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
風與火的碎屑拂面而來。
殊媱的面頰在光暗中閃爍,與魂泉同色的銀髮也迎着風火飄舞,宛若魂帾。
她始終以爲,父王住在龍主殿中,雖然年邁,卻依舊保持着精明的頭腦,在幕後運籌帷幄着一切。她也始終以爲,大靈乾樹是真正的神靈,祂受囚於聖樹院,選定了她來拯救,但.....
眼前的一幕宛如噩夢降臨,撞碎了她的一切想象。她想要逃離,卻是雙膝發軟,險些跪倒在地。
原米,她當初在聖樹院感知到的龍之氣息,就米自於虛白之王。
大靈乾樹某種意義上只是抽取虛白之王力量的器具,真正承受千刀萬剮的,始終是這具埋在地下的王之屍骸。
她厭惡自己的龍血,也厭惡她的同族,可她追尋的威嚴慈愛之父,竟然並不存在......那只是一個誤會。
厭惡與摯愛是這誤會的兩面。
現在,大靈乾樹燃燒,虛白之王死去,無論她追尋的是什麼,都已是水中撈月一場空。
她殺人無數,卻誰也沒能拯救。那她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
“這一切......是你做的?”殊媱澀聲發問。
“嗯,父王誕生我之前,本就身負重傷,骨血殘缺,誕生下我之後,更是虛弱到一度陷入了沉眠,祂沉眠之時,我將原點遺留人間的種子種入了祂的心臟,神木飛快生長,破壞了他本就殘缺不堪的心。”
魂泉不吝解釋,她幽幽一笑,道:“我纔是龍主殿與聖樹院真正的主人。”“你背叛了父親。”
殊媱的聲音像是被剝落了情感,聽不出半點波瀾。
“嗯。我背叛了他,我的鱗片也因此受到背叛的詛咒,變成了血的顏色,但我沒有背叛父王的意志,父王無力去做的事,我會替他完成。”
魂泉撫摸着殊媱銀色的長髮,捧起一縷在掌心看,悠悠道:“你是在恨我嗎?哎......這些年,父王誕下了許許多多的子嗣,我知道,這是他的最後意志的掙扎,他或許是想留些血脈在世上,哪怕是與人的混血,也或許是希冀着某個子女能有出息,將祂重新喚醒.....神臨死前也會掙扎啊,雖然這樣的掙扎並無意義。”
魂泉微微一笑,繼續道:“你若記恨我,只管記恨就是,我看不清你的未來,但是,妹妹啊,你好好休會現在的無能爲力的軟弱吧,將它變成力量,來找我復仇。“
殊媱還沒有從真相的震撼中解脫出來,無暇去想復仇這麼遠的事。她只是說:“你現在殺掉我吧。”
魂泉一怔,笑問:“這是心如死灰了?”
“你現在不殺我,你會後悔的。”殊媱固執地說。這只是一句狠話,沒有任何可以實現的可能。
魂泉搖首,不作多想。“你怎麼在哭?”
魂泉看着這個並不熟悉的妹妹,感到詫異:“按理來說,你與虛白並不交集,你冷漠嗜血,殺了這麼多人,竟還會爲父親的死流淚?”
殊媱聞言,摸了摸臉頰,才發現,自己真的在哭。....
王主城中。
初鷺跪坐在仙邀身邊,同樣哭個不停。
仙邀雖及力剋制,但初鷺依舊能感受到她在逐漸陷入分裂與癲狂,仙邀仰着頭,看着舊日祭奠的煙火,她的瞳孔中並無神色,只是漠然地倒映出滿天的火光。
很久之後,終於不再有火粒升上天空。煙火燃盡。
天空重新黑了下來。
仙邀的眼眸也黑了下去。
初鷺恐懼丁這種安靜,想說些什麼,仙邀卻先丁她開口:“初鷺,你可以幫我個忙嗎?”
這個問題一經提出,初鷺就猜到姐姐要說什麼了。
果然,姐姐說出了她早有預料並恐懼姐姐說出口的話。
“殺掉我吧。”仙邀說:“親手殺掉我吧,趁着我還沒有徹底瘋掉,我想清醒地死。瘋狂於我而言,與死亡無異,甚至更加殘酷。”
“我不要。”
“你不願意幫我麼?”
