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淘氣的維拉爾先生

路易十四很快將休倫人與黑人奴隸拋在了腦後,他們首先不是法國人,不是他的民衆,其次無論是黑人還是印第安人,他們距離國王都太遠了,黑人奴隸現在被普遍用在加勒比海的島嶼上,印第安人更是與大部分法國人毫無關係,在蒙特利爾公爵的慶生會後幾個月,國王一直在舉行宴會——理由,只要找找總會有的。

只是路易十四的宴會總是伴隨着隆隆的槍炮聲,洛林的叛亂人們習以爲常,阿姆斯特丹與格羅寧根屬於新佔領區,偶爾起些波瀾也在人們認可的範圍之內,倒是馬賽——這座古老的港口城市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六百年前,它由古希臘的福西亞人建立,在羅馬共和國時期接受羅馬的保護——但,請注意,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它依然是座獨立城市,雖然因爲在羅馬內戰時期站錯了隊伍,失去民事權,但馬賽人一直將追求自由的心保持到現在倒是沒錯。

大鼻子的法國國王弗朗索瓦一世曾經在馬賽附近遭遇過海難,所以在馬賽建造了一座巨大的要塞,不過好像沒什麼用,無論是對抗風暴,敵人還是瘟疫。在路易十三統治時期,馬賽爆發過一次黑死病,造成了數萬人的死亡,所以在路易十四親政之後,他還特意派遣出官員去馬賽等港口城市巡訪與檢查,保證港口的安全與整潔,減少如黑死病這樣的瘟疫再次發生。後來國王的醫生們研究出了牛痘,在巴黎與凡爾賽之後,港口城市的人們是最先接受種植的,畢竟港口人口的密集程度以及流動的頻繁程度是遠勝於內陸城市的。

於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發生了,一個教士認爲,法國國王已經被魔鬼迷惑了心智,他不是要拯救馬賽的民衆,而是要將他們奉獻給撒旦,一旦將那些從長着角的牛身上取下來的牛痘液注入人類的身上,那些接受了種植的人就會長出牛角,變成牛臉,或是和牛那樣哞哞叫……

稍有常識與理智的人當然不會信教士的胡言亂語,如果種植牛痘就要變成牛,那麼現在的巴黎和凡爾賽豈不是已經變成了國王的養牛場呢?但會相信這種謊言的人就不是什麼聰明人,更不用說,這個教士在一次公開講道的時候,弄過了兩個被收買的人來,他們先是像觀衆展示了自己身上的牛痘種植痕跡,而後被教士的聖水一澆,就馬上滾在地上,大叫大嚷,學着公牛哞哞地叫喚。

教士乘着這個機會,就將愚昧的民衆煽動起來了。

被派去馬賽處理此事的人正是如讓.巴爾這樣,第一批的軍事學院畢業生,肖德.路易.埃克托爾.維拉爾,他是53年生人,出身寒微——正是國王在流亡途中收攏的流民之一,但他們好在原本就不是普通的農夫或是工匠,他的父親是個律師,在凡爾賽落足後,憑藉着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微薄人脈,他在巴黎謀了一份微職,在政府部門裡輾轉多次,最後落在了孔蒂公爵的麾下做事,有着這樣的父親,等到維拉爾成年,也就理所當然地進入了軍隊——雖然他的父親希望他能夠繼承自己的事業。但那時候的年輕男孩,哪個不想爲國王持刀舉槍地效力呢?

維拉爾也是從軍多年後,才以一個軍官的身份進入軍事學院的,當然,他和讓.巴爾,還有旺多姆公爵的孫子路易.約瑟夫.德.波旁是三個在巴黎和凡爾賽的胭脂街道上負有盛名的三位猛將,與讓.巴爾不同,他從宮廷裡得到的消息要更多一些,幾乎不遜色於約瑟夫,他在接受任命的時候就猜到這是國王和老將們對他們的最後一次測試。

因爲八九十年前的大瘟疫,馬賽的人口直到現在還沒恢復,這場暴亂也被普羅旺斯的總督嚴密地封鎖在了一個可控的範圍內,但因爲暴亂產生的混亂造成的種種損失肯定是回不來了——整個馬賽都處在一種嚴重的停滯狀態,維拉爾一到馬賽,甚至沒興趣先去清理和掃蕩城市——他和路易十四一樣吝嗇,面對高聳的城牆,他做了一件令人瞠目結舌的事情。

