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國王的第三次御駕親征(2)

盧森堡公爵是註定接不到奧爾良公爵的了。

雖然有巫師的渡鴉可以使用,但渡鴉和所有的鳥兒一樣,雖然可以在晚間飛行,但飛行的速度也無法超越人們的常識,也有巫師與路易十四說,在古老的鍊金術裡有可以讓人們自由聯絡的鏡子——但這種鏡子就和童話傳說中的鏡子那樣,雙方都必須是巫師,一方是凡人就不能。

還有一種方法是瑪利向國王展示過的那種,巫師可以藉助渡鴉的眼睛將它看到的東西投影在水晶球裡,凡人也能在一旁觀看,但這種方法完全可以說是居高臨下的監督與窺視,路易十四甚至不願意將它施加在他信任的大臣身上,遑論他的弟弟,忠誠無比的奧爾良公爵?何況等到奧爾良公爵抵達了加泰羅尼亞,那些加泰羅尼亞貴族身邊也未必沒有一兩個可信的教士,鑑於教士與巫師之間難分難解的微妙聯繫,如果被他們發現正有一雙眼睛在不間斷地注視他們,他們會不會認爲這是一場陰謀?

提奧德里克親王也保證說,他交給國王的“貓仔”可以傳達回來一些比較強烈的感情信息,如果公爵遇到襲擊,貓仔至少可以保證帶着他逃走,並且告訴他他們正在何處。

又因爲,奧爾良公爵雖然在政場與戰場上都足夠謹慎小心,但在與自己的兄長相處的時候,他可能是唯一一個不會被太陽王的光芒刺傷或是昏眩的人,他與兄長約定了要走海路返回凡爾賽,在聖母昇天瞻禮之前,好及時見證侄子的婚禮——但他沒有按照約定的時間走,而是提前了一天。

這是因爲公爵所要搭乘的海船提前兩天抵達了巴塞羅那,據船長說,他們是在靠近突尼斯海灣的時候遇到了奧斯曼土耳其人的海盜,與大不列顛人一樣,奧斯曼土耳其的海軍也是以海盜與水手作爲主力或是前鋒的,這些商人不是因爲恰好換了新船,逃脫得快,就要被劫掠一空了,也因此他們沒按照預定的路線前往馬耳他,而是直接返回巴塞羅那。

奧爾良公爵的另一個侄子正在那不勒斯,他聽了那個商人的話,立刻要求他更詳細地說一說有關於那些海盜的事情,加之歸心如箭,他預定的啓程日期就從原先的八月一日改成了七月三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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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將貓仔塞在口袋裡,連同侍從們一起登上那艘三桅船的同時,一隻烏青的渡鴉正展翅從山脈上方掠過,投入巴塞羅那城。

但它沒能找到自己的主人,那位巫師已經隨着公爵上船,渡鴉在窗口叫了兩聲,不安地踱了幾步,正要重新飛起來去尋找主人的時候,窗子突然打開了,從黑暗中伸出一隻手,準確地捏住了渡鴉的脖子,一用勁兒,那隻可憐的鳥兒就一歪頭,死了。

“那些巫師會發現的。”一個聲音說。

“發現了又如何?他們已經起航了。”那隻手的主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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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爾良公爵乘坐的船隻叫做”埃斯庫多”號,簡單直白——西班牙金幣就叫做”埃斯庫多”,而且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它被作爲歐羅巴通用貨幣流通各地,直到路易十四將荷蘭的世界金融中心搬遷到巴黎之後,才被金路易逐漸取代。

“埃斯庫多”號是一艘可觀的三桅槳帆船,船帆高聳入雲,潔白如雪,因爲是艘新船,到處散發着動人的木頭與樹膠的香氣,水手個個精幹,船長富有經驗,而且是個法國人,從什麼地方來說,都沒有什麼可指摘的地方,他們恭恭敬敬地迎接公爵一行人上了船,將公爵安置在最好的艙室裡,也就是人們常說的船艉房。

這是一個大到能夠容納好幾十個人,也能分割出臥室與會客廳的大房間,不過雖然窗戶都打開通了風,又燃燒着香料,這裡似乎還是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菸酒氣與油脂的氣味,這是因爲船艉房一般屬於船長,但在白天的時候,這裡會被當做餐廳使用,哪怕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在這裡用餐,但前前後後也有好幾批,而且菸草、朗姆酒與燻肉的氣味是最容易滲入木頭的。

