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單明寒在醫院的電梯裡碰到你的那天,你是不是剛做完流產手術?”
一語出,如驚雷劈進阮舒的心裡,頓時將她的睏意炸得蕩然無存。
她詫異擡頭,撞進他的眸底。
他眼睛?漆漆的,像一潭深水,因爲太深,所以她看不出半點漣漪,看不出他問出這一句話是帶着怎樣的情感和情緒。她只能看出,他雖是問句,但其實已有確認的答案。
阮舒極輕地蹙眉,不明白他是從何得知這件事。
傅令元貌似看出她的疑慮。指腹在她的臉頰上細細地描摹,先沿着周邊的輪廓,然後分別劃過她的嘴脣,鼻子,淚痣,最後停留在她的眼簾,摸着她的眼角,啓脣解釋:“我第一次帶你去?桑的中藥館時,她給把脈,提到你人流手術之後並沒有調理好。”
桑……?眼眸微微一斂,阮舒抿脣沉?。
傅令元眸色加深一度:“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你有厭性症,其他男人輕易碰不得你。我當場心裡就基本確認,你流掉的孩子,恐怕是我趁你之危的那次,意外懷上的。”
阮舒原本是認爲沒有必要特意要和他提她人流手術的事,現在既然他都知道了,她更沒有必要否認,遂,點頭:“嗯,我是意外懷孕了,去做了人流,孩子是你的。”
她分外平靜,平靜得好似根本不把這太當回事兒。
轉瞬。她淡淡笑一下:“所以,我再強調一次,三哥不喜歡做防護措施的壞習慣得改一改。就因爲你強我的時候沒有做任何防護措施,我爲此特意去醫院做了身體檢查,生怕你把不乾淨的東西沾染到我身上來。你和你過去的那些紅粉佳人在一起時,也直接上陣?這就是我剛剛提醒你很有可能早就在不自知的情況下喜當爹的原因。”
她的尾音尚未完全落下。傅令元便眉宇冷峻地接話:“傅太太不用擔心,我只是和你做的時候沒戴套而已。”
阮舒一時靜而不語,旋即神情別樣:“也就是說,三哥只對我不負責任。”
傅令元聞言擰眉,顯然沒明白她何出此言。
阮舒微抿脣,頗有質問的意味:“你當時是抱着和我一夜露水之後就再不聯繫的心理,卻未曾考慮你沒有做防護措施會對我會造成怎樣的後果,難道不是不負責任?”
“這是比趁我意識不清醒的時候強我,還要性質惡劣的行爲。”她的鳳眸倏然凝上清冷,同時語氣攜上一絲淡淡的諷意,“三哥在外面找小姐做的時候,總不會還忘記戴套吧?”
一氣呵成講完這些後,阮舒頓覺原本莫名那口卡在心頭的鬱氣終於得到傾瀉——是了,她總算恍然,令她耿耿於懷無法原諒他的是這件事。
傅令元怔忡一秒,掂着她最後的那句話,面色冷沉:“別再拿你自己和那些女人相提並論。這中間有什麼區別,傅太太不清楚麼?”
“區別……”阮舒鳳眸眯起,忽而淺笑盈盈,“三哥是想說,那些女人是小姐,不乾淨,當然要戴套;還是想說,因爲我是你喜歡的女人。你想要和我做最直接最親密最深入的接觸?”
她禁不住露出一絲譏嘲:“如果是前者,你爲自己的健康考慮的同時,其實也間接地對她們負了責,不是隻有嫖客怕小姐髒,小姐也怕嫖客髒的。如果是後者,就因爲我是你喜歡的女人,就要被迫承擔遭人強、奸還意外懷孕的羞辱,那麼這份喜歡的代價太高,恕我要不起。我寧願我們之間彼此不認識,寧願你把我當作一般小姐一樣看待。”
傅令元愣住,似啞口無言一般,折起眉頭,半晌未吭聲。
阮舒見狀瞳仁微斂,垂下眼簾遮擋眸底的情緒,翻身離開他的懷抱,躺回牀沿,側身,留給他疏離冷然的背影。
閉着眼,她捂住起伏的胸口,慢慢地平緩呼吸——方纔那番話下來,她多少有點沒控制住火氣。就像昨天乍聽他坦誠時般那樣,只差沒再送他一記耳光加以教訓。
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她獨自一人躺在手術檯上接受人流手術的情形。
而背後在這時伸過來手臂,攬住她的腰,將她從牀沿重新撈回他的懷抱。
傅令元掰過她的肩。翻轉她的身體,強勢地令她與他面對面。
阮舒依然睡自己的,未加搭理他。下一瞬,她感覺自己的臉被他的手掌捧住,聽他壓沉了聲線問:“如果我當時沒有矇住你的眼睛,如果你知道當時的那個男人是我,你還會選擇打掉孩子麼?”
“會。”阮舒一丁點兒的猶豫都沒有,驟然睜開眼。
傅令元目光筆直地與她對視,從她一如既往清銳的眸子裡看到與她回答這個問題是一模一樣的果斷和確定。
阮舒眉目淡靜,曼聲道:“首先,當時我和三哥是在彼此都非常態的情況下發生的性關係,這樣意外得來的孩子,爲什麼要留?其次,就算我知道是三哥,但我和三哥之間並沒有任何的感情基礎,孩子對我們兩人都是束縛,爲什麼要留?”
“‘打不打孩子’和‘知不知道那個男人是三哥’,這兩件事之間沒有直接的關聯。也不相互影響。”她輕嘲,“在那種情況下,難道要我一個未婚的女人生下強、奸犯的孩子把他撫養成人?”
