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雷陣雨,但直至她回到心理諮詢室,雨簾依舊細密而綿長,無法停歇似的。
糟糕的天氣狀況使得路上堵了蠻久的車,已然九點多鐘臨近十點。大門口的燈竟尚晃晃地開着,倒是照亮了她的路。
阮舒將車子駛進車庫,再過來的時候本打算隨手關個燈,燈卻已經滅了。
稍一愣,她隱隱約約地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兒,上樓梯的中途在二樓緊閉的房門前略略頓足,脣角不覺彎出一個清淺的弧度——有一個細緻周到而默默給予關心的朋友好像確實挺好的……
大概是聽聞她上樓的動靜,自她踏上通完三樓的第一級階梯,科科跑滾輪的聲音便開始飄於樓道間,伴隨着她一路,越來越清晰。
站定在它的窩跟前,阮舒低垂視線睨它。
不知是否察覺她眼神裡的不善,小刺郎停下動作,靜止了一般一動不動。黑滴滴的小眼睛朝她看。
窗外的雨聲沙沙作響。
她記起那枚戒指。
擲出去的一瞬,掌心一空,連帶着心裡頭的某一處好像也驟然空了一塊。
空了一塊,可發堵的感覺仍揮散不去。
大街上的車子來來往往川流不息,車輪子壓過地面濺起水花。她怔怔地盯着,找不出自己究竟把它往哪裡丟了。亦記不得自己究竟使了多大的力氣。
晃回神思,阮舒斂住黑漆漆的瞳仁,視線滑過早已空空如也的科科的食盆,只當作沒看見,兀自拿鑰匙開門,進屋。
洗漱完從浴室裡出來,去包裡翻才發現有兩條未讀消息。
約莫七八點就發來的,兩條皆發自同一個她並沒有存過的號碼。
阮舒擦着溼噠噠的頭髮,先點開第一條。
“丫頭?是丫頭你嗎?收得到嗎?”
阮舒:“……”
這稱呼,這字裡行間的語氣,不用多想便知來自黃金榮。
倒是他頭一回給她發訊息。
她琢磨着,他多半是還使用不利落。所以發條短信跟語音測試似的。
淡淡一笑,她點開第二條。
“丫頭,你睡覺了?好,早睡早起身體好,這個點該睡了,現在的年輕人就喜歡熬夜。作息不規律可不行。榮叔沒啥事,就是想問問你,你今天聯繫人來給你裝防盜門和防盜窗沒?睡前記得關好窗戶扣好鎖,千萬注意安全。尤其今天還下了雨,蛾子飛蟲最喜歡撲燈火,別給全招進屋裡。那榮叔不打擾你休息了。你明兒一早起牀要是看到消息,記得給我回個信兒。否則我不踏實。”
阮舒瞧着屏幕看了好一會兒,越看越覺得想笑——她也不懂笑點在哪兒。
安裝防盜門和防盜窗的事兒,她自然只是當時爲了應付他暫且點的頭,並沒有打算真的行動。因爲……麻煩。
忖了忖,她琢磨着給他回說“聯繫了,工人今天剛來丈量尺寸。過兩天才能安”。打完字後,她驀然考慮到現在的時間很晚,她若是回覆,便暴露了自己還沒睡覺,少不得又得被他一番嘮叨,於是暫且存了草稿,先不發送。
電吹風吹完頭髮後,阮舒只留了牀頭的小夜燈,打算上、牀睡覺。
瞥見其中一扇窗戶沒有攏合,她記起黃金榮的叮囑,終是繞過去。
外面的雨還在下,不過沒有之前大了,雨滴“啪嗒”“啪嗒”地從上方的窗檐低落到窗臺上。晶瑩的水珠裡凝着些細碎的沙礫。
被黃金榮判定爲存在安全隱患的那棵老樹的枝葉在風雨中搖擺。
阮舒的手握在窗把上,視線不經意一掃,發現本該漆黑一片的樹下,卻是突地空氣中有一星紅點閃了閃。
頓了頓,她斂起瞳仁,定定凝睛。
然而盯了好幾分鐘。都未曾再見到任何異常,彷彿方纔那一瞬間的一星紅點僅爲錯覺。
阮舒蹙眉,揣着疑慮關上窗戶,忽然在想,或許黃金榮的話還是有點道理的,她是不是該重新考慮考慮……