“可是,姐姐以前活的也不清醒啊,若沒有憶之靈根,你始終活在你自我編織的虛幻裡,姐姐已這樣活了幾百年,爲什麼不能再活下去呢?”初鷺問。
仙邀沉靜下去.
“瘋掉後,我會殺了你。”仙邀說。像是詛咒,也像是賭氣。
可是。
仙邀沒有等到自己的死訊。
相反,她的體內,花之靈根竟真像是一朵失去水分的花,蔫了下去,不再躁動。
初鷺也感覺到了異樣。
她的體內,憶之靈根也淡去了。這是.....
初鷺擡起頭,與仙邀對視,片刻後,兩人同時望向了聖樹院的方向。她們都感應到了......
大靈乾樹已被毀滅,那是真國的原初靈根,它被毀去之後,所有的靈根都變成虛弱不堪!
這對於絕大部分修道者來說,可謂是百年功業付之東流,可仙邀卻因禍得福,反倒撿回了一條性命。
初鷺也明白了這點.
“你沒辦法殺我了。”初鷺哭着說。仙邀抱住了她。
待初鷺哭完之後,她左右環顧,才發現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師父師孃呢?他們什麼時候走的?”
“早就離開了。”仙邀說。
初鷺這才發現,她的身上,不知何時披了一件白袍,那是師父的外衣。她抓着白袍柔軟的邊緣,攏緊。
“你師父拋下了你,獨自走了,現在我們都失去了力量,如何在這個混亂的城裡立足呢?”仙邀戲謔地說。
戲謔之後,她又變回了先前淡漠的樣子,彷彿瀕死的痛苦從未來過,唯有那聲音依舊輕若嘆息:“現在的我,保護不了你。”
“師父沒有走。”
初鷺指着自己的心口,擲地有聲地說:“師父在我身體裡留下了武藝,我可以保護姐姐。”
“你們聊完了麼。”
冷漠的聲音響起時,風與火一同沉寂。
赤紅色的大靈乾樹下,皇帝從幽暗中歸來,外罩的黑袍凜然如夜。大靈乾樹在皇帝與魂泉的戰鬥中毀滅。
神木積攢力量散溢於天地之間。
所以,這與其說是皇帝與魂泉的戰鬥,不如說是她們在瓜分大靈乾樹的力量。如今,力量已被瓜分殆盡,大靈乾樹將在燃燒後徹底枯槁。
“我與妹妹敘舊,你急什麼,嫉妒我有妹妹麼?也是,蒼白當年只創造了你,她死之後,你已是子然一身。”魂泉淡淡道。
“毫無意義的廢話。”皇帝如此評價。
魂泉清幽而笑,她最後撫摸了一番殊媱的銀髮,便轉過身,朝着皇帝走去。她兩隻手擡起,兩隻手低垂。
擡起的雙臂迎風化作修長的翅膀,落下的手臂則生出鱗片與利爪。勝負未分,生死未見,這場神戰只不過是拉開了序幕。
“凝滯靈根、疑問靈根、血靈根、智識靈根、灰燼靈根、獸靈根,嗯.....我一共吸取了三百六十七種靈根之力,你呢?”魂泉問皇帝。
“四百一十二。”皇帝回答。
“不愧是陛下啊,幸好你選的是嫉妒之劍,而非饕餮之劍,否則,今日的我可就沒有半點勝算了呢。”
魂泉玩味地說着,她凝視着鱗爪間遊曳生彩的種種靈根,將它們攥緊在了掌心,說:“不過,在漫長的歷史之上,舊王總會被新王釘死在王座上,今天也不會例外,我將舊時代的桎梏連同你一同斬滅,我會建立龍的新朝。”
皇帝沒有作答。
蒼白還未徹底死去,她也還未登基,哪裡算得上什麼舊王?不過是舊日的諸侯而已。
但她沒有與魂泉辯駁。
她將時之靈根與兵器靈根融合,以自己悠長的年齡爲媒介,鑄造了一柄新月般橫跨夜色的銀刃,寒風裹着冰雹在這柄巨刃上撞碎,發出清脆的聲響。
一切不和諧的銀色都被抹去,世間準有刀刃在發出戰鬥的前奏之音。魂泉也不再說話。
兩道龍影凌空而起,破開風與雪,在蒼茫的穹頂展露翼膜與鋒刃,夜色被再度照亮,神的領域在意志中張開,她們廝殺、碰撞、互相吞噬,巨量的火光將黑夜燃燒得瑰麗耀眼,彷彿大靈乾樹死去之後,彩色的靈魂在天空中徘徊不去。殊婬被她們離去時的狂風吹倒在地。
