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田禾禾躺着睡不着。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一到下雨天就睡得很香,雨聲滴噠的縫隙中,夢像野草般長起來,密密實實,斜着織起來,裹住她。
可今晚不行。
浠漓雨聲中,總有那麼幾點不和諧的爆響,好像砸在鐵皮屋的屋頂,咣咣咣地炸響。
田禾禾翻來覆去,烙了一會兒餅,心念如火,烙得她實在受不了,乾脆起來,走到窗邊,看外面的雨景發呆。
孟曼磨牙,像百鬼夜行於市,見生人笑,一粒粒牙銼來銼去,剔骨敲髓。
田禾禾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這孩子不愧是屬鼠的,磨個牙都磨出這麼細緻的響動。
她又看了一會兒雨景,外面宿舍樓下,水窪裡碎了一夜的雨,搖啊搖,燈光串起雨滴,綴在雨簾夜隙中,簇簇如鱗。
她看累了,正要回去休息,目光掃過一處,心猛地一跳,接着伏住,再不動彈,全身的血卻往頭上衝,衝得她頭重腳輕,差點摔倒。
外面空地上筆直立了一個黑影,好似一個人站着。
她嚇了一跳,避開視線。
這是常有的事,可能是對面宿舍樓上掛的衣服。
有調皮的孩子會特意把校服掛起來,懸在過道上,嚇巡夜的老師,後來被戴白色反光面具的老師嚇到,就不敢再做這樣的惡作劇。
一定是自己看錯了。
田禾禾慢慢把目光捱過去,再探那黑影。
黑影中剪出兩個洞,反着光,朝她看來。
是人!
誰半夜不睡覺,站在雨中發呆?
田禾禾躲在窗簾後,看了半天,心怦怦跳,這才認出那人是誰。
鄧名揚。
鄧名揚端着金光罩盤子,癡癡望着田禾禾的窗戶,雨點打在金光罩上,咣咣地響。
他自己頭髮、衣服全溼了,卻一點都不在意,全身上下,只有兩隻眼睛亮得像口痰。
變態!
田禾禾躲在窗簾後,不敢再探頭看。
這麼有耐心在雨裡站,怎麼不去當稻草人?
田禾禾忍住跑下去槓鄧名揚的心。越槓他越喜歡,碰上這種翹翹板體質的人,算她倒黴。
哼,槓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睡覺、睡覺。
還是睡覺簡單,我閉着眼都會。
田禾禾躺回去,雨點咣咣地響,每下都砸到她的心窪,濺得像扔進油鍋的活蛆。
——他該不會真的站一夜吧?
——這傻瓜不撐傘,也該把罩子罩頭上擋下雨啊!
——這樣淋下去不會生病吧?
——算了,看在吃過他的豬腳飯的份上,還是下去勸他回去吧。人長得還算正常,怎麼腦子就這麼不好使,學什麼不好,學電視劇裡追女生的套路,一定要下雨天出來,怎麼不在打雷的時候出來?
——不是,你就這麼容易被打動嗎?不是我槓你啊,你跟他什麼關係?他生病了又關你什麼事?說,你是不是有點喜歡她?
——不是,我每天槓別人已經很累了,不要自己槓自己好嗎?讓我安靜一點!
田禾禾左右互槓以後,心更累了,坐起來,聽了會兒雨聲,起來走到窗邊往外看。
鄧名揚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沒什麼變化。
變的是周邊的地面。
地上多了一圈心形的燈,一閃一閃,還會變顏色。
啊啊啊!
這傢伙居然真的告白!
算了,我怕你了。
田禾禾準備下去勸走鄧名揚,最起碼把告白燈收起來,雖說夜裡,大家都在睡覺,可總會有一兩個熬夜的夜貓子,要麼和室友吹牛聊天,要麼窩被子裡玩手機,萬一被他們看到了呢?萬一被巡夜的老師看到了呢?
鄧名揚可能沒事,牽連到她就慘了!
一想到老媽老爸收到消息,連夜殺到學校,老媽問她爲什麼跟男生談戀愛,她槓回去,難道跟女生談戀愛嗎?老爸在邊上哭,老王端着茶缸喊年級前十,加油加油的混亂局面,她就頭疼。
然後她沒走成。
因爲她看到一頭恐龍從女生宿舍跑了出去,一個起跳落在心形告白燈內,抱住鄧名揚。
恐龍不是真恐龍,只是穿着恐龍睡衣的女生。
學校有規定,在學校領域範圍內,穿校服,有收心、杜絕攀比、抹平家庭物質差距等buff。
同樣,學生們也有規定,在學校領域範圍內,不穿校服,穿自己的衣服,有獲得霸道總裁兒子注目buff,成爲同學們話題中心buff,滿足青春期膨脹心態buff。
鑑於領域規則上的巨大位階差距,沒人敢當面對抗,所以大家都找到了一條規則漏洞,睡衣。
校服總不能做出睡衣版吧?
於是睡衣風蔚然成秀。老師查寢時,常會被宿舍裡光怪陸離的景象震驚,好像自己成了動物園的管理員。
手電筒的光照過去,一窩的哈士奇狗頭,表情包笑臉,更有奧特曼大戰綠巨人,恐龍仰頭怒抗巨大隕石,力求恐龍帝國萬年基業不滅的戲碼。
穿恐龍睡衣的應該是二樓宿舍的同學吧。
她下去幹嗎?
恐龍開心地晃尾巴:“大石頭,你不是在寫檢查嗎?怎麼又過來了?”
“對不起,這位恐龍同學,請控制一下你寄己的尾巴,別碰壞我的燈。”鄧名揚端着盤子,紋絲不動。
“哦,天黑,認錯人了,不好意思。”恐龍很失望,晃着尾巴走開,又折回來,“你真的不是找我告白的?我這人雖然很專一,可你長得這麼帥,我也不是不能考慮。你也知道的嘛,十幾歲的小孩哪懂什麼愛情,總要多處幾個,才能成熟起來。”
“真的不是你。”鄧名揚說。
恐龍拖着尾巴回去。
然後又是一隻哈士奇出來,跟恐龍擦身而過。
哈士奇:“同學,我關注你很久了。這麼晚了,你從11點一直站到1點,還端着一個盤子,跟我家狗吃飯用的盤子一模一樣,你是想跟我這條單身哈士奇告白,對吧?”
“也不是你。”
哈士奇垂下狗頭回去,跟一個奧特曼擦身而過。
奧特曼:“同學,不要誤會,奧特曼也有女的。我過來只是想問你這些燈哪裡買的?充滿電能用幾小時?如果有多餘的話,能不能送我幾個,當然,作爲守護地球和平與正義的使者奧特曼,我是不會讓你白送的,我倆可以交個朋友。”
……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
女生宿舍已經像一個活物從黑暗中甦醒,不知有多少人站在窗邊,對面的男生宿舍也傳來騷動。
再等一會兒,恐怕女綠巨人都要出場了。
田禾禾撐着傘下去,她要制止這場鬧劇。
到了樓下,奧特曼正往回走,她看到田禾禾,握住禾禾的手,給出以下建議:“同學,這是一個奧特曼給你的忠告。不要餓肚子上課,天氣好時曬被子,下雨天記着帶傘,過馬路注意來往車輛,做一個勇敢的姑娘,沒有男生追,就要主動出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