他找來幾具古老的投石機,就像是韃靼人對付歐羅巴人那樣,將幾具似乎感染了天花的屍體扔進了馬賽城。

在城牆後嚴陣以待的馬賽人頓時瘋了,不過過去了幾十年,人類的記憶還沒那麼短暫,那時候空了大半座城的馬賽留給生還者的記憶立刻重新浮現在他們眼前——雖然天花不像黑死病那樣有着高傳染性和高致死性,但這個時代的人們仍然無法明白和理解疫病是怎樣轉播的——看看鳥嘴醫生的防護服就知道了,他們覺得,接觸(哪怕是踩踏過病人進過的路面);說話和呼吸,或是渾濁的空氣;甚至通過注視,都有可能讓一個健康的人被感染上瘟疫。

沒人敢去收斂天花病人的屍體,它們就掛在屋檐上,吊在樹枝上,躺在砂礫間,迅速地腐爛併發出臭味,人們跑去教堂,擁擠在教士周圍,爭先恐後地領取聖餐,想要藉此來逃開瘟疫與接踵而至的死神——但彷彿在突然之間,有人發熱了,也有人覺得渾身疼痛,還有些人身上長出膿包……整座城市充滿了哭喊聲與祈禱聲,而後是詛咒。

城市中的一些地方起了火。也有人想要從港口逃走,但維拉爾從外封鎖了港口。

一週不到,馬賽的民衆就自己打開了城門。

普羅旺斯的總督也不由得面露憐憫之色,“您這樣做,”他說:“也許會爲您自己招來禍患的。”

“您在說些什麼啊,”維拉爾說:“天花病人是那樣好弄到的嗎?”

“但那些屍體?”

“只是一些罪犯罷了,”維拉爾說:“我麾下有個醫生,能夠用藥膏弄出惟妙惟肖的天花膿皰來。”

普羅旺斯總督看了看他:“假的?”他有看了看馬賽:“但據我所知,真的有人得了天花。”

“您可以讓醫生去看,絕對不會是天花,哪怕是黑死病呢。”維拉爾說了一個不太好笑的笑話:“疑心生暗鬼罷了。”

維拉爾的家庭曾經十分富足,但在連年饑荒與由此引發的暴亂後,他們能夠逃出性命已經算得上僥倖——流亡對如路易十四這樣尊貴的人來說也是不堪回首,對一個普通人的家庭就更別說了,在流亡途中,讓維拉爾的父親印象深刻的是,一個曾經做過醫生的人,他能用各種有毒的果實,葉片,根來刺激皮膚,讓皮膚上生出不祥的瘢痕與膿包。

這讓他去乞討的時候,很少雙手空空地回來,人們與其說是同情他,倒不如說是害怕和厭惡,就算大家的情況都不太好,在碰到這種危險的病人時,他們也不會介意給出一把麥子,或是一碗豆子。

等他們生活安定了,回憶起那時候的事情,維拉爾的父親就和維拉爾說了,維拉爾這次突然想起這件事情,就問了問隨軍醫生——還真有人會做,對醫生來說這不算什麼,畢竟醫生首要認識的就是各種有毒的草藥和漿果,它們一些可以讓人立即喪命,一些斟酌分量後可以救人。

馬賽的民衆當然是不願意相信的,但國王的軍隊在進入城市後,沒有絲毫躊躇地就去清理了屍體,從容地行走在大街小巷裡,更是登門入室,他們也沒有穿上防護衣,帶着面具——這裡有兩個解釋,要看他們相信哪一個,一個是國王的士兵們已經種了牛痘,他們沒有變成牛,也沒有因爲天花受害;另一個就是他們被幾具屍體嚇破了膽。

維拉爾是絲毫不在乎馬賽人是怎樣想的,他驕傲於自己沒有損失一兵一卒就拿下了馬賽,那個妖言惑衆的教士與他的隨從被送到了他的面前,回想起國王的密探送來的情報——在馬賽人恐慌到了極點的時候,這位先生倒是毫不在乎,這麼一想,維拉爾就聳聳肩,不顧教士憤怒的咆哮與抗議,當着總督與馬賽城市議會成員的面,剝掉了這些人的衣服。

