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真的是一個讓人情緒氾濫的地方,離別的相擁而泣,團聚的喜不自勝,旅行的滿懷期待……文翠巧在這個戲劇性的一幕幕中顯得格格不入。
她孤身一人,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玩手機,畢軒被她轟走了,父母?怎麼可能,她那軍人父親和醫生母親從小就對她極度嚴苛,當年從神外研究生退學回家時,他們對她幾乎失望透頂,冷嘲熱諷,讓她在家受盡了屈辱,這次畢業後,因爲她一意孤行去找畢軒,更是差不多與她斷絕了聯繫,她決定辭職去梵國前,給他們發了一條微信,直到現在,這條微信依然是對話框裡唯一的一條,所以今天,他們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像尋常的父母送別出國的兒女一樣與她依依惜別?
毫無眷戀,百無聊賴,她收起手機,早早的過了安檢。
從早到晚,十幾個小時,慌亂的轉機轉機,晚上十點,她終於站在了梵國的土地上,負責接她的司機舉着中文牌子在等着她,兩個人沒有太多交流,互相確認了身份就離開了機場,直奔酒店。
酒店其實也不遠,機場假日酒店,就在機場旁邊,但那個司機會說一點中文英文,解釋道:“single lady,安全,by car."
也許是太累了,文翠巧直接倒頭就睡,第二天早上起來,舒舒服服吃了酒店的早餐,纔開始有興致觀察這個城市。
這是梵國的首都,商業極其繁華,也有很多景點,文翠巧還不需要報道,就先自己玩開了。來這之前,醫院的人向她介紹過,梵國的官方用語有英語,這裡又是繁華都市,她本以爲沒有語言困擾,但沒有想到,這裡人不全是說英語,只有景點的工作人員和商販由於經常接待世界各地的人,會講一口英語,但口音濃重,總是要重複好幾次才能反應過來,逛過幾個名氣大的地方,她漸漸感到困擾,就沒再亂走。
回酒店的路上有一個小吃街,她心想嘗試一下當地習俗,就在一張小桌前坐下,畢竟是機場周圍,老闆會些英語,兩個人連說帶比劃的把菜點了,她坐在桌前一邊等一邊看着其他食客。
她發現這裡的餐具大多是一次性的,有的直接用芭蕉葉,大家直接用手拿東西吃,文翠巧覺得挺有意思,就有樣學樣的學了起來。
一個皮膚黝黑的年長女人坐到了一邊,她長得也與電視裡的印度人有些不同,更像是東南亞人,通過她的衣着,文翠巧猜測,她的經濟狀況應該不太好。
那人只點了一些米飯,很快的吃完了,躬身往外退,突然被桌子撞了一下,文翠巧正在旁邊趕忙一把扶住了她。
所有人突然以一種特別的眼神看着她,彷彿她摸到了什麼特別的東西,那個女人也馬上躲開了,面部表情似乎有些……愧疚?她不明白,但在異國他鄉被人盯着很是發毛,她也收回了手。
"Chinese?"一個男生突然問她,她擡頭看看,是一個二十出頭的男生,膚色雖然不是太白,但長相已經很像歐洲人了。
"y…yes."她疑惑的回答道。
那男生一口流利的英文,讓她懷疑這個人是歐美國家的遊客,他向她解釋了,這是一個低種姓的女人,在梵國高種姓人是不會觸碰她的。
文翠巧這才意識到都這個年代了,血統問題還能左右人們的生活,她很是不以爲然的哼了一聲:"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
那男生一臉好心被當做驢肝肺的表情轉過頭去跟同伴聊天了。
咖喱味的東西倒是挺好吃的,文翠巧吃了幾次,越發習慣了,不過她還是不太喜歡用手,主要是觸感太油膩,幸虧她帶了便攜餐具,用起來很方便,有些當地人還問她這東西,但這裡的網購實在不發達,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幫他們搞到。
閒逛了幾天,報到時間到了,她去了她的新醫院。這是一傢俬立醫院,工作語言就是英語,而且出入都是貴族,大多都會說比較標準的英語,讓她的交流障礙減小了好多。
醫院的環境很好,像她住的豪華酒店一樣,各種服務應有盡有,上班也不太忙,感覺像是度假順便看病,而且醫院的服務相當好,連吃的都是最好的而且全免費,最重要的是,還有服務生會將她要的所有東西直接送到她手中,讓她感覺愜意極了。
醫院裡的人膚色都很淺,大致看上去還以爲就是白人,在這呆了幾天,同事們給她講了很多風土人情,原來像這樣的醫院,普通老百姓是根本不會踏足的,不光是錢的問題,按他們的話說,那些賤民連喝水都有固定水源,這是這個民族的傳承。
這些話讓社會主義國家長大的文翠巧感覺深深地不可理喻,她覺得人就是人,沒必要分這麼多階級,況且還是先天條件,但她知道沒必要與他們爭辯,畢竟在這個國家能當醫生的,也大多是上流社會的人,可能就根本沒機會見到勞苦大衆,對底層人所有印象不過是一代一代的帶着鄙視的描述。
在這待久了,她也學會了分辨病人的出身,總體來說就是:以貌取人。越白像歐洲人的越容易是貴族,否則就是比較底層的人,她只有在走出醫院,才能大範圍看到。
這裡的人對醫生這個職業很推崇,而且執業醫師沒有職業範圍,哪怕在家都能行醫,是一種身份,文翠巧在租住的房子周圍都是小有名氣的人,那些看着痞裡痞氣的小夥子也都對她一臉尊敬。當然他們只是不找她的麻煩,畢竟中國大使館不好惹,但對於他們的同胞,這些人可是經常街頭鬥毆,搶劫盜竊,當地治安環境讓她從不敢晚上出門。
神外這個工作也對她的心情起了很好的影響,這種極度精確細緻的外科手術會讓她感覺很過癮,果然自己還是最適合這個,她心裡甚至有些小小的得意。同時這裡對行醫的各項法律法規都比國內輕鬆很多,可以放開手腳診治病人,不用擔心醫保罰扣法律糾紛等等煩人的問題,讓她在工作上越發的得心應手。
獨自一人的好處就是,自由,文翠巧的自由已經接近孤獨,她不光在這裡一個人生活,其實她的祖國也沒有人過問過她,除了同事,她的手機裡就沒有打出去的電話。閒暇的時候很多,她會坐着火車到處玩,車票有四個等級,最高等級環境極佳,連餐飲都是免費的,這裡相對大街上,是另一個社會,上流社會,所有人都彬彬有禮的用英語互相交談,服務人員畢恭畢敬,沒有絲毫不耐煩。
這時她才發現,所有貴族都會在脖子上系一根紅線,雖然不顯眼,但看得出來,是身份的象徵。
列車長也是這樣的"紅線貴族",走過來的時候還說了句"你好",文翠巧趕快禮貌迴應,互相問候的時候,她看見這個男人的神色有些異常,額頭上細細密密的冒着汗,這在空調車廂裡顯得很不正常。列車長繼續向前走,出於職業敏感,文翠巧不放心的遠遠觀察着他。
果然,走到車廂交界處時,他突然搖晃了幾下,軟軟的倒了下去。文翠巧因爲早有預感,反應極快的衝了過去,衆人這才發現,紛紛驚呼起來。
列車長嘴裡喃喃的說着胡話,神志不清,文翠巧初步判斷後趕快衝圍過來的人羣大喊:"Help,I need ice!"