一夜風雨飄搖,隔天早上起牀,推開窗戶便見旭日東昇碧空如洗。
呼吸着新鮮空氣,阮舒只覺心情舒暢,目光朝昨晚的樹下瞟一眼,自然是什麼都沒有。
轉身她走進洗手間。
晨跑結束返回來時,遠遠瞧見那棵樹,心裡硌了沙粒似的總掛念着,終歸繞過去到樹下,仰頭張望舒展的枝幹和她房間那扇窗戶的距離。
目測兩三米遠。而且枝幹越到末端越細,根本支撐不住人的體重纔對。
嗯,還是黃金榮多慮了。
阮舒判定。
轉眸回來,冷不丁看到腳底下踩了一堆的菸頭。
她怔住,往後退了一步。
菸頭散落得十分集中。粗略估計不下十根。明顯被昨晚的雨水浸泡過。
腦中記起昨夜曾見過的那一閃即逝的紅色星點——是啊,可不就像是點燃的菸頭……
阮舒寂然地於原地站立,嘴脣微抿,少頃,一聲不吭地回諮詢室。
……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阮舒基本都在忙市場調研。早上出門,晚上回來,時不時帶幾款保健品回來,拎到馬以的辦公室諮詢他一堆問題。
也是這幾天她才進一步瞭解到,很巧,此次林氏和華興爭奪代理權的那款米國新產品,是針對緩解焦慮症的藥品型保健品。
更巧的是,阮舒無意間在馬以的辦公室裡發現有這款保健品的詳細資料。
畢竟先前因爲用藥的問題發生過爭執,她當即如揪住他的小尾巴似的,頗有些洋洋得意地笑道:“馬醫生,你聲稱連給病人都十分謹慎麼?現在怎麼關注起保健品了?而且還是尚未在市場中流通的?你這是從什麼渠道弄來的內部資料?該不會還有其他人找你諮詢吧?”
當然,馬以很有職業操守。他給她的那份租客協議的條款大部分都是爲避免泄漏病人隱私而擬的,規定了例如在他上班期間,她不得擅自來諮詢室的區域,進出房子只能通過後門(前門是留給病人的),爲的就是防止她和他的病人碰上面。
阮舒是不會去刻意冒犯的,正好她的時間也很馬以的工作時間對不上。
而每回進馬以的辦公室之前敲門的習慣,她也遵守得很好。
如今既然能得以在馬以的診療桌上看到資料,說明它並不涉及病人的隱私或者手頭其他工作的機密。所以她纔開口問他一嘴。
馬以用一記冷冰冰的白眼迴應她的戲謔,然後十分恩賜似的告訴她:“這是我的同門師兄研究出來的。他畢業後就去了米國,太過年沒回來,漢語不熟練,希望我邦我翻譯點東西。”
隔了兩秒。他多追加一句道:“另外一方面,也是希望聽聽我對他的研究成果是否有什麼意見。”
阮舒算是聽出來,後面追加的,是爲了表現出他的謙虛才和前面分開來講。但反正在她聽來,就是牛b轟轟——翻譯就不提了。可他要沒兩把刷子,他師兄哪裡會特意想要聽他的意見?
捧他的話自不必再多說,他也不需要。於是阮舒也不迂迴地和他客氣,單刀直入地便問:“那這些資料你都看完了?你對這款保健品什麼想法?”
馬以扶了扶?樑上的眼鏡:“等產品上市,我會買一點回來在我的儲藥櫃裡。”
阮舒愣了好幾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後,滿面訝然——要知道,能得馬以的認同。比登天還難,而現在馬以竟然還說他會引進他的心理諮詢室。
“這東西真的好?”阮舒難以置信,扒拉着上面全是她看不懂的化學結構式的那份資料,質疑,“該不會是因爲它是你的同門師兄的作品,所以你無條件給他支持給他捧場吧?”
馬以的冰山臉霎時更加冰山。表情寫着兩個字:“呵呵。”
她當然知道他的原則有多強根本不會是這種人,剛剛只是因爲太過詫異才脫口而出的。阮舒訕訕着神色,連忙道歉:“抱歉。我的重點意思在前一句。這款產品你也覺得很好?”
