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哥的手垂下來,平底鍋碰到桌腳,噹的一聲響,柳砍瞪過來,做個眼色,示意他出去。
韋哥立馬會意,作手勢,帶着一羣保安出去。
男模們也不敢大聲說話,看柳砍引導蔣樂樂老公看怪物。
“沒關係,你要是覺得不舒服,隨時可以睜開眼,怪物傷不到你。你可以再試試嗎?回頭看一下。”柳砍說。
男人猶豫了一下,說:“我試試。”
然後,他說:“那怪物頭很大。”
“有多大?”
“能穿破高領毛衣的大。”
“那你爲什麼怕一個大頭怪物?”
“我、我也不知道。”
“現在怪物在做什麼?”
“在吃飯,它拿着叉子在吃牛排。”
“你呢?”
“我也在吃牛排。它衝着我笑。”
……
對話在繼續,男模們聽得似懂非懂,不過這不影響他們的敬仰之情逐漸氾濫。
砍哥威武!
居然能把客人的老公聊到這種地步。這是以前他們所無法想象的境界,只有傳說中的九平路傳奇明月臣才能做到吧。
聊了很久,柳砍才叫男人睜開眼,男人一睜眼,淚水不住地往下淌,他似乎弄明白了一些事。
柳砍把書合上,重新放到男人手中,叮囑他:“這本書對你還是有用的,意象療法將你心中的恐懼以直觀的形式展現出來,讓你可以觸摸、操控、解析。你現在明白你怕的怪物到底是什麼了吧?”
男人流着淚,緊緊抱住書,說:“我知道了。柳老師。自從那天和我老婆的閨蜜一家聚餐,我就開始害怕。”
“害怕什麼?”
“害怕再見到那個人。害怕再吃牛排,再不經意間碰到那個人的腿,看到那個人的眼,可是喜歡是壓不住的,蓋上了蓋子,還會從縫隙裡流出來,我聽說那個人喜歡高領毛衣,就去買了一件。就算他老婆說他頭大,穿不下,我也照樣買了。”
“嗯?”柳砍有點意外。
蔣樂樂老公抓住柳砍的手,大吼,淚水肆意橫流,流到皺褶的腮上,“我跟老婆閨蜜的老公有一腿!”
無名早已看呆了。
柳砍向他展示了一個做啤酒鴨的至高境界,在這個境界裡,別人看到的是鴨,而柳砍看到的是啤酒,漫延上岸,包圍一切的啤酒。
蔣樂樂老公大吼出心中的秘密,再無顧忌,跟柳砍說了很多。
說上次老婆藏到閨蜜家的衣櫃裡,他和老婆閨蜜的老公抱在隔壁衣櫃裡,瑟瑟發抖,害怕極了,還好兩個老婆都沒發現。
說有了這本《意象對話臨牀技術彙總》,他有信心面對自己,面對自己的愛人,共同努力,找到一條可能的出路。
說之前還生氣老婆亂花錢,買了本破書,經歷了一場意象對話治療後,70萬算什麼?拯救了一顆即將破碎的摯愛的心,70萬太便宜了!再加20萬!
“對不起,柳老師,卡被我老婆刷爆了,不過我這塊手錶還值一點錢,你拿去,不不不,請一定要收下。下次我跟他結婚的時候,再請你過來喝杯酒。”
蔣樂樂老公摘下手上的江詩丹頓,在一衆男模眼饞的目光下,戴到柳砍手上。
柳砍點點頭,坦然接受,然後囑咐蔣樂樂老公:“好好讀書。”
蔣樂樂老公拿書走了。
柳砍繼續看自己的書。
大廳的音樂聲還是那麼勁爆,只是再沒那麼浮誇與奢糜,代之而起的是盈懷滌心的書香,與啤酒的泡沫。
“開一瓶尚選。”一個剛點了無名的女客人說。
無名搖頭,按住女客人正要抽菸的手,輕輕地拿走香菸,溫柔地翻開一本《小學生唐詩精選》,說:“喝啤酒吧,不容易頭疼。”
女客人呆了,她去過各地的場子,從沒見過這樣的男模,難道30一瓶的啤酒還有提成?
“然後呢?”女客人問。
“然後,我們看看書,品品詩。”無名說。
……
接下來的三週,韋哥在幸福和煩惱間徘徊。
“唉,幸福的煩惱啊!”韋哥一邊數錢,數到唾沫都幹了,一邊感慨。
休息室裡響起此起彼伏的詠歎調。
“凡是讓人幸福的東西,往往又會成爲他不幸的源泉。歌德《少年維特之煩惱》。”無名雙眼放空,一手雞肉三明治,一手《小學生作文名句精選》。
“沒有一個人是完全幸福的。所謂幸福,是在於認清一個人的限度而安於這個限度。克利斯朵夫的舅舅。”布靈布靈捧着一本《世界名著縮寫叢書》。
“人的一切煩惱,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王小——”暖暖抽出一張紙巾,正要打噴嚏,被韋哥按在桌上暴捶,捶完後,韋哥又向暖暖道歉,說對不起,最近在吃藥,對“無能”這個詞有點敏感。
暖暖大度地接受了韋哥的道歉,擤完鼻涕,繼續看書。
韋哥看了一圈休息室,人手一本書,埋頭苦讀。
再沒以前煙霧繚繞,一開門,以爲着火的味道。
也沒了廉價香水的沖鼻味,最愛打扮的阿水也不打理髮型了,老老實實窩沙發上看書。
剛開始,韋哥還真不適應這種氛圍,不過看看每天的業績往上漲,他還是開心的。
現金多的保險櫃都塞不下,老闆也從月底收賬來一次,變成三天來一次,翹着腳,躺在老闆椅裡數錢。
只是開心的同時,人事的變動也讓他煩惱。
阿飛辭職了。
這一行辭職很正常。就算是曾經的業績第一,也可能想着上岸,靠積累的資本去做些生意。
他問阿飛:“辭了職,準備去做什麼?”
阿飛說:“考研。”
韋哥以爲自己耳朵壞了,“什麼?”
阿飛說:“考研。人力資源管理。”
韋哥說不出話。其實就算阿飛跳槽到明月臣的公司“狂野城市”,他都不會吃驚。
跳槽很正常,對方資源好,提成高,客流量大,別說阿飛假辭職真跳槽,他自己都心動。
可是考研?
“你該不會以爲研究生出來,工資還能漲個幾百吧?”韋哥決定叫醒這個塵世迷途小書童,讀書他可以接受,因爲業績真漲了。可考研?你是不是腦筋鏽了?
阿飛不說話了。不過態度依然堅決。
韋哥勸他:“以前我接待過一個客人,學生,考研連續吃了三個月的方便麪,後來得癌症死了,這是活生生的例子啊。所以我建議你還是不要考研了。”
阿飛搖頭,轉身離去。
韋哥看着阿飛的背影,迷離在遠處眩目的燈光裡,他的心裡留不住,空映着一隻悵然焦灼的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