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淘氣小子忍耐不住就想跑出去扯窗櫺下的菜乾,磨磨牙,也安撫一下肚子。開門卻是看見自家姑姑遠遠趕來,於是回身扯脖子就喊,“奶奶,姑姑來了!”
趙家人都是涌到門口,趙老太眼見閨女和外孫凍得厲害,很是惶恐狼狽,就一把扯了閨女進門。
一家人圍着火爐子說了半晌話,趙老頭兒就開了地窖把閨女和外孫藏了進去。末了帶了兩個兒子拿上弓箭和獵刀,穿了老皮襖翻山越嶺趕去打探消息了…
老熊嶺忙的是雞飛狗跳,各家少了媳婦和孩子們,山下少了初一等人,一下子好似少了很多東西。但城裡酒樓和雜貨鋪的人手卻也撤了回來,倒是難得團聚在一處了。
老熊嶺的大門口,兩扇由整棵松木截段兒釘成的大門裡,又被村人們堆了長條青石。當初修建水渠時候曾從外面收購石料,後來水渠修建完了,依舊有人送來,小米心軟,不忍心那些鄉親白白出了力氣,就都讓陸老大買了下來。
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場,直接把山口堵得更嚴實了。
忙完這些,劉嬸子也喊着開飯了。
白菜粉條燉了豬肉,雪白的米飯或者大饅頭,衆人甩開腮幫子就吃。
老馮爺敲着手裡的碗,不時吆喝兩句,“七八分飽就行啊,萬一打起來,鬧了肚子疼可就吃虧了。”
“老馮爺放心,敢欺負到我們老熊嶺頭上,誰來就把誰射成刺蝟!”
“就是,讓老子沒有好日子過,誰也別想好過!”
衆人想起山上的暖房,家裡紅紅火火的日子,心頭就是恨得厲害。
孩子送走了,錢財也都藏起來了,消息也送往京都的路上了。這般沒了後顧之憂,那就不必留手了,但凡事情不可轉圜,那就要拼命了!
果然,衆人的飯碗剛剛放下,門口的銅鐘就猛烈響了起來。
這次不用數幾聲,衆人齊齊拿起武器就衝了出去。
左右山頭放了幾個人巡邏,其餘老少盡皆圍到了山口。
其實這個時候,山林的雪極深,沒有急事,尋常山裡人都不願意走動,更別提那些京都來的“精兵”了,但該有的防備還是不能缺少。
“這該死的鬼天氣,凍死小爺了!等到殺了那些賤民,一定把他們掛出去凍成肉乾!”
吸取了先前乘馬車掉雪坑的教訓,魏得勝這次讓趙志高準備了轎子。他坐在裡邊抱了手爐,腳下還放了炭盆,即便如此他依舊凍得瑟瑟發抖。
輪流擡着轎子的兵卒,深一腳淺一腳,心裡把這個草包將軍恨到了極點。若不是他貪心不足,怎麼會惹怒老熊嶺那些人,大夥兒好吃好喝還有熱炕頭,誰想造這個罪?
轎子後邊騎在馬上的趙志高和王校尉臉色也是不好,王校尉恨不得立刻飛回京都去尋威遠侯告狀,趙志高則想着今日這事,是不是要賭一把,死保老熊嶺。
先前即便給老熊嶺通風報信,但總是背了人眼,他還能隨時改換立場。但這會兒發兵而來,他無論如何也要選擇一方了。
倒是唐二少雖然也是凍得厲害,卻是半點兒不後悔,想起京都喜洋洋的盛況,老熊嶺上那些座暖房,他心頭火熱,若是能把這等財路掌握在自己手裡,即便只有半冬的功夫,也足夠他讓暖房在大元遍開花,到時候銀子必定流水一樣…
更重要的是控制了那個小丫頭,以後說不定還有更大驚喜呢。這兩日沒抓了老熊嶺的把柄,但有用的消息,他也問出不少,比如風靡京都貴女間的毛皮玩偶,一兩銀子一斤的生粉…
這般想着,他甚至覺得迎面吹來的冷風都熱烈起來。
“大家加快趕路,老熊嶺就在前邊了。抓了那些賤民,找出外敵奸細,將軍重重有賞!”
兵卒們騎在馬上,縮着脖子,極力躲避着風雪,不知是沒有聽見,還是不屑回答,山林裡除了馬匹不滿的噴着響鼻,再沒有別的聲音。
唐二少挑挑眉頭,眼底閃過一抹冷色。
山路再艱難,總有走完的時候,尚且沒到山口,就聽得鐘聲,王校尉咬咬牙,揮手下了命令,“包圍山口!”
兵卒們趕緊催動座下戰馬,踉蹌圍住了老熊嶺的大門口。
木門裡,老熊嶺老老少少已經嚴陣以待。
老馮爺站在大石頭上,頂着冷風,臉色凍得通紅,但老爺子卻是半點兒畏懼之色都沒有。
“當日一別,老漢說過老熊嶺不歡迎各位,如今各位再次上門,到底所爲何來?”