她艱難地爬了起來。
殊媱置身於狂暴的亂流裡,卻沒有像災厄邪魔一樣被殺死,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活着,也並不關心,此時的她心中空空蕩蕩,不知該何去何從。
頭頂上的戰鬥似乎永遠也不會分出勝負。反正都是敵人,誰贏也與她無關。
但她還是希望魂泉能活下來,這樣,她至少還能給後續的人生賦予一個復仇的意義.....有的人就是需要一個理由才能活下去,否則她會在虛無中毀滅自我。大靈乾樹熊熊燃燒。
褪去色彩的葉片燃爲灰燼,飄落成雪。她看雪落了整夜,回神時滿地劫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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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奇蹟發生,大靈乾樹的赤紅之色也已消退,變成了死寂的灰與白,凋落殆盡的樹枝光禿禿一片,再也不停投下寧靜的樹蔭將她抱擁。
上方。
流動的寒雲與霧之間。
魂泉與皇帝未能立刻分出勝負。
她們回到了原處,懸空而立,身上看不見傷痕,彷彿從未動過。
先前她們展露了無數瑰麗的神術,從山巔鬥至雲與月之間的寒境,但這些遠在人類法術巔峰之上的神術,對於她們這樣的存在而言,依舊是隔靴搔癢,無法作爲真正分勝負的手段.
“這樣打下去永遠不會有結果的。”皇帝問:“你還不打算將你那個東西拿出來麼?”
皇帝說完,不由向着南方遠遠警了一眼,彷彿預見到什麼東西要來了,有些不耐。
“原來你都知道啊。”
魂泉笑了笑,手掌一託,金光在她掌心匯聚,赫然是林守溪與小禾遺失的金鉢—這金鉢像是長了腿一樣,從儲物戒中逃走,回到了主人的手中。
林守溪在另一個世界的古廟,與行雨相識之時,就見識過這個金鉢。它可以吸取一切的靈根。
魂泉也不隱藏了,她像是一個降妖除魔的和尚,手託金鉢,將鉢口對準了呈帝,試圖吸取她體內的四百餘種靈根。
可不知爲何,這白用百靈的金鉢卻像是觸碰到了虛無,什麼也取不出來。魂泉再次審視皇帝,眉頭微蹙。
只見皇帝的身後,浮現出了一道道神秘的星光,它們像是琉璃的觸手,也像是澄淨的光帶,昭示着與這個世界截然不同的力量。
“我在星空之外時,與這域外煞魔纏鬥了百萬年,終將它殺死,它的屍體被我封印於惡泉大牢最底層。”皇帝說,
在皇帝原定的計劃裡,她會引導識潮之神攻城,讓識潮之神吸走她休內全部的原初神濁,而她在得到淨化之後,將會佔據這星空之外的煞魔力量,並與之融爲一體。
一旦完成,她將變成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生命,哪怕誅族之劍重新問世,也無法奈何她分毫。
她沒有同族,而且,誅族之劍有個致命的缺點:它無法對世上僅存員的族類下殺手。
可惜,在皇帝要完成一切之前,被強行拖到了宿命般的死城中。
宏圖大業幾乎要毀於一旦,如今,哪怕是她也只能拖着最後的殘軀來到真國,米竊取本該屬於魂泉的果實。
“可惜,時間太過倉促,我只融合了一部分的力量。“皇帝感到遺憾,對她而言,尢法完滿是最大的殘忍。
不過,只是融合一部分,就讓將近魂飛魄散的皇帝恢復至此,若她完整地吞噬那具軀體,世間又會掀起何等的災難呢?
