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巧音挾沒收手機的餘威看來,李雙頓時有點遭不住。
吸收了前面包哲遠的教訓,李雙沒急着開口,交代自己的錯誤,而是細細梳理最近自己做過的事,莫非有什麼把柄落在老徐手上?借這次測驗來收拾自己?
沒有啊。除了費心找暗戀者外,他可是一直好好複習來着。
李雙真想不出來,可老徐還沒說話,只是看着他,眼神越來越沉,壓得他心慌。
徐巧音很苦惱,她不懂心理測評,可做了這麼多年班主任,一屆屆的孩子帶過來,什麼性格、什麼脾氣她都門清。
李雙除了成績一般,其他都還好,規規矩矩,偶爾球場上打次小架,沒大毛病,怎麼測評出來會是這個結果?
教導主任說要把他勸退,處理掉這個風險分子,她說一次測驗就勸退?上次他考不及格都沒這麼兇,至於嗎?
教導主任說那出了事,你負責?評估報告上寫着中度抑鬱,有自殺想法。不勸退,留着出事了怎麼辦?
徐巧音說醫院用儀器體檢還不一定百分百確診,就憑一次測驗說孩子中度抑鬱,會不會太草率?
她找校長評理,校長說小徐啊,這事我交給教導主任了,我今年就要退休。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她找副校長,副校長說小徐啊,校長快退休了。
她問校長快退了,關你什麼事?
副校長說他退了,我就能上了。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徐巧音鬱悶了,又回去找教導主任,說再大的錯,都要給孩子一次機會,而且這還沒犯錯呢,讓他諮詢一次,看心理諮詢師的最後評估結果,我知道那孩子,一定是玩心起來,胡亂填的,就跟她班裡的鄭恆一樣。
教導主任還是搖頭,出事——
出事了我負責!可以吧!
徐巧音大叫一聲,教導主任嚇住了,過了好一會兒說:行,那就諮詢一次看。不過,你說的,你負責。
徐巧音突然覺得好累,每一次呼吸都拖着一層層厚重的雨雲,釀着一場一觸即發的雷暴。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誰的安全?是你們的安全,還是孩子們的安全?
她走到門口,正要摔門,教導主任叫住她,說你都教了十幾年書了,別毛毛躁躁的,誰也不想那件事再發生。真要出什麼事,你負責也沒用,大家都要遭殃。
徐巧音深吸一口氣,那雷暴嗆然炸開,破開厚重鉛雲,潑下雨來,像是一滴滴溼漓漓的魂,擁在一起,轟然墜地。
咣!
徐巧音摔門,走開,外面真的下雨了,雨敲打着教學樓的屋頂,淅淅瀝瀝,點點滴滴,細細瑣瑣屑屑,像是和屋頂細語,陪那天屋頂上的那個女孩哭泣,求她不要跳,這裡太高,雨太大,快回去。
女孩的眼淚淌進雨裡,鹹了雨絲,探出頭去,最後確認了樓下沒人,背對着虛空,向天上的雨、天上的雲張開雙臂,像是和親人分別前的擁抱,然後倒下去。
雨急了,唰唰地落,敲在遠處的鐵皮棚頂上,乒乒乓乓地響,像是呼救。
風急了,呼呼地吹,掀起女孩的衣角,向上飛,吹起女孩的長髮,向上飛,捧起女孩的淚珠,向上、向上。
它想給她吹出翅膀,卻託不住她想死的心,身子和着漫天的雨絲重重砸在花壇邊,描出一邊的紅泥。
雨聲愈響,嗚咽地叫,卻再也叫不醒她。
徐巧音沒教過那個女生,甚至也沒見過面,也許見過,自己不記得了也有可能。
她和那女生唯一的交匯點就在屋頂,她也喜歡去屋頂。看看天空,再看看天邊雲腳的鳥兒,就會覺得學校大了,什麼鳥都有,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默唸幾句後,心情剛好一點,又覺得那鳥總是影響其他鳥學習,好想扁一頓,拔了它的毛啊!