一個年輕的男人反應最快,趕快把餐車上的冰桶拿了過來,兩人將他的頭用冰塊圍住,文翠巧用身邊的東西給他做了簡易冰帽後,向周圍的人說明了情況。
列車火車停了下來,列車長被救護車送到醫院,文翠巧看了看自己狼狽的樣子,嘆了口氣,旅行終止,回家換衣服吧。
一隻手伸過來,卻沒有碰到她,只是禮貌的引起注意:"Do you remember me?"
文翠巧反應了一下,才發現這是她第一天來的時候,那個告訴自己不要碰低種姓人的男孩,她笑了笑,說沒想到在這遇見你。
那男孩眉飛色舞,顯然還在之前的驚險中興奮着,他誇她剛纔的一系列動作真的很帥,像電影裡一樣。
"Because,"文翠巧被說得不好意思,"I am a Neurosurgeon,it's my daily life."
那男孩臉上的表情更驚訝了,因爲在梵國大部分女醫生都會從事婦幼相關的學科,他說,難怪你的裝扮也這樣大膽,對,他用的大膽。
文翠巧一下子就不滿意了,她一拍自己裸露的大腿,說你們這兒這麼熱,全世界的女人都會這麼穿的。
但是沒有人在這裡會這樣啊,那個男孩跟她爭辯道,你知道你這樣很不安全麼?他低聲對她說,這裡很多男人看到你的穿着可能會想做出不好的事。
文翠巧有些生氣,男人控制不住自己要怪女人?她憤怒的說,那是你們梵國男人的問題,我是個中國人,不會因爲血統感覺羞恥,不會因爲性別感到羞恥,我不是你們。
這最後一句顯然刺傷了這個男生,他愣在了原地,文翠巧知道自己可能說的有些重,但畢竟也不算什麼熟人,沒什麼不能得罪的。"sorry about my words,I gotta go."她擺擺手,自顧自的走了。
她回到自己的家裡,換了身衣服,卻又沒了出門的興致,站在窗邊愣神。她租住的房子離醫院很近,旁邊有幾棵木瓜樹,一砍就會流水,有一個孩子正在拿小刀砍,不一會兒,水流了出來,他暢快的喝着,她看了一會兒,走了出去。
這小孩一看就是窮人家的孩子,平時她沒太見過,這點倒跟中國一樣,有錢人家會給孩子好多學習任務,反而是沒有窮人家的孩子自由。她連說帶比劃,讓那孩子教自己怎麼喝到這個水,跟孩子玩了一會兒。一個大人趕快跑了過來,原來是門口賣東西的,他不停的說着"sorry",看樣子是孩子的大人,敲了下孩子的頭讓他回攤位。
文翠巧知道,他們這是又覺得自己太低賤了,連忙阻止他,表達自己不介意。那孩子不捨的看着她,但又無可奈何的往外走,文翠巧連忙跑回家,拿了些錢給孩子塞到兜裡。孩子的父親感恩戴德,甚至連連拒絕,但最後還是收下了。
第二天快上班的時候,她有出門看見好多椰子殼,她知道,這裡的貴族喜歡用椰子殼燒火做飯,幾十塊梵元就能買一大堆,不值錢,但可能是這爺倆唯一可以送她的了,她哼着歌,開心的收了椰子殼。心情極好,來到醫院,一個少見的黑皮膚少女被送了過來。
她的頭部血肉模糊,一看就是被襲擊了,幾個高種姓的醫生好像不太想要她,就連碰她一下就好像會把顏色染到自己身上一樣,文翠巧無奈的搖了搖頭,痛快的接受了她。
她的丈夫把她送過來的,那是個高種姓的人,會說英語,比她年齡大些,說她是磕到了頭,但怎麼磕到的,他也不說,而且言談舉止,對這個女孩很不好,好像這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買回來就後悔了的一件傢俱。
文翠巧給她做了檢查,頭皮裂傷,CT上看裡面沒什麼事,就是骨頭有個小凹陷,她想起昨天賣東西的男人打自家小孩的樣子,突然發現這個小而精準的傷口很可能是被打的。
她向女孩詢問受傷的經過,被她的丈夫打斷,讓文翠巧越發的懷疑了,她又藉着給小女孩縫傷的機會,讓他出去,偷偷問道:"Did he bit you?"
那女孩突然哭了,點了點頭,又趕快搖了搖頭,文翠巧看着這個女孩,雖然已經嫁爲人婦,但看上去還像個學生一樣稚嫩,她很想幫她,但看她自己也遮遮掩掩,又不知道從何下手。
診治完畢,送他們走出醫院的時候,她委婉的提醒男人要對她好一點,那男人很是不屑,說要讓我對她好一點,她家的嫁妝得多一倍才行。
他們走後,文翠巧在門口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一聲嗤笑從背後傳來,她回頭,是那個陰魂不散的男生,"Why not help her?"
