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米萊狄夫人追索到這個侍女的下落,除了這座空蕩蕩的屋子之外他們沒能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而這座屋子,也已經廢棄了了一段時間——原先的主人因爲一樁意外而去世了,他沒有親眷,雖然律師也在尋找他的繼承人,但迄今爲止,還沒有結果,這所房屋一直關着,窗簾拉上,沒想到卻被人利用來做了一筆可怕的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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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這其中有巫師的痕跡?”路易神色陰沉地問:“證據,還是證人?”
“正是因爲沒有證據,也沒有證人,陛下。”米萊狄夫人謹慎地說:“如果是凡俗之人的手筆,我們不可能找不出線索。”
路易就坐在科隆納公爵的牀邊,握着孩子的手。最危急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公爵陷入了沉睡,失去了的血一時間無法補充,他面色灰白,嘴脣失色,國王握在手裡的指尖都冰涼的像是大理石,他捏了捏那隻和他一樣修長而纖細的手,站了起來。
他不但是個父親,也是一個國王,雖然他很願意陪在自己的孩子身邊,但若是在這樣的時候,國王陛下不出現在民衆面前,不知道會有怎樣的流言如同臺階下的青苔那樣迅速地蔓延開——法蘭西確實取得了勝利,但也增添了無數敵人,路易不會輕易地將把柄留給他們:“你在這兒,夫人,”他說:“替我照看這個孩子。”
米萊狄夫人屈膝從命:“那麼,”她又說道:“科隆納公爵夫人呢?”
“雖然她一向固執而又偏激,卻還未瘋狂到這個地步,”路易說:“她應該是被什麼影響了,但這其中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我們永遠無法知道,”路易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科隆納公爵,這個孩子出手阻攔自己的母親,也正是因爲瑪利說到了王后與王太子吧,因爲路易很早就爲自己的長子預設了將來的道路,所以他很清楚,即便路易再愛他,也不會允許他或是他的母親傷害到小路易和特蕾莎王后——若是說盧西安諾將來會是那不勒斯的國王,那麼小路易就是要接過法蘭西國王冠冕與權杖的人,路易十四對法蘭西,他的國家有着那樣深厚的期許,又怎麼會允許最正統的繼承者受到威脅?
所以,即便要對母親舉起魔杖,小科隆納公爵也絕對不會允許她的癡心妄想傳到國王的耳朵裡,那是絕對不可以觸犯的禁忌。
只可惜,小科隆納公爵的一番苦心還是付諸於流水了,米萊狄夫人嘆息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瑪利.曼奇尼在拂曉的時候像是恢復了一點神智,問題是,就像是國王所說的那樣,誰也不知道那些瘋癲的言語中有幾分真心實意——哪怕國王對瑪利.曼奇尼確實還有幾分年少時的懷戀,他也不可能讓她留在凡爾賽,不,應該說,從今以後,科隆納公爵夫人也許只能在加約拉島或是加來終此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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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十四來到勝利女神廳,接見受邀而來的賓客時,一些目光銳利的人察覺到今天的國王似乎和奧爾良公爵靠攏,使用了少許脂粉,看來昨晚在凡爾賽宮內確實發生了一些事情,不過在這個時代,對顯貴們的刺殺從來就是一件司空見慣的常事,看到國王,王弟與幾個重要的大臣,將領依然步伐穩定,舉止如常時,一些人慶幸,一些人遺憾——只是無論他們懷抱着怎樣的心思,國王走向他們的時候,看到的永遠是如同風吹動的蘆葦那樣伏下的頭顱,國王在熟悉的皇室藍前停下腳步,這些都是隨同他出徵佛蘭德爾與荷蘭的軍官和士兵:“我記得你,傑拉德,”路易和善地說:“你是一個勇敢的人,你的胳膊如何了?”
“承蒙您的賜福,”傑拉德激動地回答到:“我已經徹底痊癒了,陛下,我時刻期待着能夠回到您的軍隊裡,繼續爲您效力!”