魂泉收起了金鉢,她淡淡道:“既然都無法殺死對方,又何必在這裡浪費時間呢?”
“嗯。”
皇帝沒有反駁,她也明白了魂泉的意思,言簡意賅道:“死靈雪原相見。”
她們會共赴死靈雪原,結成暫時的同盟對抗灰墓君王,至於誰能得到原點最後的遺物,聽天由命。
將要離開時。皇帝冷不丁擡手。
那柄破碎的銀月之華向着人間墜去。那是......大靈乾樹的方向?
不!是殊媱!
魂泉頃刻反應了過來,她不知道皇帝爲什麼要在這種時候對殊媱痛下殺手,但無論如何,當着她的面殺死她的妹妹,這種行爲無異於最赤裸裸的尋釁。
磈泉收攏雙翼,下墜如箭,用縛之靈根將這銀月鎖住,隨後直接以利爪將其撕碎。
她的反應已是及時,可任由一道內蘊毀滅之息的威光成了墜落地面的漏網之魚,只聽轟的一聲,廢墟中塵埃洶涌。
“你到底想做什麼?”魂泉瞳孔微凝,寒聲質問。“你也沒有妹妹了。”皇帝說。
魂泉感到錯愕,她的確沒有想到,自己的一句無心之言,竟真被皇帝記掛在了心裡不過,這似乎也並不奇怪,畢竟,主導着她身軀的情緒是嫉妒。
可令魂泉與皇帝都感到吃驚的是,殊媱竟然奇蹟般活了下來。魂泉向下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原來,皇帝的一擊因爲她的阻擋發生了偏移,恰好打在了某個藏在地下的巨大暗室裡,整個聖樹院都毀滅殆盡,唯獨它保存了下來。這個暗室極爲特殊,因爲那是保存“死靈黑暗”的暗室。
聖樹院爲了煉製死靈之質,在死靈雪原的封印之外提取出的死靈黑喑封存在了聖樹院的密室裡,爲了防止死靈黑暗泄露,聖樹院將挖掘出的龍骨冶煉爲磚,製造了這問暗室。
呈帝的一擊之下,暗室終於寸寸碎裂。宛若實質的黑暗從裂隙中噴薄出米。
死靈黑暗仕攸色中顯得“耀眼,哪怕遠仕寒雲之上,魂泉依舊能感受到其中深藏的絕望、怨怒與憎恨,更別提身處其中的殊媱了。
殊媱雖躲過了皇帝的一擊,卻還是難逃一死。
魂泉與這個妹妹並無感情,她對於殊媱只是長輩對晚輩的些許欣賞,但這一幕發生之後,她依舊出離地憤怒。
“看來你是半點沒有共赴雪原的打算了啊。”魂泉戰意復起。“我木就是孤家寡人。”皇帝說,
魂泉皺緊眉頭。
她一時也分不清,這個半瘋的皇帝到底想做什麼。皇帝垂日人間,片刻後輕聲嘆息,說:
“她來了。”-....
死靈黑暗將殊媱吞沒,殊遙聽見了最嘈雜的聲音,那是無數厲鬼貼着她的耳垂磨牙,要將她拖入永恆的淵牢。
這一刻,原本心如死灰的殊搖突然燃起了生的意志,活下去,她想要活下去,大靈乾樹雖已毀滅,但一個人存活並不需要太奢侈的理由,她可以爲了自己活下去!
可她根本無法從這樣的黑暗中擺脫。小姐.....
殊媱想起了什麼,她擡起手腕,抓住血誓的位置,大聲呼喚:“小姐—”黑暗沒有給予她任何迴應。
她瓷白的身軀上出現了屍變般的痕跡,她知道,不能再拖了,死靈黑暗有着無與倫比的腐蝕能力,她很快就會被黑暗啃食殆盡。
於是,最後關頭,殊媱急中生智,她擰下了自己的頭顱,用力地拋了出去。
頭顱沒有被黑暗糾纏,順利地擺脫了出去,旋轉着飛向空中,在臨界點微微懸停後落下。
殊媱想讓自己的頭顱滾遠點,滾快點,看看能不能跑過死靈雪原的擴張,保留下有生力量。
但......
