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澈剛到顏府的書房,就聽到素日不苟言笑的顏御史說了這麼一句粗話。
旁邊引路的下人低咳一聲,房中一靜。
接着,面向敦厚的顏琮便走了出來,看着門外的蘇澈,和顏悅色道:“淨之來了。”
“顏伯父好。”蘇澈拱手道。
“去玩吧。”顏琮微微頷首,走了。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渾厚,只不過蘇澈自不會忘記剛纔那粗鄙之言。
下人跟着走了,顏玉書從房中露出頭來,看了一眼,然後一把將蘇澈拉進了書房。
“你怎麼這麼晚纔來?”顏玉書給他倒了杯茶,隨口問道。
蘇澈在一旁坐了,有些無奈,“大哥鬧了事,惹得父親訓斥,我也多寫了一炷香。”
“你大哥成天惹事兒,我去拿東西。”顏玉書眨了眨眼,然後踩着椅子去摸書架最上那一排。
“你小心點。”蘇澈放下茶盞,連忙道。
“你小點聲。”顏玉書白了他一眼,從藏書後邊摸出一本小冊子。
冊子跟尋常書籍差不多大,極薄,封面是牛皮紙,很是老舊,上面的裝訂線也崩開許多。
顏玉書小心捧着,在桌上墊了宣紙,纔將這冊子放了上去。
蘇澈有些迫不及待,但仍是自矜,不太好意思湊上去。
顏玉書看他一眼,笑着攬住他的肩膀,把他拉了過來。
“這是咱倆發現的,你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再說你練過武,比我看的懂。”
蘇澈便在椅子上坐了,只不過顏玉書貼身靠在他身側,讓他微微有些不自在。
兩人年紀相仿,十一二歲,但顏玉書玉面朱脣,男生女相,再加上身子骨弱,常會被人當成小姑娘。
蘇澈是不覺得什麼,可此時兩人因看冊子而相近,呼吸都能碰觸到一起,讓他心中多少有些怪異。
“你幹嘛呢,翻頁啊。”顏玉書隨口道。
“哎。”蘇澈連忙應了,小心揭開一頁。
雖然對於這本冊子上的東西兩人都已經熟記於心了,但仍是忍不住每天來看一遍,不只是爲了加深記憶,更有一種嚮往,也希冀於能從其中發現更深層的理解。
冊子是一篇無名心法,承於何處亦是不詳,是幾日前蘇澈和顏玉書隨長輩出城踏青時,偶然間發現的。
說來也巧,當時兩人在河邊摸魚,圈水攔魚時見水中一黑石奇異,便挖了出來。黑石出泥,洗淨去看隱隱竟酷似一人頭模樣。
顏玉書覺得晦氣,隨手一丟砸在了石灘上,結果這黑石就有了裂紋。蘇澈看到後,覺得有些奇異,就抱起來在地上摔了。
黑石碎裂,露出了封在其中的這本小冊子。
冊子紙質特殊,統共三十三單頁,以金線縫製出一個個蠅頭小楷,密密麻麻,人看去時不免頭昏腦漲。其中每過一頁會有一幅金線紋繡的人形畫,共十六幅,並非是具體招式,而是八個練樁站位的姿勢和八幅呼吸吐納的運行法子。
顏家是書香門第,世代都是讀書科考,入朝爲官,在武道修行一途從未涉獵。
雖然天下武道通玄,但不論何時都不能缺了他們讀書人。而且自古以來,凡修行有成者必然是識文斷字的,所以讀書人的地位絲毫不低。更因窮文富武的緣故,貧苦之家多是讀書以求功名來出人頭地。
所以說,顏家是不習武的,而且也素來看不上一介武夫。只不過顏、蘇兩家世代交好,而蘇家爲將卻不是莽夫,而是兵家傳承一脈,兩家關係更爲親近。
因此,別看顏玉書對習武修行眼熱的很,可當這門天降的寶貝就在眼前的時候,他也只能過過眼癮,根本不敢練。
蘇澈倒是無妨,他本身練的樁功《龍象伏魔樁》,也是無數習練外功的江湖人夢寐以求的功法。但即便如此,此樁功也不如眼前的這八個站樁和這呼吸法來的精妙。
冊子裡的這八個樁位,任意一個他都未曾見過。
練樁是爲了強化自身氣血,以此生勁練力,開闢丹田氣感。而此樁功,即便是日後真氣有成之時,都會引大地之力與丹田真氣內外相融,無漏一體。
所以在這幾日,蘇澈在每日練樁的時候,其實已經偷偷在練這樁功了,並試着融入進原本的樁功之中。
而且時常會隨着那呼吸法來吐納,不知不覺間已成習慣,愈發耳聰目明,體態輕盈。
但量力而行,是蘇澈一直銘記在心的,因爲他將來還要撐起蘇家,他不能辜負亡母和父親的期望。
歸根結底,是他惜命,懂得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而這點,恰好與顏玉書相同。
冊子在一頁頁地翻動,最後看完,合上。
顏玉書忽而幽幽一嘆,有些惋惜。
蘇澈已經習慣了,對方無比想要參與進修行之中,可顏家自古以來就沒有練武的,誰知道萬一他練了會怎樣?
他不敢,蘇澈也不去勸,因爲他知道這事萬一被顏琮知道了,那必然傷人傷己。
顏玉書見蘇澈不說話,只是如往常般閉上眼,像在感悟沉思什麼,便也不打擾。
等了會兒,蘇澈睜眼,問道:“你怎麼不收了?”
顏玉書搖搖頭,“咱們都記得滾瓜爛熟了,索性把它毀了吧。”
“毀了?”蘇澈一愣。
“是啊,你想,咱倆都能看出這東西是寶貝,那萬一被別人知道了,豈不是會招來災禍?”顏玉書認真道:“我爹常說那些滿口道義的修行人表裡不一,肚子裡多的是雞鳴狗盜的勾當,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蘇澈笑了笑,“我早就這麼想了。”
顏玉書點點頭,給火盆點了火,拿了冊子就丟了進去。
火苗跳躍着,蘇澈喝了口茶。
“怎麼點不着它啊?”顏玉書一直蹲在地上看,此時有些愣了。
蘇澈過來瞅了瞅,冊子的封皮已經燒沒了,可那特殊的紙質卻在火裡並不燃燒,只是燒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