唐二少眼珠子轉了轉,提馬上前幾步,就要開口。他雖然沒有帶過兵,但瞧着老熊嶺衆人的模樣,顯見是有了防備。不知是有人提前通風報信,還是提放他們報復早就有了這樣的安排。顯然,強硬突破會有些麻煩,不如先把老熊嶺衆人安撫住,騙開門。
待得下了他們的刀劍,綁成一串,到時候豈不是就隨他擺佈了。刀鋒架到脖子上,他就不信問不出想要的東西…
可惜,他的打算很好,卻偏偏沒人願意按照他的劇本走。
老馮爺身後的一個漢子,瞧不慣魏得勝坐在轎子裡的瑟縮模樣,很是不屑的小聲添了一句,“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哪座山頭的畜生不吃人,說的再好聽都白搭!”
他本來沒上過什麼學,難得甩一句諺語,自己都被自己驚豔了,倒是忘了他的聲音粗重,即便小聲,其實也足夠傳到門外去了。
魏得勝本來還絞盡腦汁,想要一展“將門虎子”的本事,排兵佈陣,結果一聽獵戶罵他是夜貓子和畜生,哪裡忍得住,甩了手爐就跳了出來。
“賤民,你們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魏得勝扯下一個兵卒,翻身有些艱難爬了上去,自覺居高臨下有了氣勢,又罵道,“小爺當初投宿在你們這個破村子,本來以禮相待,結果被你們攆了出去!小爺當時就覺得蹊蹺,沒想到啊,哈哈,你們居然勾結白草原的奸細,叛國通敵!怪不得不敢留小爺長住!識相的,你們就趕緊開了門,跪地磕頭,讓小爺綁了下獄,小爺萬一心軟,還留你們一個全屍!否則,小爺就屠你們滿村,燒光你們的破山溝!”
他是說的痛快,門裡門外所有人卻是都黑了臉。
唐二少心裡大罵蠢貨,又不敢攔阻,倒是趙志高終於算計明白得失,小心反駁了一句,“將軍,事情還沒問清楚,不能隨便定罪!”
至於門裡的老熊嶺衆人,雖然明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但心裡始終還盼着萬一這些兵卒只是進門搜查,搜不出也算了。可這會兒聽了魏得勝的話,衆人都是握緊了手裡的刀箭。
這門,一定不能開!
只要開了,被人家抓了下獄,那全村老少任憑人家揉扁搓圓,就真是一點兒活路都沒有了。
甚至人家寫了罪狀,剁了他們的手指按上去,那些在外的鄉親想要給他們報仇都沒有辦法了。
“老馮爺!”
衆人都望向石堆上的老馮爺,老馮爺卻是望向了小米。
小米也是被北風吹得臉色通紅,縮在袖子裡的手緊緊握着,她極力壓下心頭的狂跳,高聲道,“鄉親們,是我考量少了。只想着帶大家種菜過好日子,卻沒想到是肉就能引來豺狼。但如今說這個也晚了,豺狼已經到了門前,我們能做的就是舉起柴刀,拿起弓箭!大元律法分明,沒有人能隨便闖進私人莊園,即便他們給我們按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昭昭日月,朗朗乾坤。今日只要有人膽敢冤枉我們,膽敢踏進來一步,就殺了他!就算我們最後都被殺死了,這些大元勇士頂着殺敵的名頭,給自己臉上貼了金,那也不怕!有人會提我們報仇雪恨!”
“小米,不怪你!誰家發財了都要有那些不要臉的想來搶!”
“對,我們今日就是死了,也不能讓人騎到頭上!”
“來啊,大元勇士,殺了我們去邀功!”
老熊嶺衆人伸手扶了老馮爺下石堆,然後迅速佔領了各個有利位置,刀出鞘,弓拉開,眼睛死死盯着門外衆人。
他們都是獵戶,山上的老虎黑熊被盯上,尚且要膽寒,更何況是魏得勝這個酒囊飯袋。
他嚇得趕緊縮到了王校尉身後,許是覺得安全許多,又是大罵,“賤民,你們這是找死!”
說罷,下令給一衆兵卒,“殺進去,這些叛國通敵的賤民,一個不留!”
那些兵卒都是原地沒動,盡皆望向王校尉。
王校尉這一次終於沒有聽命,甚至連頭都沒回,應道,“將軍,恕屬下不能從命!此次奉旨巡查,意在邊防。侯爺交代不準節外生枝!”
魏得勝一腳就踹到了他腿上,王校尉踉蹌跪倒在地。
“狗奴才,你想抗命不遵?”
魏得勝掏出兵符,紅着眼大吼,“我是將軍,不是我爹!”
但王校尉卻是梗了脖子堅持,“將軍懷疑此處有奸細,儘可問詢調查,但是殺人屠村不成!沒有證據,大元戰士怎麼屠殺百姓?”
趙志高藉着這個話茬兒,趕緊也是壯着膽子勸道,“將軍,此事卻是有些證據不足。不如本官派人送官文進京…”
“放屁!”
魏得勝真是惱的厲害了,抽了兵卒的刀罵道,“等你拿到京裡官文回執,都要過年了,草原奸細早就跑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