殊媱入旋地轉地落下,卻沒有在地上磕個頭破血流,而是被陷入個溫軟的懷抱裡。
她的頭顱被一雙子捧起,接着,頭暈眼花的殊婬對上了一雙澄澈的曈子。她立刻清醒。
“小姐......”殊媱櫻脣翕動。
她懷疑這一幕是夢境。
她呼喚了小姐,於是小姐真的來了,並將她抱擁。
殊婬想回饋一個擁抱,可是發現自己沒有身體,接着,她又想起了什麼,驚愕地大喊:“小姐小心!!”
頃刻。
死靈黑暗將捧着頭顱的黑裙少女飛快吞沒。
正當殊媱以爲這一幕要被永遠定格在黑暗裡時,她的眼角,閃過了一道金光。看錯了吧......死靈黑暗可以吞噬一切的光,她看到的,也許是地獄之門洞開時噴涌出的紅蓮獄火。
一息之後。
紐微的金光豁然擴張,它宛若沐光的金色雄獅,咆哮着張揚起凜人的鬃毛,於縱橫馳騁士碎了鋼鐵般的黑暗,金光開入闢地,所有的怨怒與哭嘯化爲烏有,剎那間,萬物澄清。
殊媱的眼眸微微向上,赫然發現,那枯焦的人靈乾樹下,不知何時添了一輪金日。
這是.....
“沒想到九明聖王之焰真是這死靈黑暗的剋星。”小術望向了託舉金日的林守溪,鬆了口氣。
林守溪正捧看金日,凝重地看看那暗室中的裂縫,趁看黑暗還沒徹底擴張開來,他將這金焰擲下,填補裂隙的同時令其將裂隙中的黑暗抹殺。
慕師靖抱着殊媱的頭顱,走到了她的身體旁,將頭顱嚴絲合縫地按在了她的身體ト。
殊媱發現了一件古怪的事—明明大靈乾樹已被毀滅,可她的彌合靈根卻絲亳不受影響,還可以如常地使用,
她用彌合靈根拼接好了身休。
金光照耀之下,殊蛭身體上的屍斑也消散殆盡,重歸雪白。死裡逃生之後,殊媱直接張開雙臂,抱緊了慕師靖。
“你姐姐還在看着呢。”慕師靖戲謔似地說。
殊媱很想說一句小姐比我親姐姐更親,但這話太過羞恥,到了嘴邊又被她嚥了回去。
林守溪聽了,指了指上空,道:“你妹妹不也在看麼?”“她只是我的造物罷了。”慕師請淡淡道。
殊媱緊緊抱着慕師靖,情緒稍稍平復之後,才輕聲問:“我已是無用之身,小姐竟還要救我麼.....”
“我可從來不養無用的小狗,你要是哪天真的沒用了,是會被拋弁的哦。”
慕帥靖狡黠而笑,殊媱分不清這是實話還是假話,只當是小姐又刀子嘴豆腐心了。
殊婬戀戀不捨地鬆開了環抱。
神樹的劫灰之間,這位纖細的黑裙少女娉婷而立,她擡起下頜,白光飄忽的眼眸跨越流動的雲霧,直指蒼穹,問:
“戰鬥還未結束,何必急着離去?”.....
