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丁醒過來,正對上那張兇臉,他眨了眨眼,沒暈過去。
“叔叔,你好。”秦丁說。
徐雁爸眯起眼,削薄了眼神往秦丁身上瞅,跟刀子似的。
秦丁強忍着不適,笑出下排八顆牙齒,要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徐雁爸的眼睛眯得更細了,像磨利的刀。
這時邊上傳來徐雁的聲音:“爸,你貼那麼近幹嗎?又嚇到他了!”
徐雁爸笑起來,拍拍秦丁的肩,像拍一頭死豬,秦丁抖了幾下,徐雁爸還是不要笑的好,一笑,嘴角往兩邊扯,像被小丑拿刀子割了一樣。
徐雁爸說:“這娃我喜歡。第二次沒暈。”
然後又湊近了,小聲跟秦丁說:“打蟑螂的事別跟小雁說。”
徐雁爸衝秦丁擠擠眼,秦丁有種照鏡子的錯覺,明明是拜託人的口氣,怎麼看起來好像隨時要殺人滅口呢?
秦丁點頭,徐雁爸很滿意,又拍拍秦丁的肩以示鼓勵,只是常年宰豬捅刀子,無意練成透勁,手勁過大,拍得秦丁胸口發悶,差點暈過去。
徐雁爸走開,徐雁端着水杯過來,抱歉道:“我爸人很好,就是長得有點兇,沒嚇到你吧?”
有點兇?
這叫有點兇!
秦丁照鏡子照了這麼多年,以爲再也找不到比他還兇的人,看到徐雁爸後,才知道一山還有一山高,一人還比一人兇。
他愣了會兒,機械式地接過水杯,喝了一口,這纔想通,爲什麼徐雁第一眼看到他,從來沒怕過他。
原來和她爸一比,我這兇臉算是溫柔的。
秦丁一時感慨萬千,突然理解起她爸了。
徐雁跟秦丁倒起苦水,說以前帶同學回家,無論男女,見到她爸都嚇走了,有的還暈過去,兩次。
時間長了,她就不再邀請同學到家裡來。最可氣的是,連狗都養不了。
之所以從來不跟秦丁說她爸爸的事,就是怕嚇到他,想慢慢來,等兩人關係穩定後,做好鋪墊,再介紹老爸給他認識。
徐雁問:“我爸人真的很好,平時陪我媽看連續劇都會掉眼淚。還有,我給你說個秘密哦。”
秦丁說你說吧。
徐雁說:“其實我爸膽子超小的,小時候我穿白色睡衣,晚上出來上廁所,正好撞上他,他嚇得跪下來嗑頭。還有,他超怕蟑螂的,只是在我媽和我面前裝硬漢,每次打蟑螂,都要把房門鎖起來打半天,出來都是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在裡面怕的要死。你可千萬別跟他說啊。”
秦丁說:“不會不會。”
他伸了個小懶腰,一口氣喝光水,所有緊張不安都跟着水嚥下肚,終於過去了。
接下來,只要拿上黑貝的袋子回家就好了。
這一晚上,又是淋雨,又是被殺蟲劑噴,他好累。
但不管多累,也不管外面下多大雨,他都要連夜上山,把黑貝埋了。
再放在家裡,不知道還要鬧出什麼事。
剩下的,只要裝作不經意地,提起袋子,跟徐雁父女告別就好。
當然,最好是支開徐雁,萬一說起袋子,徐雁又改主意怎麼辦?
秦丁正想借口,徐雁站起來,說去收拾一下。
秦丁問收拾什麼?
