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他那句話,程心很自然地笑了,“你想開什麼樣的公司?”
郭宰一本正經說:“我一個人開的話,感覺未夠火候,會力不從心,而且在生產方面還是缺乏很多經驗。我打算和關峰談一談,看看他有無興趣一起合夥做。如果他願意,大家一起投入資金,先將他現有的生產水平往上提,比如換個像樣的廠房,要有辦公室和廁所的……”
“撲嗤!”程心一下子笑了出聲。
郭宰:“……??”
他那段話沒毛病,夠客觀也夠務實,並且目標清晰,知道應該先從哪裡下手。可是他的語氣這麼鄭重,說到後面時卻冒出一句“廠房要有辦公室和廁所”,好像那兩樣設施是何其高大上的配套,不是每間廠房都有本事具備一樣。
程心被戳中笑點,笑得連眼淚都出了,好一會才緩過勁,微微喘息說:“大俠,如果客戶發現那些看上去既高貴又有格調品質還好的傢俱,原來全是在一個無廁所無辦公室彷彿發生過火災的黑漆漆的小作坊裡由幾個工人師傅敲敲打打掰出來的,他會氣死還是會笑死?”
郭宰其實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他更加堅定地說:“所以一定要換地方。”
新的地方不用很大,看上去整齊有序即可,辦公室不用豪華,有且乾淨即可,廁所不用馬桶,乾淨有水有紙即可。
即來可去,總共要增加的成本也用不了太多。
關峰聽完郭宰的全盤構思,考慮了一個星期,答應了。
他拍着郭宰的肩膀說:“我上有老母下有兩個妹妹,她們三個女的吃粥吃飯全靠我一雙手,而我吃粥吃飯全靠你一張嘴,所以拜託你盡情發揮奸商的本性,將進來的客戶殺個片甲不留!”
兩人確定主意後,程心找律師替他們起草了一份合作協議,簽署完,三人去吃飯慶祝。
“祝達揚傢俱生意興隆,蒸蒸日上!”某西餐廳的包廂裡,他們舉杯齊賀。
郭宰不忘談正事,提醒關峰:“你儘快落實新廠房的地址,我打算邀請那位客戶來看現場。”
那位客戶可謂是他們目前的救命草,唯一,量多利潤高,得好好供着養着。
當初郭宰在傢俱城做兼職時認識對方,知道對方每年都抽時間來中國訪廠。早前這客戶提出過去參觀工廠,郭宰詐死,過了幾天纔回復郵件,拿電腦失靈做藉口,好一番道歉。那時侯客戶早回意大利了。
現在小作坊要大變身,郭宰自然急不及待去秀展。
“得了得了,包在我身上。”關峰拍胸口。
“那你找新客戶的工作也要上馬了,不能拖。”程心對郭宰說。
郭宰:“嗯,我有計劃了。”
這一天關峰很高興,開了瓶馬爹利洋酒要與郭宰不醉無歸。不過郭宰翌日就要回執大上課,只與他小喝了半杯。
“我叼你!不喝早講!我早知道點啤酒算了!啤酒比這便宜多了!”關峰喝了幾杯下肚,臉已經有點紅,嗓音也變粗了些。
郭宰笑着安撫:“喝不完你就帶回家,無所謂的。”
“作死嗎還帶回家!不給我老母打死!”頓頓,他打了個嗝,說話的聲音低了些:“不過放在神臺,供我死鬼阿爸飲,應該就無問題。”
說完他給自己續斟了一杯,拿起杯,將褐色的酒液緩緩灑在地上,呢喃:“高興過頭,都忘了敬死鬼阿爸一杯。阿爸你在天之靈,要拼了老命保佑達揚…………不然我跟阿媽告狀!”
程心與郭宰對視一眼,默契地保持安靜。
郭宰與關峰合夥的公司依然使用關峰的小作坊的名字——達揚。這是關峰阿爸生前經營的工廠的廠名,最輝煌的時候有幾十個工人,十幾條拉線,徹夜生產趕貨。可惜後來出現問題,工廠倒閉了。
一般生意人會認爲“達揚”倒閉過一次,很不吉利,任誰起名改名都避開着。
偏偏關峰不信邪,非要拿阿爸昔日工廠名字做自己小作坊的名號。
起初他沒有什麼大抱負,畢竟一來沒有資金建設,二來他學歷不高。當年初三沒讀完就因爲阿爸工廠出事而輟學,阿爸去世後他出外打工,供養家裡兩個妹妹繼續上學。
那個沒辦公室沒廁所的小作坊,是他抱着能養活家人就好、不求大富大貴的心態,咬牙堅持做下去的。郭宰給的上一個訂單,是他有史以來賺得最多的生意。
程心原本幫郭宰想了好幾個時髦高雅的新公司名字,又婆媽地去查五行周易和八字,但後來郭宰將“達揚”的來歷解釋了一遍,又表示不介意沿用這個名字後,程心就不反對了。
借用父親曾經的事業的名字去命名自己的事業,不管怎樣,聽上去也是一種傳承,成功也好,失敗也罷,永遠不會忘記的紀念,永遠不會忘記的人,刻入骨髓。
郭宰理解關峰,羨慕關峰。而程心也理解他。
關峰不知不覺將一整杯酒都灑了地上,他愣愣神,放空的雙眼突然回神,低叫:“麻煩了!等下服務員進來會不會罵我?”
程心與郭宰哈哈低笑。
關峰連忙站起來,將桌面的煙與打火機抄走,一副要跑路的急相,道:“我出去抽菸避避風頭,服務員把地拖了再叫我回來啊。”
“快走,別累我們捱罵。”郭宰順着他的話說,他就真的很不客氣地跑了。
包廂內剩下程心與郭宰,兩人對視,霎時都沉默不語,隻字不提關峰那雙泛紅的眼。
第一次見。
過了會,服務員進來給他們上菜,郭宰解釋剛纔不小心灑了一地酒,勞駕對方清理一下。
無端多出來的活,服務員肯定有腹誹,但看在這包廂的消費金額份上,她頗配合,很快將地上的酒拖乾淨,還臉帶笑容。
倒掉的酒是清理了,可包廂內仍有一股濃得散不開的西洋酒香,程心與郭宰浸在其中,輕輕碰杯,對飲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