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下的小院,竹林外的迴廊旁,兩人坐着。
周子衿神情平靜,看向沙沙作響的竹林,不見方纔的失態。
一旁的蘇澈揉着肩膀,更多的還是忐忑,目光躲閃似的看着別處,就連呼吸都是微亂。
他在想對方爲何會出現在這,是武舉就在明日,所以來給自己助威寬慰的,還是純粹幾個月沒有交手了想要來考校自己的功夫?
蘇澈沒有問,他還是不好意思。
“你怎麼發現我的?”周子衿先開口了,語氣平靜如常,又如她如今氣質般清冷。
這讓蘇澈想起了當年所見的葉梓筠,似乎她的氣質也是如此,只不過她像是天生如此,而如今的周子衿像是一種漠然的冷。
直覺裡,在對方身上好像發生了什麼,而蘇澈無從知曉。
他說道:“是風。”
“氣味?”周子衿蹙眉。
“不是,就是一種,嗯,一種陌生的氣息會出現在風裡。”蘇澈斟酌着回想方纔的那種感覺,他仍是沒有與她相視。
“原來不是我自身的原因。”周子衿好像鬆了口氣,她問道:“開始的時候,你以爲是誰?”
蘇澈便將此前懷疑說了出來,道:“我很少出府,少歷練,想殺我的,我只能想到有利益相爭的對手。”
“很好。”周子衿點頭,“當能從利益開始思量人心的時候,纔是真正的成長。”
蘇澈默默點頭,這種成長,說不上好壞。
“什麼時候發現是我的?”周子衿問道。
“你出現的時候。”蘇澈說道:“從你在我身後出現,我就知道是你了。”
因爲兩人太過熟悉,他沒有把話說出來,這種熟悉足以抵消所有的僞裝,只要對方出現在自己的身旁。
周子衿抿了抿脣,看過去,看到的是已經少了少年人的柔和,多了些成長後的冷淡的側臉。
蘇澈感覺到她的注視,眼神微亂,強忍着沒有看過去。
“明天就是武舉,外試第一場是比騎、射,你有多少把握?”周子衿輕聲道。
武舉,是爲了給軍中選拔良才驍將,自然並非是只看個人武功高低,所以這也限制了絕大多數的江湖人。
騎、射兩門,不是那麼容易練的,也少有江湖中人會去習練。這是在戰場上纔會爆發出最強的能力,而非一般的交手對敵。
蘇澈這些年練過騎術,已經像模像樣,而憑藉體魄與內炁,射定靶也十拿九穩,只是動靶和騎射相合的技巧他還不行。
而想來,能在這一門拿分的也沒幾個,他此前也是對參加武舉的一些人有過了解的,勳貴之後裡不乏有善騎射者,可自身修行一般,尋常出身裡也有善射者,同樣各種短板。
沒有錢財各種資源支持,練武是很少能出頭的。
蘇澈想了想,道:“中上應該不難。”
周子衿自是瞭然,開口道:“宣威將軍牛敬忠之子牛賁便善騎射,另外還有幾個有出身的也將賭注壓在了這一場上,這一關盡力即可,不必太強求。”
蘇澈點頭。
……
武舉分內、外試,內試考韜略,但並不要求像科舉考試那樣繁複,只是給你出一題目,讓你破題,文章不需多華美,字有太多,只簡短意賅便好。
外試第一場是騎射,第二場便是打擂。抽籤選取對手上擂臺,這是考校個人武功修行,自然也是最重要的一科。
而內外試得分高者錄爲武舉人,勝者‘爲武解元’。
只等半月後入皇宮,由陛下親自出考題,然後在宮中擺擂,過其一者便爲武進士,第一名點爲‘武狀元’。
能入大梁會試武舉者八百人,他們各有所長,知道自己該把取勝的希望壓在何處。
而凡參加武舉,最忌便是受傷,歷年來,不乏有在擂臺上下黑手的,爲的便是不讓對手在接下來的殿試上佔據優勢。所以很多個人武功偏弱,而對手更強的,就會在上擂臺時就認輸。
爲的,就是保全自身,不讓自己受創。
武舉不是逞個人之勇的,而是綜合性質的選拔。
它會盡可能地做到公平,可實際上,有將門等勳貴子弟的破格安插,以及各方各方江湖大豪後輩的參與,數百年來,平民者能出頭的少之又少。
但無一例外,每一場比試都會有兵部和軍方的人在,他們會從中挑選自己看中的好苗子,哪怕對方在某些方面是短板,可只要被看中,依舊可能飛黃騰達。
因此,拼盡全力和另一種程度上的慘烈,反倒成了參加武舉的機會,也是平民之路。
而蘇澈自然是不需考慮這一點的,他參加武舉並非是爲了入軍伍,而是搏一個出身—虎父豈能有犬子?
……
“你是心裡有考量的,很讓人省心。”周子衿看着他,沉默半晌後,道:“而如今你修爲日長,我也已經沒什麼可教你的了。”
蘇澈一愣,下意識看過去。
兩人相視,眼神多是柔和,而似乎各自有許多話要說,但始終無法開口。或者,是不知該如何說起。
“那個,上次的事情,對不起。”蘇澈緊張道。
周子衿點點頭,“我都忘了。”
蘇澈小心地看了看她的神色,平靜,睫毛很長,眼睛很亮,哪裡都好看,怎麼看都看不厭。
他心裡一驚,暗呸自己在亂想什麼,心底卻隱隱有些失落。
“我…我今年十七…”他話語略有磕絆,耳廓微紅。
周子衿一怔,眼底複雜一閃而逝,她輕笑,“我知道啊,姐姐今年二十三。”
蘇澈嚅了嚅嘴,然後撓頭,“那個,父親說大哥在我這個年紀就想着成親了,不是,他是在年前問我,問我有沒有鐘意的女子。”
說着,他眼簾低了下去,有些不敢去看眼前的人,聲音更是漸不可聞。
“那你是怎麼說的?”周子衿看着他,輕輕咬脣。
“我說,我說沒有。”蘇澈小聲道。
“噢。”周子衿只是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