這樣翻來覆去幾趟,氣消了,心情終於好了,好像把煩惱留給屋頂和屋頂的天空,她就回去,活力十足地教訓那幫精力過剩的小子。
聽到消息時,她沒多少悲傷的情緒,只是覺得可惜,好可惜。
徐巧音偶爾會想,如果在屋頂碰上那個女生該多好,跟她聊一下,或許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
“徐老師?徐老師?”一個聲音輕輕地叫。徐巧音從沉思中醒來,看着李雙。
李雙好慌,本來老徐的眼神就沉得可怕,又不說話,看着看着,眼裡居然閃起淚光!
他還從沒看過老徐哭,只見過她把別人說哭。
自己犯了什麼天條?能把老徐逼哭?
他後悔了,剛纔就該拉住包哲遠,有他的厚臉皮在,老徐礙着面子也不會痛下殺手吧。
現在都遲了。
徐巧音嘆口氣,說:“下午的心理公開課後,你去做一下心理諮詢吧。陽光心理的張一帆老師。諮詢完我們再聊。”
李雙恍惚地離開老徐辦公室,看到外面的天光,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像是酣睡初醒。
就這麼放我離開了?
又要去做諮詢?
回到教室,一圈人呼啦啦圍上來。
“啥病?有救嗎?沒救的話,有啥傳家寶、不用的手機、充電包、二手球鞋之類的能轉讓嗎?”包哲遠問。
“對啊。是抑鬱嗎?聽說高一的就一個查出有抑鬱,居然不是我,好可惜。”吳勤扼腕嘆息。
“會像那個學姐一樣嗎?聽說學姐手腕上有顆痣,上輩子就是割腕死的。”周仰望說。
“呸!別傳謠,我屁股上還有痣呢,你說我上輩子怎麼死的?”包哲遠很不屑。
“得痔瘡剛烈而死啊。”周仰望一派家學淵源,我爸割過的屁股比你們看過的臉還多,凡是有關屁股的話題,我就是權威!
本來還有幾個女生想湊過來聽點八卦,被包哲遠這三個變態的話題嚇跑。
盡是些損友,李雙懶得理會,只是說多了,好像自己的心情真有點抑鬱,莫名晃過老徐那眼神。
老徐該不會知道些什麼吧?
懷疑我談戀愛?
天地良心,被人暗戀可真不關我的事。連暗戀的人都還沒找出來。
一想起暗戀,李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外漂,去找徐佳。
徐佳的位置空的,估計又去爬樹了。
再看金婷,倒是一直坐着,不知在寫些什麼,剛纔他回教室也是這樣,連頭都沒擡過。
再看林雨煙,神秘兮兮地從課桌裡掏出一本書,半遮半掩地遞給同桌。
掃了一圈,沒有人在看他,倒是快收回時,撞上鄭恆的視線。
李雙突然覺得心好亂,亂的原因有很多,有那個找不到的暗戀者,有心理測驗的事,有老徐的眼神,還有下週的考試……
以前他心煩的時候,能去教學樓的天台,鐵門雖然鎖着,但邊上的窗戶卻開着,手腳伶俐的人很容易爬上去。
自從出了那件事後,天台就被封了,窗戶也鎖起來。樓梯口還裝了監控。
要散心,只能去小樹林了,不過那裡情侶太多,抓情侶的老師也很多,去了心更煩。
一想到小樹林,李雙又往窗外看,遠遠地看見一個人站在樹下發呆。
他發呆,李雙也跟着呆,過了好一會兒,只見那人往上蹭,雙手環着一節節爬。
包哲遠拍拍李雙的肩,“想啥呢?真抑鬱啦?”然後順着李雙的視線看去,驚呼:“大家快來看啊!大鳥爲了下一代,要爬樹搭窩啦!”
一羣人擠過來看,腦袋疊腦袋,把李雙淹人堆裡。
唉呦!
遠遠的傳來一聲慘叫。
圍觀羣衆也同時叫出聲。
李雙埋在人堆裡,什麼也看不到,呼吸都不順暢了。
想一會兒,跳出一個念頭:要不打個電話給章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