
徐耀蹲在萬芳面前:“這就要問她了。我房間裡的攝像頭,是不是你裝的?”
他的話,讓我們都是一驚,徐耀的房間裡竟有攝像頭?!
“你在監視器裡一定看到過我被婁姿狠揍,就認爲我們之間不和,所以你就想利用這一點,僞造我因爲恨她一怒之下就殺了她的案發現場。或者是你之前就曾打聽到了一些關於我和她的某些傳聞。想要佈置成我和她因情變而殺人的犯罪現場?不管從你的哪個打算來說,你的計劃真的成功了話,我都會百口莫辯,被人認定爲兇手。”
徐耀搓搓手指,接着說,頤指氣使地說:“但我要告訴你,我徐耀如果真恨一個人,我有一萬種辦法讓他生不如死。與其一刀捅死他,我更喜歡讓他看着自己的血和肉一片一片被我割下來。還有呢,我喜歡的女人永遠不會是她那種類型。和她發生情殺,你不要侮辱我的口味。”
我擡腳,將他一腳踹開,徐耀倒在地上,憤怒地望着我。
“就算天下男人絕跡了,我也不會考慮你做我備胎的。和你發生情殺,我想想都噁心反胃。”我譏諷完徐耀,蹲在萬芳面前:“我想你根本不知道阿阮的事,是有人告訴你了這件事。讓你用它引我上鉤。到底是誰告訴了你這件事?”
萬芳因爲手臂脫臼而痛苦萬分,就是閉着嘴不說話,我道:“現在在場的人可都不是什麼好人,你也別指望有人會來救你。你把我引到這裡來,你可以悄無聲息地殺了我,我也可以用你剛纔對我的方法勒死你。你要不要嚐嚐被繩子勒的滋味?”
唐元把繩子遞給我,我抻了抻:“我對你來說,是要殺死的競爭對手。你對我來說,也是這樣。”
我作勢將繩子要繞到她脖子上,她驚恐地往後退了退,大概是夜澤剛纔的“孔武有力”真是嚇壞她,她很快就被攻陷了心理防線:“別殺我……別殺我……我什麼都說……我也不想殺你們的,但我沒有辦法……我兒子他欠了一屁股賭債,要債的人說了,他再不還錢,他們就要砍了他的雙腳……我只想從這裡得到一筆錢,我沒想過殺人的……是有人給我打了電話,說我只要殺掉你們兩個。他就給我很多錢,讓我可以還清兒子的賭債。那些事,都是他告訴我的。他說,只要我給你打電話說阿阮的事情,你一定會出來。所以我就打電話約你出來,想先殺了你。等他(徐耀)再來的時候,就嫁禍給他……就像他說的那樣。”
“你說的這個人是男人是還女人?!”我大聲問。
“男人。”萬芳瑟縮道,“我聽他的聲音是個男人。”
我有從萬芳身上拿出手機,找到她說的那個給她打電話的人,但打過去顯示關機。
“想想也明白,這個兇手想要置我們於死地,怎麼可能會用自己的手機給她打電話。”徐耀又再度討厭的開口。
張俊給萬芳戴上了手銬,萬芳頹喪地躺在地上,萬念俱灰。雖然她的處境讓人同情,但她的行爲卻讓人無法原諒,等待她的也將是牢獄生活。
唐元看着萬芳嘆了口氣:“才幾天,就發生了這麼多事,真讓人想不到啊。”
是啊,真讓人想不到啊。
短短的幾天,我就見識了各種人性的醜惡。慾望、金錢、愛恨、身份地位……人有各種各樣的慾望,是正常的,但我覺得我們應該凌駕於這些慾望之上,掌控它們,而不是讓它們掌控我們,否則,就有可能墜入無法回頭的深淵。
“徐哥,我問你,她是怎麼約你出來的?”唐元忽然開口問張俊。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有些好奇。
徐耀撇了一眼我這邊,又快速移開視線:“她當然也是用我的秘密來引我出來啊。”
“你打電話時,跟他說了什麼?”唐元直接問萬芳,但萬芳現在心如死灰,又怎麼會在意唐元的問話。
“幹什麼這麼八卦!”徐耀將他一頭推走。
丫的,他剛纔是在看夜澤吧?被夜澤那麼嫌棄,他還沒死心?
徐耀和唐元吵吵鬧鬧,而我卻忽然感到了一股陰風!
夜澤的眉頭忽然也一凜。我轉身,就見遠處飄着一件白裙子!
又是那個無面女鬼!
張俊和唐元也看到了她,張俊推了推眼鏡,唐元咽口吐沫道:“那……那是什麼?”
她怎麼出現在這裡?!
她只在那裡飄了一會兒,接着就朝旅館的方向疾馳而去!