白巨人王甦醒之後,慕師靖無論遇到怎樣的危險,都再未見過小姐。今夜,紅龍與皇帝凌駕月色之時,小姐終於再次醒來。
慕師靖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醒來。
慕師靖閉上了眼睛,再睜丌時,她的瞳孔已是蒼白一片。“你竟還擁有這樣的力量?”魂泉感到詫異。
皇帝的評價更加直截了當:“陰魂不散。”
冰海之畔,那場仙邀與谷辭清的追殺中,皇帝也忍不住去旁觀,想看看那位自稱爲小姐的蒼白意志還殘存多少力量。也正是這個舉動,她才引來了魂泉的注視,反倒陰差陽錯地幫助了林守溪等人脫困。
當然,她們都心知肚明,只要有慕師靖仕,仙邀與谷辭清絕不可能將他們殺死,只是,她們沒有想到,慕帥靖竟能隱忍不發這麼久。
只有慕師靖自己知道,她並不是隱忍不發,每次遇到困難,她都會呼喚小姐,可惜冷傲的小姐並沒有搭理她。
這一切已無關緊要。
廢墟之上,銀月之下,龍王之間的決戰已經來臨。“等我。”
慕師靖看了林守溪與小禾一眼,短短的兩個字耗盡了她最後的柔和,下一刻,她以劈開天地的姿態懸立虛空之中,與魂泉和皇帝平齊。
這一天還是來了。
殊媱望着夜空中不可忽視的三道身影,心中生出了無限的敬慕。
在殊媱最初的預想裡,小姐會在T鈞一發之際出手,殺死所有的敵人與叛徒,手掌翻覆閆將世界拯救回來.....如今看來,她的想象就要成真了。
她一眼不眨地看着夜空,不想忽視任何的畫面。可是,殊媱發現,事情與她想象的並不相同。
小姐在顯露真實實力後,非但沒有以秋風掃落葉之姿將這兩個叛徒殺死,反而在她們的圍攻下陷入了苦戰之中。
魂泉與皇帝是對手,但她們卻又有着詭異的默契,各種穿插合擊配合得天衣無縫,一度要將小姐從蒼穹中打洛回地面。
“這.....不公平啊。”殊媱喃喃。
魂泉和皇帝加起來有足足六隻手,小姐只有一雙,這怎麼可能贏?但御座爭奪的戰鬥從來沒有公平,只有你死我活。
似有倒懸九霄的火山噴發,無止境的熔岩與火漿在震耳欲聾的轟響中涌現,瞬間席捲了整片夜空,虛空在不斷的開裂與彌閤中分娩出了森然的劫雷,雷電在長空中穿刺不休,彷彿夜的獠牙,黑夜變成了暴怒的怪物,它真正降臨人間時,似乎可以吞噬整個世界。
殊媱旁觀着這場神戰,一度覺得無法呼吸。
她期盼着小姐能夠取勝,可局勢卻越來越糟糕,小姐展開的領域被不斷碾碎,擬製的兵器被不斷毀滅,無數次以法則全副武裝,又在雷鳴般的炸響中復歸子然。
小姐最初現身吋,帶給了魂泉恐懼。
她縱然用萬年的時間做了準備,可面對這等神話盡頭的生命時,難免會有一種黃雀更在我之後的畏懼,但這種畏懼在戰鬥中飛快消解。
蒼白的確是偉大的生命,但眼前這個黑裙少女卻已是強弩之末,這是蒼白意志最後的盛放,註定以悲劇收場。
仕今攸之前,魂泉許多次想過要刺殺慕師靖,尤其是那次大雪王宮的會面,她險些就無法忍住了。
但無論慕師靖看看多麼笨蛋傲嬌,魂泉都剋制住了,過早的圖窮匕見容易讓皇帝坐收漁利,其次,她一直認爲,慕師靖是蒼白的空城計。
今夜魂泉終於明悟。
蒼白的千軍萬馬早已不復存在,城池空寂如死,只餘妣孤身堅守。“別幹看着了,你們也想想辦法啊!”殊媱看向身側。
她這才發現,林守溪與小禾不知何時已經不見蹤影,至於那間密空中的死靈之暗,也已被林守溪用九明聖王之焰屠戮殆盡。
當然,林守溪可以用這偶得的聖焰掃一屋之暗,但真正面對蒼茫的死靈雪原時,恐怕自保都難。
他們這是去哪了.....殊媱心中驚愕,心想難道他們見形勢不對,拋下小姐先逃了麼?
驚愕之餘,入空中的戰鬥以魂泉的句“你的時代結束了”進入了尾聲。
魂泉與皇帝拼接出銀色與血色的十字刀光,刀光橫穿玉宇,縱貫天地,這是最盛人的刀光,也唯有這樣的刀光,才配得上這個衆神雲集的夜,小姐試圖用廢墟中取出的哀鱗去擋,可她沒有擋住,恢弘的長芒將這柄神刃摧毀,也將小姐斬回地面。
小姐重重地砸在了雪原之上。雪塵滔大。
魂泉與皇帝對視了一眼。
“這殺死蒼白的殊榮,你若不要,我就接過了哦。”
魂泉舌頭一卷,將脣邊的血舐問體內,她雙翼震動,身軀破開速度的極限,在大量白色的音錐砸向地面。
黑裙少女從雪中搖搖晃晃地站起。
她面顏煞白,斷刀已折,似已失了神戰之力。這時。
地動山搖。
林守溪的九明聖王之焰再度出現,攔在了小姐與魂泉之間。
光是這道金焰當然阻攔不仕魂泉,但與金焰一同出現的,還有一隻大如府邸的手掌。
巨人王的手掌!