"How?"文翠巧氣不打一出來,正好憋屈的很,就拿他當了出氣筒,跟他數落了半天梵國男人的可惡,尤其貴族男人,對女人如此不尊重,動不動就使用暴力,連警察都不管。
那男孩也不急不惱,等她說完了,聳聳肩,說我又不是這樣的人,你看不慣麼,我去跟他說。
說着,他就追了出去,正趕上那兩口子上車。醫院大廳的一角有個茶歇區,文翠巧就坐在那隔着玻璃看他,只見他跟那個男人說了一會兒,那男人的神色變得畢恭畢敬,用梵國特有的搖頭表示同意。
"See?"男孩輕輕鬆鬆的回來了。文翠巧驚訝的問他到底說了什麼,他輕鬆的說,他是我家公司的高管,我跟他說不要老是打老婆,會讓我的中國朋友覺得不舒服,他就同意了。
文翠巧這才明白他爲什麼主動提出幫忙,敢情是人家老闆的公子,但她還是表達了感謝。
那男孩很是得意,跟國內的富二代們也差不多的脾氣,他大大咧咧的坐到她對面,說見過這麼多次了,我們也不知道對方叫什麼。
文翠巧直接給他看了自己的工作證,"Kapil Rajput。"男孩也說了他的名字。這名字聽起來特別像"卡皮",文翠巧忍不住笑了一下。
茶歇區裡有很多西點和冷熱飲,吧檯有個服務生,卡皮招招手點了兩杯飲料,"Doc.文,Why do you come to our country?"
文翠巧笑着說是因爲錢,卡皮以爲真是個笑話,笑了下又問,到底是爲啥,文翠巧認真的說,真是因爲錢。
卡皮愣了下,他不太明白,在中國當醫生很窮嗎,文翠巧沒回答他,確實國內的醫生比這裡薪水低很多,福利也差,但她不想給祖國抹黑。
卡皮看着她不說話,也尷尬了一下,文翠巧爲了打破沉默,問他爲什麼到醫院來。
他低下頭不好意思的笑笑,說聽了你的話打算放下成見體驗下底層民衆的生活,結果吃了路邊攤拉肚子了。文翠巧無法掩飾的大笑,原來你們本地人也有中招的時候,但她還是同情的跟他說,出醫院往右走有一個賣烤玉米的,雖然是低種姓人賣的但是很乾淨很好吃,她上下班路上經常吃沒問題的。
晚上文翠巧下班的時候,她照例去買烤玉米,賣烤玉米的大叔正在大聲的向旁邊的人宣揚,今天有個貴族來買了他的玉米。
文翠巧聽不太懂,但從他的興奮中猜到,卡皮一定是來過了,她走過去連說帶比劃,是不是一個一米八出頭個子,很瘦,二十出頭的男生。
那大叔連連點頭,還用手畫着脖子,意思是有一條紅線,被個項墜擋着,是了,就是他。
能把一個貴族公子哥兒拐到路邊攤上來,文翠巧感覺自己還挺能耐,又開心了好多。回家的時候,看到賣東西的父子正好還在,她注意到孩子沒穿鞋,就在屋裡翻了翻,找到雙中性的運動鞋拎着出來。
小男孩看見鞋眼睛都直了,那是一雙38碼的耐克,文翠巧本來還擔心他這麼小,穿着會太大,但光着長大的腳居然長得這麼快,穿上不說正好也沒大多少,她笑着說就穿着吧。父親走了過來,幾乎快要流出眼淚來,對着文翠巧連連表示感謝,又開始責怪孩子沒把腳弄乾淨就穿鞋,讓他脫了下來抱着回去了。
後來自然就又是好多椰子殼,還有些土豆,文翠巧烤了一下,椰子殼烤的當地土豆真的很好吃,但是她自己一個人住,做飯太折騰,也就懶得動了。
她在班上忙活了一陣,說實話,也不算忙活,畢竟是國內的私立醫院,比國內的工作輕鬆多了,送走了病人,她在門口的茶歇區喝着飲料,說不出來什麼做的,有點像雪碧,是那天卡皮點的,剛開始喝不習慣,現在卻很喜歡了。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她站了起來,看見烤玉米的大叔居然頭破血流的被擡了進來。她趕快跑過去,那大叔還在推辭,估計是看醫院太貴想回去,後面是卡皮的聲音:"Bills on me!"
文翠巧馬上幫他止血,帶着他做了檢查,一看就是打架了,大叔被打成了硬膜外血腫,既然卡皮負責,她也就沒含糊,麻利的幫他辦了住院。
醫院裡的貴族都很鄙視這個病人,但好在他們醫院都是單間,才順利的安頓了。文翠巧一邊寫着病歷一邊問卡皮到底怎麼了,卡皮倚在門框上說,有人過來找茬,把大叔打了,他正好看見,就過去了。
文翠巧挺驚訝,說你還挺能打啊,把大叔救下來了?卡皮笑着,其實我也受傷了。
文翠巧的手在鍵盤上一滯,連忙回過頭,他的右手上滿是鮮血,之前她還以爲是大叔的血。
她趕快站起來,拉着他去換藥室處理傷口。傷口很深,看上去是刀割傷,她讓他動動手指檢查肌腱有沒有事,問他要不要去骨科好好檢查一下。
卡皮還是沒心沒肺的笑,問你是不是不會?