“曹遠!”我大喊一聲,“不好,曹遠有危險,快回去!”
夜澤先追着那個無面女鬼而去,我和張俊、唐元朝旅館方向跑去,留下徐耀看管萬芳。
跑回旅館後,無面女鬼已經不見了蹤影,夜澤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我們跑到唐元的房間前猛砸門,但裡面什麼聲音也沒有。隨後咣噹一聲,似有什麼墜地的聲音。
“鑰匙,鑰匙在這兒!”唐元呼哧代儲地拿着鑰匙過來,張俊搶過鑰匙,打開門。
唐元的房間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剛進入的一剎那,我只感覺這裡陰氣很重。張俊打開燈,我們看到窗戶開着,地上有不少的水漬。而水正從浴室不斷流出來……
我預感不妙,曹遠很可能就在浴室裡!
張俊去開門,發現浴室的門被反鎖了。他和唐元先後踹了好幾腳都沒踹開。這時,肖朗聞聲趕到:“怎麼了?”
“曹遠被反鎖在浴室裡了!肖朗,你也快幫忙把門踹開!”我喊道。
“你們讓開。”曹遠道,張俊和唐元退開,肖朗擺好架勢,猛力一踢,門就被他踢出了洞來,他又用力踢了幾下,門就破了一人多高的洞。唐元從洞裡鑽了進去,一進去就大喊:“曹遠!”隨後他把門打開,“大哥,你快進來看看!”
曹遠渾身溼漉漉地躺在地上,已經昏迷不醒。浴缸裡被灌滿了水,水還不斷地流着。
肖朗見狀,也已經進去,開始對曹遠做急救措施。
“快把水關上!”張俊喊道,因爲地上狹小,他沒進去。唐元連忙將水龍頭關上。
肖朗給曹遠做過幾次人工呼吸後,曹遠忽然咳嗽一聲,就吐出不少水來。
我的心一下子鬆了下來,曹遠,還活着。
肖朗一邊繼續在急救,一邊說:“打120。”
曹遠似是微微睜開了眼。但很快就暈了過去。
不久,120和警察都到了。曹遠被送進了醫院,萬芳也被帶上了警車。齊隊長再次出場,他經過勘察,初步認定這是一起殺人未遂案。兇手原本想溺斃曹遠,但因爲我們忽然趕到,他就從窗戶逃走了。
“難道又是朱瑞博?”唐元面色煞白道。
我們幾乎都想到了這個人。
萬芳說是個男人給她打電話,這個人極有可能就是朱瑞博,難道他就是幕後之人?他趁着萬芳來殺我和徐耀。就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來,想要殺死曹遠?
我越想越不寒而慄,朱瑞博到底藏在了哪裡?!
我感覺我們這些住在旅館裡的人,就像是被野獸盯上的兔子,我們絲毫不知那隻野獸藏在了哪裡,只能等着他出來吃我們!
我看向張俊,他卻開始環視曹遠的房間,並四處地轉着。他也感覺到這裡陰氣很重吧?
警察去了徐耀的房間,果然在他房間裡發現了針孔攝像頭。我擔心。我的房間裡也會被人安裝上針孔攝像頭,就請他們也去看看。果然,我的房間裡也有。不光我和徐耀的房間有,他們隨後查了石峰、“三人幫”、曹遠、肖朗、葉小倩的房間都有針孔攝像頭,唯有朱瑞博的房間沒有!是他安裝了針孔攝像頭監視我們?但是當初警方並沒有在朱瑞博的房間裡發現監視錄像!難道是被他烤走了?
想到被人偷偷監視,我就渾身不舒服。先不說我個人的一些隱私會不會被人看到,我最怕暴露的是夜澤和雲毀的事情!如果他認爲我在跟雲毀、夜澤說話時,是一個人在瘋言瘋語,是最好不過。但如果不是呢?他會不會發現我的什麼古怪之處。而對夜澤和雲毀不利?!
我先是想到了夜澤和雲毀附身的黑玫瑰和櫻花盆景!在虞村時,雲毀就曾因附身的櫻花樹被燒而幾近消失。如果有人對黑玫瑰和櫻花盆景不利的話,那夜澤和雲毀豈不就危險了?頓時,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兒。
但我轉念又一想,若是朱瑞博讓萬芳來殺我,他是不是一直在認爲我是瘋言瘋語,就像小雅一樣精神有問題?但他知道阿阮的事情,又怎麼解釋?我腦子裡此時亂成了一鍋粥,就像被人關在電磁爐裡,怎麼待都感覺抓心撓肺。
警方最終還是沒有找到朱瑞博的行蹤,他就像會隱身術一樣,來去無蹤。
張俊接到電話,說曹遠並沒有生命危險,但還需住院療養。
夜澤自從去追那個無面女鬼後,一直沒回來,讓我很是擔心。雲毀也出去找他了。但沒多久,雲毀就回來了。
“雲先生,你找到他了嗎?”我急忙問。
夜澤就出現在雲毀身後。
我捏着他的胳膊上下打量他:“你又沒有受傷?”