傅令元?沉沉的眼眸深處聞言稍縱即逝一抹不明意味的光。
“以及,最後,”稍微停頓一秒,阮舒繼續道。“我並不喜歡小孩,更從未想過要生一個自己的孩子。以前不想,現在不會,將來也沒打算。”
她的思路異常清晰,神色異常冷靜,口吻異常確信。
清晰得可怕。冷靜得可怕,也確信得可怕。
臨末了,阮舒甚至反問:“我相信就上述的前兩點而言,如果當時三哥就知道我懷孕,會和我做出一樣的決定,不是麼?”
傅令元抿直脣線凝注着她,不發一語,眸底靜?流轉着叫人探不分明的濃墨。待她收音後兩三秒內,兩人仍舊維持着面對面的沉寂。
最終是傅令元率先出聲,不過並非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道:“傅太太真是我見過的最理智最會權衡利弊的女人。”
他的臉上已換回一慣閒閒散散的笑容,帶繭的指腹輕撫她的臉:“也是我見過的,最自愛的女人。”
自愛……心間在這個有點微妙的措辭上頓了頓,阮舒斂瞳,嘲弄彎脣:“不自愛,誰愛?”
傅令元收緊手臂,另外一隻手按在她的後腦勺,將她完全攬攏入懷:“怎麼會沒人愛?傅太太又把我忘記了。”
阮舒的額頭抵在他堅實的胸膛,沉?少頃,她啓脣,語氣淡淡的,漠漠的:“‘防護措施’在合同上是白紙?字標明的三哥需要遵守的條款細則。我覺得我之前對三哥你太寬容了。希望三哥往後能自覺主動,我會十分感激。我說了,這是對彼此的尊重和負責。”
“傅太太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我的耳朵快聽出繭子了。”傅令元輕輕地笑一下,有點緩和氣氛的意味,旋即低頭吻了吻她的頭髮,“我會對傅太太負責的。”
雖然是含笑說的,而且經他的口吻帶出了些許別有意味,但阮舒察覺。他的態度其實十分鄭重,比以往任何一次承諾這件事時還要鄭重。
她的脣角不由泛出一抹淺淺的笑意:“三哥雖然不愛做防護措施,但在避孕這一點上,顯然和我的想法是不謀而合的,我很慶幸。”
傅令元聞言眸心不動聲色地微斂深光,轉瞬神色便恢復如常。攬在她腰間的指頭輕輕地彈了彈,斜勾脣角低笑,曖昧地朝她耳廓吹氣,“和傅太太的二人世界還有很多花樣沒有嘗試……”
阮舒懶得理他,在他懷裡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枕着他的手臂兀自安然入眠。
隔天早上。阮舒不小心比平常睡遲了半個小時。
雖然對她這種總裁級別的人來講,根本沒有遲到一說,但她在此的觀念素來很強,所以爲了趕速度,動作稍顯聰明。
傅令元和她一起醒的,或者準備點來講。其實是被她吵醒的。醒來後他也不起牀,故意性感地半裸着身體,以一種慵懶閒恣的姿勢坐靠在牀頭,饒有趣味兒地欣賞她化妝穿戴的全部過程,時不時還老神在在地給她的衣着和妝容指點一二。
阮舒只在口紅的顏色上採納了他的意見——是很早之前有一次,他親手爲她塗過的同款口紅,而平日的她並不怎麼嘗試的淺橘。
不過衣服雖說是她自己從衣櫃挑的,但滿衣櫃從冬裝到春裝的更新,是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他給辦的。
他大概是真的每天不務正業太閒了。阮舒邊想,邊彎腰選擇搭配春裝的新鞋。
她穿的裙子是頗有禁慾味道的?色鉛筆裙,那樣低身的時候。腰線畢露,從後背蜿蜒而下,是女人最爲誘惑的線條,一切都是渾然天成的。
傅令元單手支着腦袋橫亙在牀上,將她的好身材收進眼底後,不禁眯起眸子,冷不丁提醒道:“這條裙子傅太太穿着特別顯胖。”
“胖”字無疑是女人最不願意聽到的評價,阮舒快步來到鏡子前左側身又右側身地打量自己,摸了摸自己收緊的小腹,蹙眉狐疑:“有胖麼?”
傅令元大步從牀上跨下來,從衣櫃裡勾了一條ol筆筒褲給她:“傅太太穿褲裝比較帥氣。”
阮舒挑眉:“三哥之前不是讓我多穿裙子?現在品味變了?”
傅令元的大掌主動伸到她腰間的拉鍊上,幫她脫着裙子。斜斜揚起一邊的脣角:“嗯,我現在比較欣賞過去傅太太的褲裝風格。”
阮舒奇奇怪怪地盯他一眼,因爲趕時間,並不與他多言,換上褲子後匆匆出門。
傅令元偏頭睨一眼滿衣櫃的裙裝,不是修身就是貼身。他皺皺眉,想不起來自己在店裡的時候是怎麼幫她挑的了,轉身走進浴室。
待他洗漱完出來,牀頭櫃的震得正厲害。
拿起,劃過接聽鍵,慄青在聽筒另一頭彙報道:“老大。已經準備好。林家如今確定只剩林夫人和林三小姐,還有傭人慶嫂。林三小姐一會兒將由慶嫂陪同出門去醫院產檢。十三去接你過來的路上了。”
“好。”傅令元淡淡應着,掛斷電話,丟回到牀頭櫃上,眉宇間凝一抹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