文翠巧知道他在激她,但看他的手活動起來也確實沒什麼問題,就笑着嚇他,我當然會了,但是我沒有麻藥,得人家纔有,你要是不用麻藥就能縫針,我當然願意效勞。
卡皮坐在牀上直白的盯着她,盯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Just do it."他輕飄飄的說。
文翠巧擡擡眉毛,很是驚訝,但還是出去準備東西。因爲不知道刀子乾不乾淨,她做了清創,雙氧水撒在傷口上"刺啦"一下變成一大堆泡沫,疼的卡皮緊緊閉上眼睛,傷手不自覺的躲了回去,文翠巧壞笑着說了一句"told you."把他的手奪過來,用鹽水一頓猛衝。
卡皮咬着嘴脣不肯發出聲音,又幾下刺痛後,突然沒了感覺,他睜開眼,發現針還在縫着,旁邊出現了打開的安瓿瓶和注射器。
你不挺有膽的麼,閉什麼眼啊,文翠巧笑着問。
你不說沒麻藥麼,去哪偷來的,卡皮的語氣還是那麼不正經,眼神卻溫柔了下來。他盯着埋頭縫針的文翠巧,低聲的說道,那天在小吃街,我只是想向你解釋一下他們爲什麼看你。
嗯,文翠巧應了一聲。
而且那天在火車站,我不是故意說你穿的不對,我只是想告訴你注意安全。
我知道,你還記着呢,文翠巧擡了下頭。
卡皮稍微有點委屈,我知道我們這有些男人確實很過分,但我跟他們不一樣,我在美國上的學,知道國外的女孩子夏天會這麼穿好不好。
文翠巧這才明白他一口流利的英語是怎麼來的,她鄭重的說,那你就應該努力改變這種現狀,而不是人云亦云,有一個貴族的出身就能理所當然的鄙視別人了麼。
卡皮無奈的說,你以爲我不想麼,但是有什麼用,我回國一年了,你以爲我沒有嘗試過嗎,我父母非要我一定帶着"勝線",但我不想招搖,就用別的東西蓋住,但是沒有用,不是做了什麼就對他們有好處,也不是看得起他們,他們就會看得起自己。
他頓了頓,下定決心說,你知道今天爲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就是因爲他告訴別人我經常去買他的玉米,與我這種人交好,有人認爲他應該認清自己的身份,自知羞恥,不該逾越傳統規則,才故意找事。
文翠巧震驚的擡起頭,說不出話來,她從沒想過自己的一時好意,竟然會害了他,那,那對父子……她簡直不敢想。
卡皮看她難過,又有些後悔,連忙強調不是你的錯,只是這個社會,就連低種姓人自己都很認同這種傳統,沒想過改變。
文翠巧不知道該說什麼,就低下頭縫針,直到縫好了纔看了看他。
她還是第一次這麼認真的看着這個男孩,他的臉在中國人的審美來看並不是太帥,嘴脣很厚,下巴和顴骨也太大,但配上優秀的鼻子和濃眉大眼,倒是很和諧。
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卡皮低下頭小聲說,我就是解釋一下,如果你還認爲我也是那種傳統的男人,那你這種女人肯定不會接受我的表白。
"You what?"文翠巧站起來。
我想讓你做我女朋友,卡皮剛纔還可以低着頭看她,現在坐着只能仰着頭,看上去有幾分天真。
被印度小奶狗表白,文翠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在一衆30+的老阿姨中炫耀一下,她忍不住笑着搖頭,說你知道我多大了嗎,我都31了,馬上32。
卡皮晃着腿,我剛剛22了,我們差的不多。
差的多了,文翠巧說在中國我這個年紀還不結婚就叫剩女了,你還青蔥少年呢,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我們這還有的是十幾歲結婚的呢,卡皮很無所謂,只是因爲年齡,你就這麼確定的拒絕我麼?
文翠巧也說不上來,她剛剛在一段不切實際的愛情中慘敗,這個看上去更不靠譜,她真的是怕了。
兩人就此沉默了,文翠巧幫他包紮上,告訴他別沾水,後天來換藥。
下了班,她在小路上走着,看向烤玉米大叔的攤位,原來他們一家人就住在攤位的,現在這裡已經空了。
她走回家,看了看門口,賣東西的父子又給她放了好多椰子殼和土豆,他們在外面路口衝她招手,小男孩還是光着腳。文翠巧覺得很奇怪,就走過去問鞋子去哪了。
他不捨的穿,男孩父親大概表達了他的意思,而且他們在富人區附近賣東西,如果穿上了好鞋,會有人以爲他們是偷來的。
文翠巧嘆了口氣,摸了摸孩子的頭往回走,看見卡皮在她家門口。
"Why are you here?"
卡皮只是揚了揚繃帶手,上面溼噠噠的,我沾水了。
文翠巧當然知道這只是他爲了接近自己拙劣的招數,就只是問他怎麼知道她住這裡。
中國人醫生,周圍人一問就知道,很好找的,他像炫耀似的擺着傷手。
敷料像溼毛巾一樣,文翠巧只得趕緊讓他進去,把敷料拆除了下來,幸好時間不長,消毒的時候,她故意弄疼他,告訴他下回再犯傻她可再不管了。
卡皮齜牙咧嘴的答應了,說你能不能不要老說"never",你就知道事情不會發生變化麼,難道我就沒有一點可能追到你?
文翠巧就又重複了一遍這個詞:"I will never love you。"
卡皮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也許是爲了轉移注話題,他望着屋裡屋外,你自己一個人住啊?他問道。
文翠巧點點頭,又給他包紮上,把門打開請他出去,他卻不着急了,你這有兩個房間,反正我還要換藥,讓我住幾天行不行?