“毫無疑問,先生,我也正期望着再一次看到您。”路易說,他身後跟隨着的將領們不由得面露喜色,是的,自從路易回到巴黎,就有人不斷地旁敲側擊,詢問那十二萬大軍應該如何處置——每個國王都希望建立屬於自己的常備軍,但軍隊——也就是全職軍人會對國庫造成多麼大的壓力,從每次戰爭時國王都需要向商人借貸這點就可窺一斑了,但路易從佛蘭德爾陸陸續續地收繳了近一百萬裡弗爾的資產,又從荷蘭收繳了兩百七十萬裡弗爾,加起來幾乎等同於六個特蕾莎王后,也許從大鼻子弗朗索瓦一世起法國國王就有的野心,可以在路易十四手上達成也說不定。
而且對這些軍人,無論是普通的士兵,還是如蒂雷納子爵這樣的元帥,幾乎都渴望着戰爭,尤其是他們已經吃到了戰爭帶來的巨大紅利的時候。
傑拉德能夠被國王記得,甚至和他說了幾句話,讓旁邊的人都露出了豔羨之色,雖然他和他的妻子不可能在凡爾賽有個房間,但在宴會上,他的座位又向前移動了幾步,晚上的音樂會上也有了他的一個座位,雖然這位軍官出生在一個粗俗的小酒館裡,對音樂的鑑賞力可能還不如盤子裡的小羊排,他與其說是在聽,倒不如說是在看——因爲對於這個無趣的男人來說,兩百人的巨大樂團中,只有指揮者的表演是最精彩的。
這可不是在胡說八道,路易第一次看到呂利先生是如何指揮演奏的時候,也嚇了一跳,因爲他是用一種沉重的尖頭手杖敲打地面來指揮的,當指揮者進入到一種忘我狀態的時候,他簡直就像是咬牙切齒地在和一個巨人作戰,而不是在引導人們進入音樂的殿堂,這位蒙龐西埃女公爵帶入宮廷的呂利先生不但是首倡者,也是佼佼者,每次國王看他指揮演出的時候,都覺得他更應該出現在他的軍隊裡。
傑拉德也有這種想法,在人們都專注於精彩的演出時,他也跟着不斷地長吁短嘆,發出哎呀,哎呀的聲音,要他說,這位指揮先生若是去做擲彈兵,真是再好也不過了,看看那條有力的胳膊!他每往地上敲一下,地板就要震動一次,有些時候那“砰砰砰!”的節奏更是密集到讓人覺得無法呼吸——天哪,他在心中說,也不需要那些鼓、豎琴或是喇叭,只要這位先生站在那裡狠勁兒的敲,就足夠讓人激動得啦。
呂利先生當然並不知道觀衆中竟然有個如此“讚賞”他的指揮技巧與天賦的人,他也是個倒黴傢伙——他是個意大利人,父親只是一個磨坊工人,母親也是一個磨坊工人的女兒,但出生卑微並沒有耽誤他顯露天賦,雖然他最初的時候只是跟着一羣波希米亞人到處流浪,用吉他和小提琴爲舞娘伴舞,但在十四歲的時候,他奇蹟般地被一個陌生人看中——那個人就是吉斯公爵,他和一些精美的禮物一起被送給了蒙龐西埃女公爵,女公爵十分喜歡這個俊秀的少年,不但讓他做了自己的侍從,還讓他師從自己的樂長學習,後來呂利不但成爲了這位樂長的女婿,也繼承了他的位置。
蒙龐西埃女公爵在回到巴黎時候,也把他帶入了宮廷,早在幾年前,女公爵就有意向路易十四引薦呂利,但那時候,路易的心思全都在即將到來的戰事上,呂利的演出根本無法引起他的注意,直到國王自荷蘭凱旋,凡爾賽宮不但需要雕像與壁畫的裝飾,也需要精彩的戲劇和美妙的音樂來震撼數以萬計的客人們,於是呂利和莫里哀就馬上被國王直接拔擢到了高位上,作爲回報,他們一連拿出了三出盛大的悲喜劇,好幾出詼諧的小戲,還有爲這場輝煌的凱旋特意撰寫的“勝利進行曲”。
今天的觀衆之中,如傑拉德中尉這樣的人可不少,但他們都不是呂利在意的人,他如此賣力的演出,還是因爲國王就在這裡,只是在他精疲力竭地看向國王的時候,還是遺憾地發現,國王沒有表露出任何被他的音樂或是表演征服的跡象,他微微地蹙着眉,和身邊的王弟說着什麼,呂利擔心地望向他的女主人,蒙龐西埃女公爵,女公爵輕輕地拍了拍手,表示他的演出沒什麼大問題,那麼就是國事與政務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對於享樂,這位國王並不是太熱衷,而且,有點僭越地說,呂利覺得他們的這位陛下,可能沒多少藝術上的天賦……