徐雁說她爸打蟑螂,一激動,把掃帚和電蚊拍都打斷了,唉,她爸一害怕就容易激動,一激動,力氣就特別大。
秦丁回想起自己從牀下爬出來,徐雁爸突然發飆的樣子,有些後怕。照她爸那力氣,沒打死自己,算自己命大。
趁徐雁離開,秦丁往二樓去,袋子應該還在房間裡。
打開門,徐雁爸正捂着鼻子,打開窗戶透氣,剛纔殺蟲劑噴得有點猛,味道太重。
外面還在打雷下雨,雨漂進來,打溼沿窗的地板。
“叔叔,那個——”
突然一道閃電點燃夜空,從天貫到地,接着轟隆一聲,震得窗戶響。
徐雁爸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半步,看到秦丁,又笑得嘴角撕裂,假裝剛纔什麼都沒發生。
秦丁當然也假裝什麼都沒看到,再看徐雁爸卻格外順眼起來。
這不就是幾十年後的我嗎?
雖然還是一張兇臉,兇臉之下卻只是一個普通人,會犯錯,會害怕,會膽怯。
“叔叔,我來拿東西。”秦丁看到牀底下的袋子,露出半截,指了指。
徐雁爸提起袋子,問秦丁:“打蟑螂的事你沒說吧?”
秦丁說沒說。
徐雁爸說:“嗯,這次的事也別說。”
秦丁愣了下,徐雁爸指指開着的窗,秦丁才明白,是被雷聲嚇到的事。
他憋着笑,說不會說。
徐雁爸拍秦丁的肩,秦丁垮了一邊,整個人都快趴地上。
和徐雁爸互相交心,看順眼了,固然是好,可現在他只想早點提了袋子回家,最好下樓的時候連徐雁也不要碰上。
只要銷燬了這個袋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而且比他想象的還要好。
徐雁主動親了他,又幫她爸保守了兩個小秘密。
沒有比這更完美的結局。
只要,只要拿到這個袋子。
秦丁盯着徐雁爸手裡的袋子,默唸:給我啊,給我啊。
秦丁的脖子突然有點癢,他扭了扭頭,蹭了下衣服後領,不太在意,可能是徐雁爸剛纔那幾下拍狠了,也可能是還有小蟑螂留在身上,不過都無所謂,現在我只想要回我的袋子啊!
徐雁爸看了秦丁幾眼,突然發起感慨,說起女兒的事。女兒懂事又獨立,性格大方又溫柔,卻到現在都沒一個男朋友,有給她相親過,媒婆過來看到自己,都嚇跑了……
秦丁嗯嗯嗯,伸手去接袋子。身子一歪,又沒接到,徐雁爸又拍他肩膀,拍得他脖子開始癢。
“小丁丁啊。我看你人雖然長得沒我俊,但對我女兒不錯。這袋子聽說是你給她的禮物?我女兒以後就交給你啦,你可要對她好好的。”徐雁爸說。
秦丁的脖子越來越癢,笑得笑不出來,只想早點結束這場莫名開始的交心談話。
還有,能不能別叫我小丁丁?
秦丁發誓,長這麼大,看他這麼兇的份上,沒人敢給他取這樣的外號。
“小丁丁啊。”
“嗯。”秦丁應得很快,看在他是徐雁爸的份上,忍了。
“下次過來不用那麼見外,我這人很開放的。把門反鎖就好,不用躲牀底下。”
秦丁張口想解釋,看徐雁爸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又懶得解釋了。
“嗯。”
秦丁伸手去拿包,不是拿,幾乎跟搶的一樣。
徐雁爸突然一把抱住他,摟得緊緊的,在他耳邊說:“小雁就交給你了,祝你們幸福啊。”
徐雁爸的聲音有點哽咽,女兒養這麼大,終於有人要了,好想哭啊。
秦丁的肩頭有點溼,他沒想其他的,只是覺得脖子更癢了,他掙出一隻手去撓,手上也癢,拿到眼前看,一手黑,全是小蟑螂!
啊!
徐雁爸慘叫一聲,瘋狂地甩手、擦臉,狂叫:“蟑螂!蟑螂!”
秦丁眼睜睜地看着徐雁爸原地縱跳,反覆橫移,甩手,手上的旅行袋劃出一條弧線,穿過打開的窗戶,沒入茫茫夜雨,然後——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