馬以也當然不是真生氣,舒緩了表情,道:“把‘很’字去掉。”
阮舒:“……”他的強迫症又發作了……現在是糾正措辭準確性的時候麼?
旋即馬以繼續道:“專業的話你聽不懂。我就簡單直白地告訴你。”
阮舒:“……”講就講,能別順帶嫌棄她麼……
馬以伸出手指戳了戳她新帶來的原本打算諮詢他專業意見的兩款產品,說:“就做一做對比,它比你目前爲止存有意向的那些東西都更值得進入市場。”
阮舒驀然兩眼放光——馬以所說的“值”,指的肯定是醫學角度的效果。她作爲商人,則不僅看到效果,還在它能帶來的效益。
說實話,這段時間她真的很苦惱。
目前市場上的絕大多數產品都已經有代理商了。尤其好東西,大家都不是瞎子。如果她躋身其中,不過是和別人分同一杯羹、搶同一塊蛋糕。
誰不希望做獨家代理?
她的初衷也在於做獨家代理,但以她的情況,不可能——要知道,她這可是新公司。她不再是林氏的總裁了。就算她還有點人脈有點交情,在商業利益面前,誰也不願意擔風險的。
若選個不太知名的或者尚未進入市場的小品牌,倒有可能。然而,她不太樂意——一方面,之於她自己來講特別有風險。一旦前期的評估和預測出現偏差,那就折本又折利。她手頭的資金可不是無窮無盡花不完的。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最核心問題:尚未被人挖掘的好產品難尋。要她冒險可以,但總得有值得她冒險的東西。
綜上,從一開始的權衡和計較中,她就放棄了做獨家代理。只想先一小步一小步的,先踏踏實實地積累新公司的口碑,慢慢打響新公司的名氣。
現在,馬以給出對這款產品的評價之後,阮舒心中的那股子勁兒又被激出來了——要麼不幹,一干就幹票大的。
她想要這款產品!
她個人的力量當然不行,她的小公司肯定也搶不過來。
但她可以試試借力。
林氏和華興,前者她不可能再有機會沾手,那麼……
阮舒噌地從座位裡站起,狹長的鳳眸微微地眯起,閃爍光芒——她真的得想辦法見一見華興的曹老闆了。
也不浪費時間,當天晚上她就忙活着做準備。
此前只和曹旺德有過兩面之緣,後一次是她去一眼探望受傷的張未末,碰巧遇到。前一次是因爲那會兒華興剛開始搶林氏的客戶,她特意爲了去會會他探探敵情,所以參加了商務酒會。
阮舒原本打算聯繫曾經交好的幾位同行的老總,看看近期是否有什麼合適的場合。轉念又覺得麻煩,因爲寒暄之中難免要涉及她從林氏離職一事,決定第二天親自去趟華興。
其實不管怎樣,她作爲曾經林氏的負責人,出現在華興終歸不太妥。
阮舒倒也不高調,避開人流量出入較多的時間段前往。
未曾想還沒進寫字樓,在門口的時候就被一把狐疑的男聲叫住:“阮總……?”
從語氣和語調聽來,對方顯然也不確定就是她。
熟悉的音色,當即令阮舒止了步,循聲偏頭望去,發現果然是李茂。
“阮總,還真是你?”他驚詫非常。
阮舒極輕地蹙眉。
“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句話是兩人同時問出口。
李茂稍一遲疑,先回答:“我現在在華興工作。”
這下換阮舒詫異,詫異的同時,記起當初得知李茂被迫從林氏離職之後,她詢問林璞,林璞告訴她公司方面傳言李茂是華興安插在林氏裡的商業間諜。
彼時她並不相信,因爲李茂是她一手提拔起來的,她自認爲對李茂十分了解。
可眼下的情況,她一瞬間懷疑她的判斷,神色頓時古怪起來。
約莫是猜測到她的心思,李茂表情微變,忙不迭道:“阮總,你不要誤會。”
“你現在有空麼?”阮舒環視周圍一圈,果斷道,“這裡不方便說話。能否抽出點時間,坐下來我們聊幾句。”
“可以的阮總,沒問題。”李茂迅速點頭,打了個電話交代了些什麼,便和她攜同離開,去到附近的咖啡廳。
阮舒沒廢話,坐下後點完咖啡,張嘴便問:“你怎麼會來華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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