梵國男人撩女人的段位太低了,她不禁在心裡感嘆道,不過她掃了一眼窗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房租我可以付給你啊而且我還會幹活,卡皮正在滔滔不絕的想要勸說她,文翠巧把他打斷,跟他說,住可以,不能白住,我也不要錢,你看見門口那小孩了沒,把他的英語教會,我每天檢查,一天沒進步你就出去。
卡皮欣喜若狂的答應了,文翠巧走了出去,告訴男孩爸爸,以後每天讓孩子進去學英語,但是別跟別人說。
就這樣,地下英語班開課了,像這樣的孩子,一般只能讀幾年放羊似的公立小學,很難系統的學會英語,文翠巧自己不會他們本土的語言,教不了他。但現在她的房子裡藏着這麼個去過美國的本地老師,這些問題自然就迎刃而解。吸取了玉米大叔的教訓,她不能讓別人看到卡皮在和他們交往,每天她出去上班,那孩子就進來學英語,文翠巧回來了,爲了自己方便還順着英語教他些中文,然後天黑收攤的時候,父子倆就回去。這孩子其實真的很聰明,又是學語言最快的年紀,一段時間過後,已經能交流了,現在中國遊客很多,爺倆的攤子因爲他的中文,生意好得不得了。
因爲他家的土豆實在好吃,這孩子又有些矮胖,文翠巧就順口叫他小土豆,她跟他說,那鞋該穿穿,如果他能把兩個語言都學到她滿意,就給他買雙AJ。
男孩沒有不愛AJ的,在鞋子的激勵下小土豆學的超級快,後來給他父親用中英文讀故事的時候,他父親的眼淚決堤而下,說着話就跪在了地上,把文翠巧嚇了一跳,卡皮給他翻譯道,他做夢都想不到還能聽見自己家孩子能念出這麼流利的中英文。
"呼……我說醜小鴨的故事也沒有那麼感人……"文翠巧自言自語的說,小土豆把這句話翻譯給卡皮,把卡皮逗得前仰後合。
卡皮的手好了之後,也沒搬走,而是藉着給小土豆補英語賴着,大宗採購,把房子裝點的很像樣,甚至還下廚做飯,把空蕩蕩的房子搞得煙火氣十足,文翠巧一下班就能看到乾淨整潔的房間和桌上的熱飯,久而久之,她除了還在疑惑這人難道不用工作麼之外,也慢慢淪陷在家的氣氛裡。
過了夏天,天氣稍稍轉涼,有一天文翠巧回家的時候,看到桌上有一個價格不菲的冰激凌蛋糕。
"生,四,快,樂!"卡皮從廚房轉出來,用小土豆教他的中文大喊。
文翠巧這纔想起來,今天是她的生日,她佯怒的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你翻我東西了是吧。
卡皮興奮的表情一下子就褪下了,小聲嘟囔着,你錢包就在牀頭,我只是看了看證件上的日期別的什麼也沒動。
她叉着腰無奈的笑了,算了,過生日心情好懶得跟你計較。
看着蛋糕上面的32歲蠟燭,她突然覺得心裡堵的難受,原來真的,女人一過三十,就很怕過生日,她突然想到,這還是和畢軒當年出事後,第一次有人給她過生日。
她的眼淚在吹蠟燭的時候猝不及防的滴了下來,把卡皮嚇了一跳,想家了嗎?他小心翼翼的問。
沒有,我只是……年紀太大了自卑,你看你這麼年輕,顯得我更老了,文翠巧用自嘲驅散了哽咽。
怎麼會自卑呢,怎麼會老呢!卡皮走過來抱住她,說你長得跟我一樣年輕,中國人總是不顯老。他把她的頭霸道的埋進他的懷裡,你不要總覺得自己不好,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你看,我追了你這麼久還沒追到呢。
你喜歡現在的樣子嗎?答應我吧,我們以後永遠這樣在一起生活,好嗎?
文翠巧終於還是沒形象的哭了一頓,她用嗡裡嗡氣的聲音答應了他。
在卡皮這些年輕人的眼中,談戀愛是要有儀式感的,他一樣一樣的把兩個人的日常用品都換成情侶的,又拉着她去見自己的朋友,大有一番昭告天下的架勢,然後,他說,你的名字太難唸了,我們互相取個暱稱吧。
文翠巧脫口就來,那我就叫你皮皮吧,她強忍住笑,這個名字聽起來很像屁屁。
卡皮對這個簡潔的稱呼很是滿意,他只能想到pp這種寫法很方便,他問你們中國人對你這個名字的暱稱會怎麼叫。
文翠巧說,一般會叫名字最後一個字的疊詞。
那就是,巧巧?
文翠巧一愣,從小她的父母對她極爲冷淡,從來沒叫過暱稱小名,同學們也只會叫她小文,會親切的叫她巧巧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她一提到就心裡空了一塊的那個人。
正當卡皮在球球和嬌嬌的發音中找正時,文翠巧打斷了他,告訴他自己不喜歡被這麼叫,既然你叫pp,我就叫qq好了。
小土豆聽說了她們的新名字,笑得不行,也學着叫她們,但被卡皮製止了,他說這是他們之間的專屬名字,只能她們互相這樣叫。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中國的春節,卡皮對這個節日很是看重,雖然文翠巧在這裡不可能有假期,他還是覺得必須要慶祝一下,就把她帶到了自己的家裡。
梵國的貴族沒有電視裡那麼誇張,但還是很像英式的生活風格,一堆有錢人喝喝茶聊聊天,好像都沒什麼事做。
卡皮的父母對文翠巧都很滿意,出乎她的意料,人家根本就沒問她的年齡,只是對她醫生的工作讚不絕口,他們就問了一個問題,打算結婚嗎?
如果是一個普通的中國男朋友,文翠巧一定會馬上跟人家父母保證,畢竟自己也到年紀了,但對卡皮,她卻始終不知道該如何定奪。
因爲,她知道,自己不會留在這裡。
文翠巧之所以會來這,一個是因爲錢,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希望她能在這轉一遭,把專業改回神外。她快成功了,她一直在聯繫國內的博士生導師,也給國內的醫院交簡歷,現在已經有些迴音了。
大家等着她的答覆,等了好幾秒,還是卡皮媽媽用英語對大家說,我們怎麼能讓一個姑娘講出她想結婚呢,別讓她害羞了。回去的路上,卡皮也是同情的說,一定很尷尬,但是長輩都是這樣,別怪他們。文翠巧只是順坡下驢,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算是個合適的時間,告訴他自己的打算。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這件事沒多久就被戳穿了。
那天文翠巧還沒回家,卡皮正在教小土豆英語,講到各個國家的名字時,小土豆突然哭了,卡皮問她爲什麼,他抽抽噎噎的說,自己無意間聽到文翠巧打電話說自己過幾天就回國。
所以當文翠巧回家的時候,卡皮的臉色已經很差了,小土豆一臉闖禍了的表情,卡皮直接問她,是不是要回中國。
文翠巧一愣,但她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讓小土豆先回去了,我們聊聊吧,她坐了下來。
卡皮也坐了下來,臉上帶着憤怒和哀傷,她首先安慰他,自己至少現在還不會回國,確實過些日子會有幾個面試,但是她會盡快趕回來。但是,我最後總是要回國的,這就是我一開始的計劃,她將自己的過往都和盤托出,甚至包括畢軒。
卡皮還是第一次聽她說起這些,他萬萬沒想到,他竟對她是如此的不夠了解,聽完所有的故事,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是滿臉的眼淚,他艱難的開口,聲音帶着哽咽,我明白了,你應該回去,也一定會回去。
對不起,我沒有一開始就跟你講清楚,文翠巧的眼前也迷離了起來,但那時我對我們的關係沒有信心,我以爲……
你以爲我們堅持不了多久,卡皮有氣無力的說,他站起來,走進房間關上了門,沒多久,他帶了一個大大的揹包,對她說,我要回家,一個人想一想。
文翠巧點了點頭,她從一開始就想想過他們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分手,在各種各樣的場景,但她從來沒想過,她在這一刻,在早就在心裡有預見的這一刻,居然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來自心臟的劇痛。
聽到關門的聲音,她趴在桌子上,把頭埋在胳膊裡,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像一個心梗的病人,一直到天都黑了,屋子裡只有淡淡的月光撒進來,她才勉強支撐着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向自己的牀走去。睡一覺,睡一覺這一切就都過去了,文翠巧只覺得自己真是沒出息,明明都知道是這樣的結局,爲什麼自己會如此的不堪一擊。
第二天,第三天,卡皮好像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文翠巧用了好幾天時間,才鼓起勇氣打開了他的屋門,把他的東西收拾出來,扔進了儲藏室。儲藏室裡還有很多椰子殼,她這纔想起來,小土豆從那天起就沒來過。
她走出房門,看到了在路口賣東西的父子,小土豆一看到她就躲到了小推車後面,卻被父親連打帶踹的拎出來,他一下子就哭了,用中文說:"對不起,我說錯話,讓你們吵架。"
她只得把他攬到懷裡:"沒事,不怪你,是大人的事。"
"那你,回中國嗎?"小土豆仰起臉,滿是淚痕的臉緊張起來。
文翠巧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她放開他,用手撐住他的肩:"以後會,但不管我回不回去,你的中英文都要繼續學下去,你要變得優秀,才能帶着爸爸過好日子,明白嗎?"