“我沒事。”他拍拍我的手道。
“那個女鬼呢?你捉到她了?”我才放心下來,問道。
夜澤略頓:“……沒有,讓她逃了。”
隨後,我就跟夜澤說起了他不在時候的事情:“……如果我們稍微去得晚了一點兒,曹遠就可能被人溺死在浴缸裡了。張俊他們猜測是朱瑞博潛進了曹遠的房間。在我們十個人住的房間裡,除了朱瑞博的房間,都找到了攝像頭,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被他掌控着……”
我一直巴拉巴拉地說着,但我感覺夜澤有些心不在焉,只不過這時雲毀接話道:“這個朱瑞博還會打洞不成?警方搜了這麼久。竟沒有找到一絲蛛絲馬跡。如果一直這樣坐以待斃,尚不知還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是啊,如果這樣一直等着朱瑞博來殺我們,無異於“人爲刀俎我爲魚肉”。這種感覺實在太讓人窒息了。
“曹遠是被我們剛纔看到的無面女鬼推下臺階的。”我又主動說起了無面女鬼,果然,夜澤的注意力立刻被我這句話吸引了。
“是我讓小姿……”雲毀以爲夜澤知道了他因附身在我身上救曹遠而導致我受傷的事情,剛欲把責任攬到他身上,我便截話道:“我一開始以爲她是想對曹遠不利,但剛纔的事改變了我的想法。如果不是她出現,曹遠可能真的就死了。”
“小姿,你是說,這個女鬼對曹遠並不惡意?”
我點頭:“雖然不知道她爲什麼要把曹遠推下臺階,但我覺得她是爲曹遠好。她出現在我們面前,分明是在求救,告訴我們曹遠有危險。夜澤,我們剛纔進曹遠的屋子,感覺那屋子裡有很重的陰氣。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去看看。”夜澤道。
我心中微暗。他很少這樣過。當他這副狀態時,多半與他過去的記憶或者……與阿阮有關。
這個無面女鬼又爲何讓他這樣失神?
雲毀也思索狀地看向夜澤。
我沒有跟着過去。雲毀和夜澤去了,我一個人在房間裡看着電視,但是看得是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
窗簾忽然被吹了起來,嘩啦一聲,打過旁邊潔白的牆壁。我轉頭看去,視線立刻就僵硬在了那裡。
白色的裙子浮在半空中,及腰長髮如同黑色的珍珠一樣黑亮,隨着她輕若浮雲的長裙舞動。身姿高挑。讓人以爲是個美麗的女鬼。但她,卻獨獨沒有臉。
我站起來,抱着的抱枕也掉落在地。我與她隔着窗戶相望。雖然她沒有臉,但我覺得她是在“看”我。
但忽然之間,她就消失了。
我用力拉開窗戶,只見一個白點在我眼前如同星子一樣來回地蹦着。
當我追着那個白點跑出來,一直到那個白點消失,我才停下奔跑。
四野都是黑漆漆的,只有風吹過樹葉嘩啦啦的聲音。我喘着氣茫然四顧,周圍安靜得沒有一點兒聲音,我大喊:“你在哪兒?”
然後,她又出現在了我面前。
依舊是飄在半空中,依舊那麼靜靜地看着我。
“你是誰?”我問,“我看見你把曹遠推下了臺階,爲什麼?如果你想殺他,爲什麼還要在他遇到危險的時候,出現在我們面前,你根本就是想告訴我,曹遠有危險。”
她依然不說話。
我望着她那張無面的臉:“……你不能說話?”
她輕輕點頭。
“你和曹遠根本就是認識的,對嗎?”我慢慢地問。
她又點頭。
“那你爲什麼……”電光火石之間,我想到了一種可能,“你把曹遠推下樓去,是想讓他離開這裡?你覺得這裡很危險?”
又是點頭。
“……曹遠來這裡,是和你有關嗎?”我遲疑地問。
她這次遲疑了一會兒,接着點了頭。
“你引我出來,不是想讓我幫你勸曹遠不要回來了吧?”
她這次過了許久才點頭,然後朝我福了福身——古代女子的行禮。
“那你……”我剛想問她認不認識夜澤,一簇光亮從後面照了過來,後面傳來肖朗的聲音:“小姿?”
我轉身看到兩個人影朝我走來,等我再回頭,無面女鬼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