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計時錶又匆忙折返終點,她故意繞曲線,遠離沙池。
200米比賽進行了一半時,激動的廣播聲響徹全校:“號外!號外!我們學校的跳高記錄終於被破了!高二3班的霍泉同學,跳出1米83的好成績!恭喜霍泉!”
大部份學生不太明白那代表什麼,只感覺很厲害的樣子,跟着節奏喝彩。
程心坐在終點的鐵架臺下,安靜喝水休息,與世隔絕。
她參加的初一級女子400米比賽在週五下午舉行。除了她,初一1班還有另一名女選手。
“程心,你爭取拿名次吧,我跑得很慢,肯定墊底。”對方說。
程心皺皺眉,不樂意,不過沒接話。
她是天天鍛鍊,但以龜速爲主,怎麼可能跑出前三名?她本來就沒有那個心思,悠哉遊哉逛一圈應付得了。
然而這是比賽,她不盡力,別人盡力。8個選手,一旦其餘7個都落力跑,那就算跑最尾,也得跟上大隊,不然落後太多的話招人笑柄,尷尬得要死。更何況程心不接受自己倒數第一。
看着前面那幾個奔跑的身影,程心想罵人。頂你個肺,這班人喂藥了嗎?400米當100米來跑,奧運會麼?
喂!能不能,慢一些!
好歹數學科代表,學習部幹事,尼瑪,頂硬上,追!
程心快要斷氣,心裡的一萬匹草泥馬跑得比她快,她恨不得騎上某匹橫掃終點。
憋着一口氣終於捱到衝線,她整個人累趴了,彎身撐着膝蓋大口大口喘氣。
何雙在終點接她,幫她順背,遞衫遞水。
“辛苦了辛苦了,還好吧?”
程心歇夠了才直起腰,擡手搭住何雙的肩膀,把體重都掛她身上,“你看,我,就這水平,明年,別叫我!”
“知道啦放心啦。”
十二月初,班裡一人一票重選班幹,何雙以領先鄭學一票的優勢連任班長。其餘班幹也沒有太大變動,謝老師頗爲滿意。
回到大本營,彭麗建議程心回宿舍換身衣服,“溼了又幹,小心感冒。”她將宿舍鑰匙遞過去。
程心沒接,“我回課室,課室有衣服。”
叫她現在這副體力爬六層樓回宿舍?
死了算了。
彭麗站起來:“我陪你回去吧。”
程心擺擺手,獨自走了。
“那我幫你寫一份感天動地的通訊稿,保證廣播臺會讀出來,你留意聽啊!”
“……”
學生聚集在操場,教學樓靜得有如週末。
一個人慢吞吞拖着腳步,回到二樓課室翻了翻抽屜,捧着毛巾衣服去女廁。蘸着凍水,略略洗了洗擦了擦,換上乾爽的衣服,程心舒了口氣。
她打算回課室趴一會眯一會,可一進課室,腳步就僵了。
她的座位上坐了個不速之客,正饒有興味地翻看她的課本。
錦中的書桌椅子是一人一組的,換位置乃至換班級都跟着人走,一跟三年。
那隻禽獸玷污了她要睡一年的牀,如今又來髒她要用三年的桌椅。
“你做什麼?滾!”
程心想都不想就喝了聲,兇狠無禮。
霍泉側身而坐,一隻手肘搭在桌面,邊看程心的語文課本,邊道:“等你啊。”
他轉了轉頭,視線投向女孩,“去廁所這麼久,我還想進去找你的。”
程心愣了愣神,細思極恐。
“滾!這裡不是你班!”
“怎麼不是,我以前也是初一1班的,我們有緣吧。”
“有你媽的緣!”
“你就不能好好講話。你看這課室,滿滿都是我初中的回憶。不過,我最懷念的,始終是初二的暑假。你呢,你是不是?”
霍泉合起她的課本,站了起來。
程心的腦袋嗡一聲,旋即轉身,要逃離課室。
他不走,她走!