小土豆的臉上爬滿了哀傷,但還是重重的點了點頭。"如果你回去,我就去中國,等我長大!"
文翠巧被這孩子惹哭了,她讓小土豆告訴他爸爸,她很抱歉,學習中斷了,但她就算以後回國了,也會給他們寄學習資料的。
孩子的爸爸也很是難過,但他還是表示了理解,並再次感謝了她。
文翠巧的面試時間到了,她收拾了東西請假趕回了中國,她面試的是首都的一家三甲醫院,平時都只招博士,要不是她在國外的經歷給她加了分,很難拿到這個機會。這次面試其實不太成功,等待面試的人裡她的條件是最差的,而且國內已經開始規培制度了,她都沒趕上。但意外的收穫是,一個面試官對她的簡歷很感興趣,跟她說如果想要考博的話,可以考慮收她。
這也足夠讓她喜出望外,她馬上和導師互留了聯繫方式,表示一定會報名明年的考試。
行程很緊,文翠巧大晚上纔回到梵國,到家已經是凌晨了,她疲憊的打開門,往沙發上一躺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她一下子嚇醒了,一聲尖叫,那人嚇了一跳,把她扔到牀上,是卡皮。
"What are you doing back?"文翠巧連忙問。
卡皮沒有回答她,反而甩給她一大堆問題:你是不是去面試了?結果怎麼樣?爲什麼不定白天的機票?還有,我東西呢?
文翠巧不知道先回答哪個好,她站起來,帶他去儲藏室,還好,東西都沒扔,她告訴了他自己要回去考博的事。
卡皮翻找着自己的東西,聽到她要回去考博,稍微停滯了一下,"So, when are you going back?"
"Before the Spring Festival next year。"文翠巧看着他,"So, what do you think?"
卡皮突然笑了,說我還以爲很快,原來還有這麼久,那我就更得把這些東西都放回去了。說完,他拿着一堆東西往回走。
文翠巧追上去拉住他,說你想好了嗎,我總之是要走的,再耗一年也是一樣,你何必浪費時間?
卡皮放下東西,說qq你不會是要分手吧?
不然呢,文翠巧不明白了,我以爲你之前走就是爲了離開我。
卡皮突然呼了口氣,說我沒有要分手,我只是回家呆了幾天,我想清楚了,我可以跟你去中國啊。
文翠巧愣在當場,讓這個衣食無憂的富二代跟自己回國打拼,她連假設都沒做過。
你沒有工作。
我可以找啊,忘了告訴你,我大學學的電子信息,應該不難找工作。
你連中文都不會。
我可以學啊,我很聰明的,你要是像教小土豆那樣教我,我早就學會了。
文翠巧憋了憋沒憋住,還是說了出來,你離開梵國就沒有現在這好日子了,我們那沒人當你是貴族,是大公司的少爺!
卡皮笑着搖了搖頭,把她霸道的拽到懷裡,原來我在你眼中是這樣的人啊,我在美國也沒花家裡的錢,也能生活下來啊,不許看不起我。
qq,我是真的,真的要跟你結婚的,不管在哪,除非你不想。
文翠巧的臉被埋在她的小男人的胸肌中,聽着他的保證,眼淚都被吸進他的衣服裡。
再說,我實在沒事幹,還可以教英語啊,你幫我學會的技能。
文翠巧"噗嗤"一下被逗樂了,她突然想到了小土豆,問他該怎麼辦。
放心吧,我們走之前,我一定讓他能進最好的學校去,卡皮說,對了,你許諾的AJ,我給他買了。
"Why?"文翠巧擡起頭來。
讓這小子教我中文啊,卡皮拍拍她的頭,你這幾天都沒回家,我還以爲你真走了,讓他教我中文好去找你啊,"你好,我找文翠巧。"他有模有樣的說了一句中文,雖然還是滿滿的咖喱味,他讓文翠巧打開手機。
飛機上關機之後,這個梵國號碼她就沒再打開過,此時一打開,手機鈴聲像結巴了一樣,跳上來那麼多未接來電和短信。
我回來了,你在哪?
你回中國了嗎?是面試嗎?
你什麼時候回來,還是說,如果被錄取就不回來了?
求你了,回個電話好不好?
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最後一條是中文:pp去找你。
卡皮給她看自己的屋裡,一個大大的行李箱,我都訂好票了,要去中國首都,然後再慢慢找你。
文翠巧氣得想打他,你知道中國有多少人嗎,十四億啊,這麼多人你上哪找我?