教士的身體暴露在人們的眼睛下,因爲牛痘按照國王的要求,必須種植在左臂上方,便於驗證,所以——他們馬上看到了那個金百合印記——醫生們一開始用的是銀刀切開傷口,但那種做法不太適合孩子,所以後來國王的御醫首領洛姆,在發明了鳥嘴防護服之後,繼而發明了種植牛痘的工具,它的原理與蘸水筆相似,中空的管道連接着一個尖頭,尖頭刺入皮膚,牛痘液體隨之流入。

爲了讓人們能夠銘記國王的恩惠,所以這個尖頭很快就變成了簡化過的金百合圖案,在傷口癒合後,圖案的輪廓就更模糊了,但還是能看得清,這個痕跡居然還挺新鮮的,維拉爾看了一眼就笑了出來:“原來你們也會怕感染天花嗎?”甚至連工具都沒有要求醫生調換。

知道自己受了騙的馬賽人怒視着教士和他們的隨從,不過這件事情是有好處的,那就是被國王派到馬賽的官員和醫生都好端端地待在地牢裡,雖然精神萎靡,但沒有受刑,沒有死掉,不過維拉爾再慢一點就很難說了,火刑架都已經做好了,只是教士認爲應該占卜一個合適的日子,纔來搞個盛大的篝火宴會——其實只是他擔心沒有種植成功或是醫生隱瞞了什麼步驟罷了。

“放心吧,”看上去就是一個紈絝子弟的維拉爾先生笑吟吟地說:“火刑架是不會被浪費的。”

雖然差點被做成了燒烤,但醫生的道德底線顯然比一般人更高些,聽說有人得了天花,他就立即去看了——還有一些馬賽城裡的醫生,他們原先是極力支持種植牛痘的,無奈教士的言語比他們更有力,人們不但不信他們的話,還把他們當做奸細與叛徒抓了起來。

經過一番討論後,他們一致認爲,城市裡並沒有人得天花,這個結果就讓人迷惑了,如果說這座城市裡根本沒有天花,那麼那些高熱、皮膚上鼓出疹子與膿包,還有渾身疼痛的人是怎麼回事呢?

“我也不太清楚,”維拉爾說:“不過讓.巴爾和我說過,在海盜中會有一種刑罰,他們把人倒吊起來,掛在一個黑洞洞的房間裡,在他的喉嚨上割一個小口子,旁邊放上一個桶,告訴他說,他的血會滴在桶裡,等滴滿了,他就會死。”他做個了手勢:“但滴水的只是一個皮囊,如果那個海盜能夠堅持到第二天不死,他就能活,如果他不能——巴爾說沒人能,第二天他們都只能收到一具驚駭而死的屍體,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它還真像是被放幹了血而死的。”

“難道不是因爲倒吊而死的嗎?”普羅旺斯總督忍不住道。

“是有這種可能,”維拉爾說:“但他說,蒙上人的眼睛,告訴他他會被烙鐵燙,那麼哪怕只是放上一塊冷冰冰的鐵,他也會被燙傷,出現紅痕和水皰的。”

“確實會有這種狀況。”醫生也這麼說:“有些人過於敏感,即便只是虛言恫嚇,他們也會把自己嚇瘋。”

普羅旺斯伯爵沒有再說什麼,在人羣中肯定會有國王的密探推波助瀾,但他也知道,人們常說,叫魔鬼,魔鬼就來,一個經常自怨自艾的人,身體也不會健康到什麼地方去,這些馬賽人原本就是驚弓之鳥,衝動之後也一定會有後悔的人——很難說那些聲稱自己感染了疫病的人是不是真的有感到不舒服……

之後的事情無需多說,教士和他的追隨者都被送上了火刑架,“就算是爲了大公主與瑞典國王卡爾十一世的婚禮提前送上焰火吧。”維拉爾咕噥道,露出了天真的笑容,他今年只有二十四歲,容貌俊秀,確實可以裝出這種姿態,只是他身邊的人都不由得脊背發寒。