國王當然不知道他的樂長正在隱晦地鄙視他,呂利猜得沒錯,國王的心思還在他的辦公桌上,還有一半屬於還在傷痛中掙扎的科隆納公爵,他的頭生子身上,他和菲利普商量的事情就是如何讓科隆納公爵與公爵夫人的缺席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與猜測——白晝時分,人們可以理解,他們也許去狩獵或是大運河遊玩,但晚上,國王的長桌上是有他們的一個座位的,瑪利如何國王不在意,但科隆納公爵,路易不希望他被一些人以爲已經失去了國王的寵愛與信任——於是奧爾良公爵提出,今晚的每個人都需要帶上面具,直到宴會結束,這樣只要有一個與科隆納公爵身形相仿的年輕人坐在國王身邊,就不會引起人們的懷疑。
奧爾良公爵,王弟菲利普,周所皆知,他是國王最寵愛的弟弟,任性妄爲的程度甚至超過了王太子小路易,他故作興高采烈地提出了建議,國王欣然允諾,於是到了要點起蠟燭和火把的時候,凡爾賽宮裡就全都是帶着面具的賓客了——晚間的賓客幾乎全都是諸侯、重臣和使者們,他們從來無需在意錢財——雖然只是短短几個小時,但他們都沒有因爲奧爾良公爵的奇思妙想而感到爲難,一些女士的面具甚至能夠與她們的盛裝相匹配。
這些面具只能堪堪遮住額頭、鼻樑與少許面頰,材質從絲綢到黃金不一而足,但已經足夠在晃動不定的燭光下掩去替身與科隆納公爵的一些不同,他就坐在國王的左手邊,盡力做出一副平靜的樣子,國王看他的手,也只是一個少年:“你是誰啊?”路易溫和地問道,這個孩子一定是奧爾良公爵覺得十分可信,纔會被推舉來冒充科隆納公爵。
“容我稟告,陛下,”那孩子壓低了聲音說:“我是蘇瓦鬆伯爵之子,弗朗索瓦.歐根。”
路易微微一頓,難怪他覺得這個孩子與他的盧西安諾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當然啦,他們可以說是表兄弟,這個孩子的母親正是奧林匹婭.曼奇尼,瑪利.曼奇尼的姐姐,而且他的父親甚至不是歐根.莫里斯,蘇瓦鬆伯爵,而是路易最大的敵人利奧波德一世,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
奧林匹婭.曼奇尼已經因爲國王默許的“意外”而死,本來這個孩子應該被送入修道院,但蘇瓦鬆伯爵出於憐憫,又或是因爲不願意讓一個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奧地利大公的孩子流亡在外,就承認了這個孩子,路易還因此還預備了額外賞賜他一處封地,好在將來安置這個孩子,沒想到,不,蘇瓦鬆伯爵在這次戰役中,於盧森堡公爵的麾下作戰,與傑拉德不同,這位原本就出身顯赫的將領在凡爾賽也有一個房間,只是沒想到他竟然將小歐根也帶來了,路易的心中頓時泛起了一陣難以言明的漣漪。
“別擔心,”路易說:“科隆納公爵只是……我有一些事情要他去做,但我不想讓別人妄自揣度,所以請你暫時代替他……只有今晚,孩子,你就跟在我身邊,不會有人來打攪你。”
“萬分……榮幸,陛下,”小歐根面具外的面頰明顯地染上了一層緋色:“我很願意爲您效勞,陛下。”
“嗯,”路易說:“我也很高興聽到您這麼說,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