我不知道,但我待不下去了。卡皮委屈的說。
文翠巧把手指插進他稍捲曲的棕色頭髮裡,輕輕的摩挲着,說了句中文:"皮皮是個大傻子。"
卡皮不知道大傻子是什麼,只是知道什麼東西加上個"不"就是否認,他撒了個嬌,回嘴道:"pp是個不大傻子!"
語言課繼續,英語是兩個教一個,中文變成了一個教兩個,到了冬天,卡皮的中文已經能夠支撐平時的交流,他開始堅持用中文跟文翠巧說話,如果有人走進這裡,可能會懷疑這裡還是不是梵國。
小土豆明年應該上初中了,卡皮動用家裡的關係,給他提前推薦進了最好的初中,又把自己的一輛舊車送給了他的爸爸,這樣爺倆就不用再推着小推車賣東西了。文翠巧不顧院長的挽留,在年底辭去了工作,兩人踏上了回國的旅途。
飛機降落在首都的機場,再踏上中國的土地,文翠巧思緒萬千,快要春節了,到處都洋溢着過年的氣氛,她想了一路,最終還是決定,先回趟家。
文翠巧的家就在首都,但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只是個普通家庭,文翠巧其實並不喜歡和爸媽待在一起,因爲從小到大,她們總會用各種各樣的方式給自己施加壓力,告訴她自己不夠好要努力努力再努力,但她不管怎麼努力,都沒得到過她們的滿意,以至於文翠巧已經迷失了,自己都嫌棄自己。
她還記得當初跟他們承認自己與畢軒的戀情,那天的晚飯變成了一場面試,她們還沒見過女兒的戀人,就開始從女兒的嘴裡審查起來,文翠巧回憶起那時她們的態度,心裡緊張了起來,這個特別的男孩被她帶回家,還不一定會有怎樣的不愉快。
卡皮感受到了她的緊張,覺得十分不解,去見女朋友的家人,難道不該是自己最緊張麼,怎麼她先開始這樣忐忑了起來?
可是他不知道,相比起梵國對女方家嫁妝的考量,中國老丈人對女婿的挑剔,會更加的嚴苛。
由於沒提前打招呼,他倆的突然造訪嚇了老兩口一跳,老媽還是有些驚喜的,趕快朝屋裡喊:"老頭子,閨女回來了!"但文翠巧的父親,這個不苟言笑的老兵,只是冷冷的走出來,而且在看到文翠巧身後的外國男孩時,眉頭還明顯的皺了一下。
"兩年沒回家了,還認識路啊。"他不鹹不淡的語氣讓卡皮都沒敢說話,他怕他生硬的中文會顯得尷尬,讓文翠巧代爲介紹。
"對不起……哦,這是我男朋友,可以叫他卡皮。"
"誒呦,梵國的?"老媽走過來看看他,"倒不黑啊。"
卡皮笑着,把準備好的禮物遞給文翠巧的媽媽。
老媽真的是老了,也比文翠巧小時候慈祥多了,雖然也埋怨她不跟家裡聯繫,但還是高高興興的做起飯來。
聯繫,文翠巧想到剛決定去梵國時給他們發的微信,這麼多年你們不也沒有一條回覆麼,但她不想在卡皮面前鬧不愉快,也就順坡下驢,說以後不會這樣了。
"她聯繫什麼,她還有臉聯繫?這些年都幹了些什麼,不是退學就是落榜,好不容易讀完了研,非得去那個犄角旮旯地方上班,剛上班就鬧辭職,跑到國外去,什麼都不聽我的你讓她跟我說什麼!"文爸爸聽不得文媽媽的話,在屋裡吼。
卡皮看了看文翠巧,他聽她說過家裡人比較嚴厲,但沒想到這麼嚴厲,他能做的也只能是儘量保持禮貌,以及,遠離文爸爸。
但是晚飯的時候,她們只能坐在一張桌前,卡皮不斷稱讚着文媽媽的廚藝來打破尷尬的沉默,文媽媽倒是挺高興的,但文爸爸還是一臉嚴肅。
"會說中文啊?"他突然問道,卡皮點點頭,"會一點。"
"多大年紀了,瞅着挺年輕啊?"
"23歲。"
"本科畢業?"
"是。"
"幹什麼的?"
卡皮不好意思的回答道:"還沒……找到。"
文爸爸果然甚是不滿:"這歲數又不上班又不上學,哼。"
那聲輕哼讓卡皮很是尷尬,本來陪着笑臉的他也笑不出來了,只是沉默着。
俗話說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滿意,文媽媽連忙過來打圓場:"誒呀人家小夥子年輕,又有文憑好找工作的,留這嗎?"
卡皮驚喜的擡起頭:"嗯!"
"哼,年輕,是年輕,你閨女就看上人家年輕了。"文爸爸的眼神射向文翠巧,"年紀小沒工作又是梵國的,她這是故意氣我吧。"
卡皮被這句"又是梵國的"氣的不輕,雖說他來到首都也發現了確實比印度好,但這個家庭也不至於看不起他家這樣的,他在心裡提醒自己保持着禮貌,回道:"其實我家,在梵國,還不錯。"
"我知道,梵國窮人不是你這樣,那可窮慘嘍!"文爸爸嘲諷道,"我不管你在老家是不是豪門貴姓,來這就踏踏實實的,趕緊找點事幹,別到時候讓我閨女養着!"
"爸!"文翠巧實在是忍不住了,"你別這樣說他!"
"我沒說他我說你呢!"文爸爸一拍桌子,嗓音洪亮震得人心發慌,"學習學習不靠譜,工作工作不老實,還整這麼個對象,你要玩鬧到什麼時候,四十歲?"
文翠巧在心裡拼命地告訴自己不能哭,她已經長大了不用在乎他的看法,但眼淚就是不爭氣的往下流。"放心吧,"她用輕飄的語氣掩飾着哽咽,"我不會在這礙你眼的,找到房子租我們就走。"
文媽媽不幹了:"這糟老頭子,閨女沒消息你想她,她回來了你又把人氣跑?前一陣梵國出事那會兒你還說只要她沒事就行呢!"