公爵對此不以爲意,在戰場上他睡過帳篷,樹林和沼澤,見過被血肉融化的泥地,一點菸草氣味算得了什麼?他饒有興致地盯着牆板上的裝飾看,”埃斯庫多”號不是海盜船,但船長室裡一定有彎刀、短槍之類的武器懸掛在壁板上。“這些武器可以用嗎?”公爵問。

船長瞥了一眼火槍,“匕首可以,刀子也可以,但先生,火槍是老式的,沒法立即擊發,燧石和火藥,彈丸都在下面的抽屜裡。”如果換了別人,他是不說的,之所以只掛着老式火槍,也是爲了避免他的水手們在這裡與他發生衝突時,正好有了隨手可得的犀利武器。

公爵點點頭:“古老的東西雖然未必能用,但看上去很漂亮。”

船長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應不應該將那柄象牙柄的短槍摘下來送給公爵了,但這位是誰,法國最有錢和最有權勢的人!除了國王之外,所有人都要向他鞠躬,他會看上這種不值錢(對公爵而言)的小玩意兒嗎?也許會被視作羞辱也說不定,一遲疑間,公爵已經往裡走去。

一道鑲嵌着鐵條的木門隔開了內外區域,船長室一向是最容易引起人們幻想的地方,在後世,一些古舊的酒店依然會將最好的房間稱之爲船長室,但與人們想象的不同,凡是艙室,尤其是這種海船,就不可能有太多的累贅與裝飾品,因爲風暴一起,房間裡任何沒有固定好的東西都會變成致命的槍彈與刀子,所以在這個不大的艙室裡,只有一張小單人牀,一張吊牀,一個木桶——用來夜間便溺,這是船長的特權——普通船員只能走到船艏的位置,在那兒會有延伸出來的一段尖嘴,用來放置船首像和用作公共廁所。那裡有一部分甲板是空格柵——上面懸掛着繩索,經常會有新手因爲迷迷糊糊地跑上來解決個人問題的時候沒能抓住繩索而掉到海里。

船長無需擔憂這個,會有人來爲他處理掉木桶裡的污物,即便他將房間讓給了公爵。

小牀邊還有一個固定在艙壁上的燭臺,上面固定着一隻蠟燭,船員們的大艙裡用的是隨時可能打翻,打碎的煤油燈,它顯然不那麼安全,但便宜。

船長還玩把戲般地推開了小牀下的一個小箱子,從裡面掏出打火石、火絨,朗姆酒和椰棗乾,肉乾之類的東西。

“你們不用火柴嗎?”公爵問。

“不,”船長說,“那很好,但太容易打溼了。”除了這個小箱子,還有幾口很大的箱子,裡面應該是船長的珍藏——像是糖、金幣、香料以及衣服,飾品等等,不過既然住在這裡的是奧爾良公爵,船長可不以爲他會看上這些東西,就還留在原先的房間裡,現在這些箱子上還堆了幾個箱子,裡面裝着公爵的衣物,化妝品與武器。

門後還懸掛着一面亮晶晶的大鏡子,公爵每早要用來梳妝打扮用的。

“只要一日一夜我們就能回到法國了。”船長說:“風向正好。”

公爵放鬆地吁了口氣:“是的,”他側頭一睨,看到船長期期艾艾的:“好吧,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凡爾賽去,我讓我的侍從爲你在皇后大道上安排一個窗戶。”

船長頓時喜不自禁,連連鞠躬,他正需要這個,不僅僅是爲了近距離地觀看王太子與其新婦,而是因爲能夠在公爵的安排下得到一個窗戶,無疑是在證明他已經攀上了這根金枝,隨時都有可能飛黃騰達。接下來,他打定了主意要讓公爵在這段短短的旅程中過得稱心如意,於是在公爵就寢之前,居然還能被奉上一大桶滾熱的浴水。

公爵讓侍從打開窗戶——這也是一樁船上最尊貴的人才有的特權,普通船員的艙室都在甲板下面,爲了避免進水,艙室裡是沒有舷窗的,裡面烏黑一片,空氣混濁。

銀藍色的月光從小小的窗戶裡投進來,海風攜着溼潤的新鮮空氣掠過公爵露出水面的皮膚,吹走蒸汽,公爵舒服地顫抖一下,從這裡他甚至可以看到正在漸漸遠去的巴塞羅那,巴塞羅那不像是巴黎,沒有通宵點燃的路燈,一入夜就只有一塊黑色的影子,在靛青色的天穹下猶如一頭沉睡的巨獸。