一隻手追了上來,扣住她肩膀,將她壓到牆角。
程心驚慌不已,撕喉大喊。
操場上不知道在進行什麼比賽,全部人都在喊“加油加油”,聲浪將單薄的叫喊聲淹沒在校園裡。
“禽獸!放開我!叼你老母!”
程心不住掙扎,出口就罵,什麼難聽說什麼,將畢生所知的髒話全部扔出來用。
她不曾想過霍泉敢在學校亂來,畢竟他看上去是個好學生,亦有女朋友向雪曼。
很快她的嘴被一隻手捂住,所使的力度足夠令她發不出聲響。
“噓——”
霍泉在程心身後並不慌張,且好心勸道:“女生要斯斯文文,那些話太難聽了,少講爲妙。”
程心用手肘攻擊身後,可惜被制服,身體被牢牢困住。
她痛恨自己年幼無力。
霍泉若無其事在她耳邊陰聲細氣:“不要怕,我特意來多謝你的。昨天多虧你,我才破了紀錄。我都話了,你好旺我。”
旺你老母!
程心“嗚嗚嗚嗚”的。
“我問你兩個問題。”霍泉慢條斯理:“第一個,你昨天踩單車時想什麼了?是不是想我,嗯?”
他稍稍鬆了鬆捂嘴的手勁。
程心冷靜了些,急道:“你別亂來,這裡是學校,隨時有人經過!”
霍泉眯了眯眼,“第二個,你那天在實驗樓,看到我,有什麼想法?”
程心攢足勁,一口氣說:“你就不怕被人看見嗎?!快他媽的放開我!”
她的嘴又被徹底捂住了。
霍泉不怒反笑,若有所指地將一隻手撫上程心的腹部。
“看來我的心心,懂事了,長大了。”
程心全身神經繃緊,像被扯得將要斷裂的橡皮筋,又全身毛髮豎起,一大片噁心一大片恐慌,撲臉而來。
當霍泉的手有意無意往上一點點攀爬時,她跟踩到火炭一樣,整個人都跳起來了,雙腳亂蹬亂踢。
“你踢到我了。”霍泉收了收腳,躲開她的盲打,“不要那麼惱火,好好交流,嗯?”
程心更加賣力蹬,又用後腦勺頂撞他。
霍泉嘆了口氣,毫無預兆地鬆開了她。
“不過跟你開個玩笑而已,這麼激動做什麼。正如你講,這裡是學校,不要想多了。”
他一副“你無藥可救”的模樣,退了兩步,整理衣衫。
程心緩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轉過身用後背死死抵着牆,見霍泉往另一邊的課室門口走。
“敗類!人渣!賤格!我會告訴老師的!一定會!”
她瘋狂地罵,殊不知難以掩飾無所遁形的狼狽。
霍泉走到門口才回頭看她,“噓——”他將食指放在脣央,眼裡眸光異常,“心心,不如我跟向雪曼分手,再跟你一起,好不好?”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是不是近瘋者癲,近狂者喪?
霍泉有病,神經病。他不是人,禽獸不如。和他接觸,只有恐懼憎惡,痛恨與竭斯底裡。
程心喘呼着氣,手腳發軟發抖,剛換的衣服又被汗沾溼了,比跑完400米還要乏力。
她聽不見校園的廣播聲——
“以下是初一1班彭麗同學的投稿,稿名《雖敗猶榮》。剛纔結束的初一級女子400米比賽,我班兩位選手出賽。其中宋佳同學勇奪第三,摘下季軍。而程心同學雖未獲名次,但她堅持完成賽事,不曾放棄,爲自己負責,爲班集體負責,爲比賽負責。這,就是體育精神……”
接下來校運會是怎樣結束的,程心沒有多少印象。只記得遠遠望見向雪曼穿着大碼冬裝上臺領獎,她僵冷的身體才漸漸回暖。
那一週末回家之後,她病了,高燒40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