林守溪利用金焰將巨人王引了過來。
這金焰在他的手中變成了提着木偶的絲線,當然,這個所謂的木偶不是別的,而是古代的巨人之王。他用金焰吸引巨人王做出科種動作,這些動作看起米錯亂而笨拙,但因爲巨人王足夠龍大,竟是盾牌般擋住了魂泉的進攻。
魂泉的瞳孔掃視過雪原,沒有尋到林守溪的蹤跡。
林守溪作爲提線人,正躲在暗處操縱看巨人王,不給魂泉殺死他的機會。“昔日天下獨尊的蒼白,難道要這般躲躲藏藏麼?”魂泉冷聲問。
小姐的臉上並無落敗的失落。
她看着巨人高聳的身軀,說:“萬古之前,它本就是我的眷屬,如今,它只是履行它的職責罷了。”
“巨人王若沒有瘋,或許還能庇佑你,但他的神志早已磨滅,你不會覺得僅憑着笨拙的操控,就能將你守護住吧?”
魂泉望着山峰般的巨人之王,話語恍若譏嘲。很快。
一道殺意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過了巨人工,抵達了慕師靖的背後。那是個與魂泉模樣的人。
她是冰雪靈根與分身靈根聯合的造物。
林守溪可以操控木偶,魂泉當然也可以製造分魂。分魂的實力比不得真身,卻也足夠斬殺孱弱的少女。
白色的劍光從黑攸中揮出時,躲在暗處的林守溪與小術終於被迫現身,雙劍合璧,全力出手,憑着重傷的風險勉強擋住了這一劍。
林守溪與小禾現身的瞬間。沉默寡言的皇帝也下了殺手。
黑袍下,皇帝的手指綻如鮮花,看似柔和的旱光白指尖牛,寂然飄落。慕師靖並不擔憂。
因爲,另一位舊日的眷者也來了。魂泉與皇帝皆有察覺,向前望去。
兩盞幽綠之火在黑夜中亮起,隨之而來的,是盛怒的龍吟,只是不知爲何,這龍吟的頻率聽起來宛如貓叫。
風雪席天。
龍工之骸徑直撞過長空,皇帝躲過了,可真在分神操控分身的魂泉就沒那麼幸運,她被蒼碧之王抵着撞入了雪峰中。
山崩地裂。
暴雪奔涌如潮。
半個時辰前,宮語猶在詛咒雪嶺中枯坐,尋找着破解之法。
在她一度要絕望之時,遠處的大空中,亮起了彩色的光,光傳到了這裡,將她頭頂鱗片般的雲照亮。
這些明亮的雲在黑夜中格外惹眼。
那一刻,宮語忽然明悟了一件事:這片詛咒雪原的禁制並沒有將雲摹遮蔽的能力,雲墓依舊存在,只是被破碎的空間拆解、鋪開,落到她的眼中時,就成了滿天流動的白雲。
雲墓成了最關鍵的線索。
她只要以雲墓爲參照,將滿天的碎雲拼回原來的樣子,那這個結構錯亂的空間,自然也會復歸原位!
