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舒揚起手掌狠狠摔到林湘的臉頰上,打得自己的手心隱隱作痛,卻沒有打斷她的話。
“我一點都不後悔當時不幫你!”林湘梗着脖子,扭曲地瞪大雙眼。繼續對她惡毒地笑,“連你的親生母親都不向着你,我不幫你不是更理所當然?”
腦子“嗡”地一聲,像有根棍子用力地敲了一記,又用力地攪了一攪,頓時攪出阮舒更多的回憶。
她戰慄,垂着身側的手亦不停地顫抖。
她不願意在林湘的面前表現出一絲半絲對那件陳朽往事的怯懦和在意。
她閉緊?關,她繃緊下頜。她把手指蜷縮起來,仍舊抑制不住。
阮舒撐在旁邊的桌子上。手在桌沿上掐得發白,指甲都隱隱有要斷裂的趨勢。
林湘觀察着她的反應,將她的神色悉數看進眼裡,儼然得到報復的快、感,臉上的笑意也繼續在堆砌。
“林翰回來了,林翰回來找我們兩個報仇了。”
“你說,他看到我現在這副鬼樣子,還會相信我是你的同謀麼?”
“這是你在他面前給我扣的屎盆子拖我下水!”
林湘眼角的淚尚在流淌。同時笑意未減,分辨不出來她是眼淚多一點還是笑意多一點。
“不過其實我無所謂。”
“我廢人一個。林翰估計也不會浪費太多時間在我身上,多半會一刀了結我。可你呢?”
“你不僅越來越漂亮,還過得越來越好。他會不甘心的吧?”
她過得越來越好麼……阮舒嘲弄,慢慢地緩氣,撐着桌子站直身體。
大概是這些年深居簡出如啞巴般的生活將林湘憋壞了,也大概是林湘覺得臨近死期沒什麼好再怕的,她的話非常地多。又極盡惡毒。
極盡惡毒地繼續衝阮舒發泄——
“他會怎麼對付你?”
“先奸後殺?”
“先殺後奸?”
“其實輪姦也可以。反正這些年,整個海城的男人都把你上遍了,多來幾個又有什麼區別?”
她深居簡出,並不代表她兩耳不聞窗外事。或許其他事她可以不聞,可阮舒的事,林湘從未放下過關注。
她越墮落。她越高興。
她自卑而恐懼地躲在太陽曬不到的角落裡,透過窗簾縫偷窺那株被移植到院子裡的玫瑰花。
擁有肥沃的土壤、充足的水源、燦爛的陽光和悉心的打理。
擁有最萬衆矚目的花期。吸引周圍全部的蜜蜂和蝴蝶向它圍繞,彷彿世界的中心都圍繞着它轉。
而只有她一個知道玫瑰花的秘密。
她不嫉妒玫瑰花的擁有。她不懼怕玫瑰花的好命。
她知道土壤之上的花開得越美豔越高貴,土壤之下的根便腐爛得越徹底越噁心。
她等着,她始終在忍氣吞聲地等着,等着玫瑰花衰敗,等着玫瑰花凋落,等着園丁有一天刨開土壤,讓它真正醜陋的根部曝光在世人面前。
昨天林湘還在絕望之中,今天林湘恍然明白——林翰就是那個園丁。她隱忍多年所等待的那個摧毀玫瑰花的日子已經到來。
在林湘說最後那番話的過程裡,阮舒的情緒反而被什麼東西抹過。抹平。
她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直勾勾地盯着林湘。
瘮人的眼神。不禁令林湘記起多年前自己從樓上摔下去之前的那一幕。
當時的她也是這麼看着她。
沒有笑容,也沒有憤怒。沒有任何的情感。
冷漠而決然。
彼時是冷漠而決然地對即將摔下樓的她見死不救。
眼下她又是在冷漠而決然地打什麼主意?
林湘不安地揣測。
忽見阮舒突然靠近。
林湘條件反射地抖一下。
阮舒卻是立時停住,脣角則彎出一絲譏誚。
林湘這才反應過來。她是在故意嚇唬她。
“林湘,”阮舒喚她,語氣沒有什麼波瀾,瞳仁烏烏地凝在她的臉上。“你以爲我怕這些麼?”
林湘冷笑,反問:“你不怕麼?”
“或許要事到臨頭才能知道吧……”阮舒的鳳目冷凜地微微眯起,手指同時別了綹頭髮至耳後,淡淡道。“或許很快就能解脫。”
林湘怔忡。
“你不累麼……”阮舒的目光極其薄涼。緘默須臾,她又兀自低低吐脣。最後喃喃,“可是我挺累的……”
似要驗證自己的話。講完她便身心俱疲般地深深吸一口氣,旋即步子疲乏地往外走。
迅速地開門,迅速地出去,迅速地關門。
她前一秒剛站定,思緒都還停留在林湘的病房裡,便聽林璞喚她:“姐。”
阮舒聞言扭頭。
林璞從不遠處的一排塑料椅上起身,朝她走來。
阮舒的步子比他快,快一步過來,徑直掠過他,反在塑料椅上坐下。
林璞在半途頓住步伐,掉頭往回走,在她身側重新落座。
未及他吭聲關心她些什麼,阮舒率先對他伸出手:“煙?”
反應過來她是在問他要煙,林璞愣住:“姐,你抽菸的麼?我怎麼不知道?”
阮舒未答,只重複:“有沒有煙?”
林璞撓撓後腦勺:“我不抽菸的。”
阮舒拂他一眼,眼神古怪,一副“不抽菸你還是男人麼”的表情。
轉念她便愣了愣,低垂眼簾嘲弄地輕挑了一下脣——什麼時候開始,她理所當然地認爲,男人就應該抽菸了?
都是傅令元的壞習慣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她的某些觀念吧……
她此刻從表情神態到說話語氣,全都給人一種異常頹然的感覺。見她許久未再開口,貌似在思索什麼,林璞微抿雙脣,小心翼翼地問:“要不我現在去給你買?”
阮舒卻彷彿並未聽見他的這一句,兀自起身,走到九思面前:“你打過電話給傅先生了?”
儘管已經竭力掩飾,可她今日對自我情緒的掌控着實很差。她不認爲九思看不出異常。而這種突發的異常情況,依照她這段時間的觀察,九思多半會很快告知傅令元。
所以她試探性地問了問。
九思坦誠地點點頭:“是的。阮總你進病房後,我就給傅先生打過電話了。”
“那他是要來找我麼?”阮舒輕笑。
笑容尚未完全舒展開,嘴邊的弧度便在看到過道盡頭的某張面孔時瞬間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