“伊麗莎白大概不會喜歡這種焰火。”看完了密探的報告,路易十四信手一丟,煩惱地揉了揉額角,別誤會,他不是爲了維拉爾的所作所爲——他不是一個生性殘忍的人,但那個教士與馬賽人的行爲確實激怒了國王——如果不是那個教士沒有種植過牛痘並且有了私心,他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官員和醫生就要變成一堆毫無用處的灰燼了。

“普羅旺斯的總督也是一個無用之輩。”奧爾良公爵說。

“也不能全怪他,他大概沒想到馬賽市長竟然會愚蠢到相信一個教士的話。”路易說,如果不是有這個市長予以庇護、掩飾和參與密謀,有着士兵護送的醫生和防疫官員也不會毫無防備地被抓住:“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壞事,等過段時間,我會派另外一個人去做馬賽市的市長。

“普羅旺斯的總督也要換。”奧爾良公爵說。

“這幾年大概不可能,”路易說:“雖然我們的學生已經遍佈中低層官員,但一個總督不是忠誠或是刻板地按照律條做事就能擔任的,而且,”他劃了一個圈:“宮廷和朝廷上的人也不會同意,我得等等——菲利普你能讓亨利埃塔多生幾個孩子嗎?等他們從學校畢業,我們身上的擔子就要輕鬆得多了。”

奧爾良公爵瞪了兄長一眼,隨着歲月流逝,他發現自己的王兄愈發地“活潑”與“無所顧忌”了,不過想想他們在成年前所遭受的苦難,這種彷彿將日子倒過來過的行爲也不令人意外:“我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行嗎?”

“應該也行。”路易說,就像他將自己的三個私生子都封了公爵,並且有意讓他們在將來仿效那不勒斯的首位國王,從私生子轉變爲血統純正高貴的王室源頭的行爲,在達官顯貴的口中是極受推崇的,因爲上千年來,作爲最大諸侯的國王也只是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拓展自己的領地:“但直到現在,你還沒和亨利埃塔和解嗎?”

說起來也挺可笑的,亨利埃塔當時對人們有意將她的女兒大郡主嫁給當時還是個傻子與殘疾,並且註定了無法擁有後裔與長久壽命的卡洛斯二世的時候,始終保持沉默,一言不發,顯然有意讓大郡主成爲她弟弟的犧牲品。路易和菲利普都能理解她爲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她生下兒子的時候年歲也不小了,而且比起來自於西班牙的特蕾莎王后,她作爲一個外國王妃在法國過得更加艱難——畢竟特蕾莎王后也許會給波旁家族帶來一頂西班牙的王冠,亨利埃塔的兄長卻是英國的查理二世。

國王將女子學院交給她與蒙龐西埃女公爵,也有有意提拔她,穩固其在宮廷中的位置的意思,但夫妻之間的事情,他作爲菲利普的兄長,沒有插手的餘地——奧爾良公爵氣惱的是她竟然不愛女兒——在大郡主長成的時候,他一直在外面爲國王打仗,以爲他的妻子,在幼兒與少女時經過這樣多的磨難,一定也會對自己的女兒倍加寵溺,就像他和路易。

結果呢?

讓奧爾良生氣的不僅僅是亨利埃塔對女兒的冷漠,他雖然也知道所有的王室婚姻都是一種政治盟約,甚至會是錢財交易,但他和路易一樣,爲了一點點可能,都在盡所可能地戴着枷鎖在站籠裡跳舞——路易能夠竭盡全力地爲女兒謀求權力與愛情,他當然也能,她就這麼不相信他嗎?她是怎麼對大郡主說的?即便是爲了法國,他和路易也沒有卑劣無恥到用自己的女兒與侄女的終生幸福去換取一紙盟約的地步!