滿天白衣暗藏玄機,這看似荒誕離奇的詛咒雪原背後,竟只是一個拼圖的遊戲。
但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量,哪怕領悟了破解之法,也無法出去。
宮語將隨身攜帶的丹藥吞了個丁二淨,接着,她開始挪移空間。原本平整的雪原變得褶皺。
山嶺與窪地重新出現,隨着雲被不斷挪動,籠罩山界樹的柱形雲墓也清晰可見。
完成最後一塊拼圖後,她將手伸入飽滿的衣襟裡,掏出了還在熟睡的三花貓,殘忍地將它搖醒。
二化貓暈暈乎乎地鑽回了心臟。
之後,蒼碧之王的瞳孔重新明亮,幽綠之火燃徹寒夜。
一次次戰鬥砥礪之中,三花貓早已不是當年的小笨貓,它鉗制住了連翻戰鬥之後顯得虛弱的魂泉,以過往與老鼠鬥智鬥勇的經驗將這紅裙女子按在碎峰之中拳打腳踢。
方纔,蒼碧之王飛過林守溪的上頭時,龍背上的雪袍仙子也揮舞着劍刃躍下,
一劍將魂泉的分身貫爲了兩半。劍光照亮了宮語的臉。
慕師靖、小禾、林守溪一同看向她。
詛咒雪原上沒日沒夜的消磨令宮語略顯消瘦,但她太美太美,這一抹憔悴落到她蒼白的臉頰上,只似花瓣沾染秋痕,讓人心生憐意。
林守溪與宮語在冰雪間對視。明明相隔半載,卻似暌違百年。
“師父,你出這麼遠的門竟不只會小語一聲,真讓小語好找呀。”
宮語的紅脣噙起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她看着林守溪,慶幸之餘又帶着些許的幽怨,明知故問道:“師父這般這樣不辭而別,是在逃避小語麼?師父是不是不喜歡小語,所以只帶着兩位師孃遠走高飛呀?”
宮語端莊典雅,說的話卻似個撒嬌個小丫頭。
面對徒弟時,這位膽敢將巨人王作爲提線木偶的少年一時也顯得侷促,他說:“我怎會不念小語,只是當時事出太急,我實在....”
林守溪也不知如何簡單地概括,他只好說:“等一戰結束,我再與小語解釋,好不好?”
“不好。”
宮語在雪原枯坐了十多天,心中積怨,她任性地說:“你必須證明你在想我。”
這時,氣質清冷的小姐卻是幽幽開口:“我可以幫他證明。”
宮語看向這黑裙少女,一時也分不清她到底是誰.....說來也巧,這位被她家族寫入族譜的、斬殺了時空魔神的神秘少女,似乎又要因爲情感糾葛,再與她寫入同一個族譜了。
“如何證明?”宮語好奇地問。
“他想徒兒想的發狂,爲了排遣憂思,他在真國又找了一個小徒弟,那個小徒弟很可愛,和小語小時候一樣可愛。”小姐清冷道。
“慕師靖!”林守溪立刻喝止。
“怎麼?我說的不對嗎?”小姐反問。
宮語的秋水長眸緩緩眯起,凜然的殺意在眼波中流淌。“不是的,事情其實是.....”
這危急關頭,林守溪哪有心思解釋事情的原委始末,而且有的事,根本就不是道理可以解釋清楚的,他現在只期盼着皇帝趕緊打過來,阻斷他們的對話。但皇帝不知在想什麼,竟是按兵不動。
林守溪也想不通,這生死攸關的決戰裡,他爲何要上演這兒女情長的戲碼,但宮語任性起來,偏偏會無視一切的場合,她只是盯着林守溪的眼睛,固執地等待解答。
“師尊,你的確誤會他了,收徒其實也是我的意思.....”小禾小心翼翼地幫着說話。
宮語卻是不管,還道:“小禾,你若再這樣慣着他,可就不是多一個徒弟那麼簡單的事了。”
“不是的,師尊這次真的誤.....”
“別說了,身爲師父卻擅自收徒,徒兒豈能坐視不理,我要以宗門規矩懲治師父。”宮語傲然道。
戰鬥遠未結束,蒼碧之王與魂泉還在角力,噴吐的龍息雕塑着山川,雪水大量蒸發,化作彌天白霧,與雲墓連爲一體。
就在這樣的地方,宮語心中的掛念與擔憂隨着冰雪一同消解,化作更濃烈的情緒,在她的胸腔中衝撞。
她不再管那浩劫,也不管那生死,這位道門仙子竟是直接捧住了林守溪的臉,在小禾與慕師靖微異的目光中,將林守溪強吻。
她萬里迢迢而來,不再想要解釋,只想要一個不顧一切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