不斷有微小的水沫撲進房間,浴桶裡水波起伏不定,裡面的公爵就像是母親懷裡被搖晃着的嬰兒,他微微閉上眼睛——現在正是七八月,又處在地中海南側,氣溫已經提高到浴水可以保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溫熱的,他讓侍從去給他端一杯酒來,沒有葡萄酒,朗姆酒也可以——船長的酒是打開過的,他纔不會去喝。雖然船長極其熱切驕傲地宣稱這瓶朗姆酒是他珍藏的白朗姆酒——醇到可以點燃的那種。

“不知道兄長現在在做什麼。”公爵嘀咕道,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入浴前點燃的蠟燭已經短了拇指長的一截,但侍從還沒回來,他低聲叫了兩聲,應該守在門外的侍從也沒回音。

他從浴桶裡站起來,赤着腳靜靜地走到牀邊,將蠟燭用溼漉漉的手巾按熄,黑暗中月光應該更爲明亮,事實卻恰恰相反。公爵俯下身,悄無聲息地拉開那個小箱子,將朗姆酒傾倒在用來便溺的小木桶裡,一邊從他掛在牀邊的外套裡拿出火絨手槍——這種火絨手槍類似於火絨盒與打火鐵盒的合併物,但更勝一籌。比打火石,火柴都要好。

這時候他再往窗外看去,看到的是一片濃郁的霧氣,就像是落進了牛奶裡。

公爵站在陰影裡,一動不動,浴桶裡的水散發着最後的熱量,也許就是因爲這個原因,從窗口猛然撲進來的一羣細小的黑影沒能找準獵物,一頭撲進了水裡——它們發出了焦躁而又尖銳的叫喊聲,相互碰撞着,混雜着一大片噼裡啪啦的古怪聲響,正要從浴桶裡再次飛起來的時候,卻迎頭撞上了一蓬烈火!

那是點燃了的朗姆酒——幸好船長沒過分吹噓,這確實是高度的白朗姆酒,可能還經過一次提純,公爵嗅了嗅就幾乎能確定了,它在空氣中燃燒,就像是一道明亮的幕布,讓公爵看清了來的是什麼東西。

一羣細小的蛾子。

它們有些着了火,有些沾了水,但大部分還能震動翅膀,落下塵土般的鱗粉,密集到身爲凡人的公爵也看得到,公爵本來幾乎要發出一聲大喊,卻也因此下意識地按捺住了,他揮舞溼了的長內衣,向着房門衝去。

那些鱗粉落在他身上,皮膚上頓時泛起如同被木炭灼燒般的痛感,公爵將長內衣拍向身後,連續打落了好幾只蛾子——雖然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另一隻手提起空了的酒瓶,用力往門後的鏡子上一敲!

一股冰寒的氣息從碎裂的鏡子裡噴涌而出,卷向飛蛾,與鱗粉交雜在一起,淹沒了整個房間,幾乎與鏡片碎裂同一時刻,不知道爲什麼始終無法打開的房門向前一傾——開了,公爵可以說是整個人跌出了房間,突然之間,他的耳膜都要被擊穿——那是無數細且尖利的噪聲,就像是飛蛾在浴桶裡發出的但要大上無數倍,公爵一低頭,就忍不住嘔吐了出來,他嚐到了血的氣味,耳朵和眼睛都黏糊糊的,他手腳並用地在甲板上爬了幾步,看到了自己的侍從。

年輕的小夥子倒在一堆纜繩中間,一手還死死地抓着火槍,另一手抓着匕首,好小夥子,他在最後的時刻依然在堅決地抵抗,他的敵人呢?公爵沒有看見,憑藉着霧氣中泄露的一點光芒——可能是沒有熄滅的煤油燈,他看見了侍從的臉上和手上,密密麻麻地爬滿了飛蛾。

公爵無法理解自己是如何看到的,那些飛蛾與他平常看到的灰黑色蛾子沒有什麼不同,手指長短,渾身絨毛,翅膀上佈滿白色的鱗粉,它們比起蝴蝶更爲肥大的腹部正迅速地膨脹起來,呈現出猶如紅寶石般的色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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