“好吧,”路易是無法奈何自己的弟弟的,“只要是你的孩子。”

在現在的法蘭西,出身寒微但清白的人也不是沒有出頭的機會,柯爾貝爾是商人們崇拜的偶像,沃邦是年輕軍官們的目標,紹姆貝格則是外國人在法蘭西的頂峰,就連韃靼人安沃,也因爲在卡姆尼可會戰中的英勇表現,得以隨侍在王太子身邊,在男性的勇武與智慧依然能夠受到尊重的時候,他們給了平民們莫大的信心,貴族們也願意接納他們成爲金字塔階級的一員。

但類似於總督、監察官、大法官這類官職就要敏感得多了,持劍貴族尚且無法容忍穿袍貴族奪取他們的地位與榮耀,貴族們又如何甘心情願地在一個曾經的平民面前俯首?但換了有王室血統和姓氏的人就不同了,沒人比貴族更懂得尊重這兩者。

“您也可以和蒙特斯潘夫人有更多的孩子啊。”奧爾良公爵不願意過多地提起亨利埃塔,就笑吟吟地來打趣國王。

“她只會有一個孩子。”路易說,奧爾良公爵聽出了國王的言下之意——換了別人,大概也只有邦唐和特蕾莎王后能夠聽懂,邦唐和他都是因爲足夠了解路易,而特蕾莎王后是感同身受——如果蒙特斯潘夫人與國王有很多個孩子,她反而會愈發狂放無忌,因爲熟悉國王的人都知道,國王對孩子都很疼愛,多一個孩子,路易身上就多一條鎖鏈,處理蒙特斯潘夫人的時候就不免要縮手縮腳,但如果只有一個孩子,那麼患得患失的就要變成蒙特斯潘夫人,因爲她與國王之間微薄的情分全要靠這個孩子牽繫——國王沒有任期,王室夫人卻是有的。

“但她一定會動手腳。”奧爾良公爵說。

“我的密探會看牢她的。”路易說:“另外,我還有你呢,弟弟。”

“既然您給我這個權力,”奧爾良公爵不客氣地說:“我就接受了。”雖然奧爾良公爵是國王在宮廷中的眼睛和耳朵,但他之前對蒙特斯潘夫人確實一直保持着謹慎的態度,主要是人們很難相信國王對蒙特斯潘夫人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奧爾良公爵之前也是其中的一個,他不願意爲了這麼一個女人影響了他與兄長之間的感情。

但現在看來,國王對蒙特斯潘夫人的態度和他對奧爾良公爵夫人亨利埃塔的態度差不多——都是類似於一種不能說厭惡,但也絕不是喜愛的感情,他們審視着她們,就像是注視着一尊隨時會碎裂的雕像。

“等我回去,”奧爾良公爵說:“我會和亨利埃塔談談的。”

“對亨利埃塔好一點,”路易說:“小時候的我們曾經是關係親密的玩伴。”

“誰說的,”奧爾良公爵說:“您忘了我從小就很討厭她嗎?我還把她從你身邊的椅子上推到地上,她哭起來真難看。”

“唉……”路易轉過頭去。

——————

路易的大公主與菲利普的大郡主都已經過了十四歲,也不怪瑞典王室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履行婚約了,在這個時代,十六歲正是一個女孩成熟的年紀,她胸脯鼓起,腰身纖細,面頰嫣紅,已經做好了成爲一個妻子與母親的準備——尤其是,無論是大公主與大郡主,國王一向很注意她們的健康狀況,在各個方面,她們沒有受過如亨利埃塔或是特蕾莎這樣的苦,甚至還能和一個王子那樣接受政治教育與上武技課,學習騎馬(跨鞍)和用火槍。

更不用說,路易一次次地對大公主說,雖然瑞典與法國的盟約很重要,但她的幸福和生命更重要,在大公主的嫁妝裡,除了法國與瑞典在婚姻談判中提到的五十萬裡弗爾的錢財之外,路易還準備讓她帶走一支騎兵連隊,這支騎兵連隊所有的支出將全都由法蘭西王室支付,他們也只會聽從大公主的命令。

“真的嗎?”大郡主聽了,兩眼閃閃發亮,她的“特殊教師”可是清楚而又詳細地和她講過查理一世時期,英國王室所遇到的一系列可怕的事情的,那時候她的外祖母和外祖父一樣都被宣佈有叛國罪,那時候如果不是查理一世的妻子瑪麗王太后當機立斷地拋下還在襁褓中的女兒,跑到巴黎,只怕斷頭臺上就會多一顆戴過王冠的腦袋了。