"一事無成一事無成……"文爸爸被文媽媽一戳穿,面子上掛不住,放下筷子進屋了。文翠巧這纔想起來,前一陣梵國好像是發生些動亂,但不是她們那,她也沒在意,沒想到國內的新聞這麼發達。
晚上,文媽媽把她原來住的小屋騰了出來,兩個人擠在一張牀上睡覺,卡皮翻來覆去睡不着,一看文翠巧也是,就用胳膊碰碰她。
"怎麼了?"
"你爸爸,不喜歡我。"
"他不是不喜歡你,"文翠巧嘆了口氣,幫他蓋蓋被子,首都的冬天比梵國冷太多,老房子暖氣不行了,"他是不喜歡我。"
卡皮一下子難過了起來,他用中文表達不出來,所以用英語說:"There are no parents who don't love their children,they just don't express themselves."
他說你知道麼,我有個哥哥,他是一個很優秀的人,現在已經接管了爸爸的公司,但自己總是到處跑,我父母也經常說我,跟哥哥差太多,包括我去給小土豆辦初中的事時,他們還說我只要碰到他們的影子身上就髒了,但最後還是幫我寫了推薦信。
文翠巧聽他說着,想起老媽的話,心裡又有些酸楚,抱緊了卡皮,說你知道麼,我從小就一個目標,就是能讓他滿意,但他永遠都不會滿意,而現在,自己的表現還不如小時候,不知道該怎麼讓他接納自己。
卡皮說,那我們就更努力一些,你好好準備考試,我明天就出去找工作,爭取春節過後就能上班,好不好?
卡皮在網上投了很多簡歷,但已經進了臘月,雖然是這個時代了,還是沒幾家公司會安排面試,畢竟馬上就要過年放假了,根本搞不完程序,但卡皮還是沒有放棄,他乾脆用導航搜索着公司的地址,一家一家去拜訪。
首都的公共交通還算髮達,但跑了一天也夠累的,每天晚上回來,卡皮還要繼續忙活,文翠巧覺得他比自己這備考的還難受。
文媽媽一開始也覺得這小夥子太年輕還不穩定,不適合自己三十多歲的閨女,但看到他這麼拼命的找工作,再加上閨女告訴自己,這人其實在梵國是個貴族富二代,不禁心疼起小夥子來了,她每天變着花樣的給她們做好吃的,搞得卡皮都害怕了:"變胖,面試,不好看!"
而文爸爸卻始終是不冷不熱的,就算在家裡跟卡皮打個照面都不肯說話,卡皮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更熱情點還是敬而遠之,總是手足無措。
功夫不負有心人,畢竟是美國名校畢業,卡皮還真面上了一家手機APP開發的公司,雖然不夠好,但總之是有工作了。
只是這個地方實在是遠,他要想八點到單位,每天都要五點出門,晚上到家就又八點了,文家的規律是人不到齊不準吃飯,一家人在他的威嚴下誰都不敢動筷子,生生等到他回來。
卡皮回到家嚇了一跳,還以爲出了什麼大事,是文媽媽跟他解釋了是在等他吃晚飯,他纔敢坐了下來。
"你這找的什麼工作,每天都這麼晚?"文爸爸拿起筷子,但臉色很差。
"對……對不起,太遠了。"
"給錢多?"
"不多……幾千元人民幣。"卡皮心想,又該挨訓了,趕快表態:"春節後,我會再找。"
但出乎意料的是,文爸爸沒再說什麼。第二天的時候,他看到自己的包上放了個車鑰匙。
"樓下灰色長安,你要是考下駕照來就歸你。"
這是卡皮在這住了這麼久,聽到他跟自己說的第一句話。
他火速辦了暫住證考下了駕照,開上了老長安,雖然堵車,但比公交快了太多。
今年過年,老文家比前幾年熱鬧多了,文翠巧這一年多也攢下了不少積蓄,她拿出很多錢,到週末帶着卡皮四處採購。逛街讓卡皮很是興奮,尤其是首都有好多景點,而且這裡的道路很是方正,他開着文爸爸的老長安,沒多久就把這座城市熟悉了。
除夕當天,卡皮早早就回了家,剛到樓下,文家三口帶着很多大箱子等在門口,文翠巧讓他把後備箱打開,把這些箱子放進去,對他說:"走啊,去放鞭炮!"
首都城區不讓燃放煙花爆竹,文爸爸坐上駕駛位,帶着他們開了很遠的路,在空曠的郊區停了下來。
天色越來越暗,文爸爸點燃了引火的香,先放了一掛鞭,噼裡啪啦的聲音讓卡皮嚇了一跳,但聞着空氣中的味道,他開始明白,這是過年的味道,他歡呼起來,文翠巧接過香,教他放一些小的各式花炮。
文爸爸看了一會兒兩個人在一起玩,天已經黑了,他回車裡搬了個最大的箱子,是一箱禮花。
文爸爸招呼卡皮過來幫忙,兩個人把箱子搬到遠處,點燃引線,卡皮很緊張,趕快縮着脖子跑了回來,惹得文媽媽哈哈大笑。文爸爸淡定的走回來,禮花纔剛剛開始,隨着一聲聲炸響,絢爛的煙花在夜空綻放,卡皮拍着視頻,視頻中的文翠巧美麗的像在拍藝術照。
"時候不短了!"文爸爸的聲音在禮花聲中顯得不太清晰,卡皮趕快湊到他嘴邊,聽到他說:"我閨女等不起了,你們該商量結婚了。"
禮花的顏色映得他的臉上出現各種顏色,都沒有他的眼睛明亮,他怔怔的盯着文爸爸好幾秒,然後用力的抱了上去。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他喊道,"我要把她養得比爸爸還好!"
"這臭小子!"文爸爸佯怒打了他一下,卻又欣慰的看着他,在禮花聲中說道,"這孩子,不容易!要對她好!有什麼困難,來找我!"
文翠巧遠遠的看着煙花,想着心事,突然被卡皮衝過來抱了起來。
三十多歲了,被抱起來轉圈都有些害怕了,她錘了錘卡皮:"想起什麼了又!"
卡皮放下她,禮花也放完了,他居然衝着文爸爸大喊:"爸爸,過來抱她!"
文翠巧覺得這簡直是癡人說夢,但下一秒,這個嚴肅了一輩子的老父親居然真的走了過來,略顯僵硬的抱住了她。
"閨女大了,要嫁人嘍……"
這個擁抱,她好像等了一個世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