就連亨利埃塔,雖然貴爲公主,出生的時候非但沒有禮炮鳴響,主教祝福,民衆跪拜,還不得不在嗷嗷待哺的時候離開了生母,被寄養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貴族家庭,雖然幾年後瑪麗王太后把她接到了巴黎,但日子也沒能好過多少——哪怕現在已是奧爾良公爵夫人,但她的身高與體重甚至比不上自己十四歲的女兒,也不如她聲音洪亮,步伐矯健——她的身體不是太健康。

所以說,在權力的旋渦中,身爲王室成員也不是能保證自己總能安然無恙的。何況大公主嫁到瑞典,就和她的母親和祖母那樣是個外國人王后,所要面對的質疑和陰謀大概也不會少到什麼地方去。

“真的。”大公主點頭,“但父親說,爲了不讓人們說三道四,這支連隊的人員不能用法國人,只能用瑞士人。”

“瑞士的僱傭兵相當有職業道德,”大郡主說,“但這樣小歐根就要傷心了。”

“快別這麼說吧,”大公主說:“他只是我的另一個弟弟罷了,就和小昂吉安公爵那樣。”如果是其他貴女,在她面前這麼說,大公主準要不快,但如果是大郡主,那就是善意的提醒:“我會在離開前和他見一面。”

也許是因爲小歐根第一次覲見國王的時候,向他伸出手的就是大公主,那時候不過九歲的小歐根正處在人生中最爲晦暗的一階段——他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高貴而又尷尬的身份,他是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利奧波德一世與蘇瓦鬆伯爵夫人的私生子——在這個時代,貴族們對這樣的關係有着很奇怪的看法,他們並不會譴責皇帝與夫人對婚姻的背叛,卻會介意蘇瓦鬆伯爵夫人——她雖然是意大利人,但她的姐妹是路易十四的王室夫人,她的丈夫是蘇瓦鬆伯爵,國王的半個連襟與表親,那麼,作爲一個法國人,她應該成爲路易十四的王室夫人,而不是利奧波德一世的,這種行爲近似於叛國,不管是法國人還是奧地利人都不會覺得滿意。

要說蘇瓦鬆伯爵,他是個性情率直的軍人,對輕浮的妻子他一向保持着不聞不問的態度,也有可能,他的愛情與親情,全都寄託在了另一個女人身上,但那個女人是個平民,她爲了生了好幾個孩子,但始終無法與他步入教堂——他從莫特瑪爾公爵身上看到了希望。

正如他希望的,路易十四是個慷慨的人,他爲國王解決了小歐根這個難題——他承認了這個孩子——反正他會有更多的東西留給他的親生兒女,國王就冊封他的愛人爲萊蒙女子爵,又讓主教先生修改了從小歐根往下的出生證明,將第一個蘇瓦鬆伯爵夫人的死亡時間提前,他與愛人的婚約立定的時間則緊隨在後。

雖然後世的人看到這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操作時不免目瞪口呆,但對這個時代的教士來說,全都是常規造作,蘇瓦鬆伯爵心滿意足,回到軍隊裡繼續爲國王打仗去了,小歐根,正如之前所說的那樣,留在了凡爾賽宮,和王太子,小昂吉安公爵等一起被王太后照看與撫養。

他的房間甚至距離王太子不遠,在上課的時候(在大公主沒有去女子學院時),他們也經常接觸和相處。

小歐根不幸地繼承了一些來自於哈布斯堡的面貌特徵,他外貌不揚,又因爲過於方正的下頜顯得老成嚴肅,身邊又有王太子與科隆納公爵襯托,就顯得更加慘烈。大公主伊麗莎白就像是他的對照組——波旁家族的孩子從小都是淺金色的捲髮,長大後呈現出金褐色或是棕褐色不等,她又繼承了路易漂亮的眼睛,和她母親特蕾莎王后最具美感的鼻子和嘴巴,最令人慶幸的是,哈布斯堡的大下巴沒有在她臉上露出端倪,她的面部輪廓讓人想起那位出身美第奇家族的王太后。

在路易的看重下,她更是有着一種任何貴女都不曾擁有的驕傲與尊嚴,又因爲路易的教育,她仁慈,善良,又聰慧。

這樣的大公主,要讓一個自卑的少年人萌發出甜蜜而又苦澀的情感,一秒鐘都用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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