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過大夫。
劉昌郝從醫館裡出來,抓藥,又買了幾樣東西,吃飯,上船。
張德奎搓着手,僅是看病與抓藥,劉昌郝就花了好幾貫錢,不是花錢,而是將蓋氏一家帶回去能做什麼?劉昌郝出的薪酬對於秦瓦匠莊木匠來說,兩家皆不大動心,若不是出事,兩戶人家在當地也算是三等戶,然而對於其他各戶人家,那太優厚了。
劉昌郝不是他祖母魯氏,若是家財萬貫,做做好事,自己錢都不夠用,怎能幫助別人,不過帶回來也就帶回來了,拍拍張德奎肩膀說:“張叔父,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吾幫不了許多人,然吾將汝等帶回來,則是一家人,勿說見外話。”
然後他又笑了起來,張德奎不及秦瓦匠高大,但估計也接近一米九,雖然劉昌郝在拍張德奎肩膀,卻不得不踮着腳。
“汝等好將破爛衣服扔掉。”
出來就食,無外乎僅帶着一些衣被與乾糧。不全是破衣服,然而大多數人在做一件事,乞食,就是討飯。既然在討飯了,那能穿好衣服,淨揀破衣服穿,好引起人們的同情,
加上營養不良,面黃飢瘦,纔有了鄭俠的《流民圖》,不要小看了這幅流民圖,也不完全指責鄭俠是一個書呆子,僅看到事物的表面,被人當搶使喚,宋神宗與王安石也要負主要責任。熙寧七年的國庫不是熙寧初年的國庫,已經漸漸充盈起來,多撥一點錢糧賑災會死人哪!
準備落戶劉樑村了,用不着賣慘。
有男有女,這不要緊,各戶人家也有被子,將船艙一隔兩半,重新換上了衣服,許多人衣服還是不好,但比前面中看多了。
秦瓦匠帶着大夥,將這些破衣服燒掉,不僅破,還有着難聞的味道。
船發。
天色漸黃昏,這時候的夜晚氣溫是剛剛好的,不冷又不熱,就是蚊子討人厭。
船泊好後,天還未亮,劉昌郝帶着大夥摸黑走路,一邊走一邊將大約情況說了說。
“小乙哥說吾家三代積善,不敢說是鄉里大善戶,亦委實做了許多善事,汝等去吾家後勿用擔心。吾以後不止如約發放契約上薪酬,若收益高,亦會發放更多獎勵。反之,吾好汝好,大夥才能更好。”
我對你們好,你們也要對我好,幹活勤快,大家才能更好,只是劉昌郝稍稍說的有些委婉
“少東家,汝放心,吾等皆是忠實人家,會好好幹活。”
劉昌郝點點頭。
說農民就是老實人,那簡直對世務不懂。
只能說相對於城郭戶,因爲眼界不同,“老實的農民”比例會更高一點。
這幾戶人家都是劉昌郝挑了近半天才挑出來的,應當沒有多大問題,不過話得說清楚。
“吾家有69畝老桑園,一個可供澆灌蓄水塘,6、7畝大小,32畝半水田,二等田,然對比於一些土地肥沃地區,其僅能勉強相當於三等田,392畝旱田,旱田好壞不一,總體算是薄劣之耕地。餘下者還有四座土山,山上有一些松柏,仍不能得計,一百七十多畝坡地,雖作爲五等地劃到吾家田薄上,卻一直荒廢。”
“因吾家租子比較低,僅能勉強保住賦稅,以前吾家主要收益是來自桑園子,其次是一個小木炭窯。”
“原先吾在縣城讀書,阿孃與蓋娘一樣生着病,也在城裡養病。今歲家裡出了一些變故,小叔父帶着一家人離開劉樑村,至今下落不明,吾只好與阿孃回來。”
“今歲汝等家鄉旱災嚴重,劉樑村影響卻不是太大,頂多夏收略有影響,吾家幾乎免掉八成租子,吾回家後,因孤兒寡母,又好名聲,鄉親繼續鬧着免秋租。”
“吾迫於無奈,只好將地收歸,又將汝等請回家。”
不鬧着減租子,劉昌郝也會着手收地,但順序顛倒一下,劉昌郝便能佔據大義。一行人來到紫峰口,劉昌郝又說:
“今歲種瓜種花來不及,然秋冬汝等亦有許多事去做。吾家耕地總體較薄,欲要種好瓜花,地收歸後,先得深耕酥凍,還要準備充足肥料。”
“劉樑村地雖不好,可有一個重要優勢,離惠民河近,然從村子到惠民河四里路,路況亦不佳,特別此段山路,路亦要解決。”
“以及蓋房子,修山塘。”
“昌郝,汝大母修的山塘?”樑小乙擔心地問。
“是也,大母思路是對的,方法卻錯了,亦捨不得成本,於是失敗。”
“蓋房子快,”秦瓦匠說。
什麼樣的房子,劉昌郝在五丈河堤上便說了,纔開始處處要省事,只能蓋“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也就是簡單的草棚子,僅是十戶人家,還不是三下五除二的事。
“秦叔父,非汝所想房宅,至少土坯樑柱皆齊全。”
是草房子,但是比較正規的草房子,請外面的流民做長工,有許多好處,最大的好處,他們只能依附於主家生存,是一個整體,當然,也不會發生前幾天劉樑村刁難、吃大戶的現象。缺陷是不知根底,多數中國人根土觀念重,有留不住人的機率。
想要留住人,各方面都要跟上去。但蓋這樣的房子,那怕是草房,速度也快不起來。
來到劉樑村,村子很貧困,但劉昌郝早說了,況且十戶人家除了莊秦兩戶外,餘下的哪家情況好?
談不上驚喜,也沒有失望。
兩隻小狗不知從哪裡跳出來,一邊奶聲奶氣地叫着,一邊興奮地搖着尾巴。
劉昌郝摸了摸它們的腦袋,打開小叔家的門,點亮油燈,抱來麥秸鋪地鋪。
然後男女分開睡,這段時間只能湊合着,至少比睡災棚強。
大夥開始幹活,孩子多,有些鬧騰,褚二哥與韋大頭各有一個很小的孩子,正在吃奶,可能餓了,哇哇地哭,褚二哥的妻子辛四娘與韋大頭的妻子歸二孃便解開衣襟餵奶。
都到了這份上,講究啥?
但這也不是辦法,還是早點蓋房子。
謝四娘與苗苗也被驚醒,情況都知道了,一起客氣地呼道:“東家母。”
“勿客氣,”謝四娘弱弱地說。
劉昌郝扭頭從客裡拿來麪粉,天也快亮了,得讓大家吃早飯,又將風燈點亮,準備去菜地摘一些菜回來。
“兒,菜全部偷掉了。”
“全偷掉了?”
“全偷掉了,兒,豆子粟沒被偷。”
謝氏指的是小叔家的十幾畝豆與二十畝粟,豆與粟還未成熟呢。即便有一些單季作物快要成熟,想偷也不容易,必須將豆粟收割,放在大田裡暴曬幾天,才能用工具敲打下來。
苗苗撲到劉昌郝懷裡,可憐兮兮地說:“哥哥,大娃打我。”
大娃是劉四根的孫子。
這時桑椹漸漸都沒有了,劉昌郝家是老桑樹,還掛着一些。而且這些桑樹年年修枝,不讓它們往上生長,雖是老桑,主幹不高,又有許多側枝便於攀爬,村子裡許多孩子來摘桑椹吃。
村子窮,孩子嘴饞,劉家也沒有禁止過。大娃與幾個孩子也來摘桑椹,他一邊摘一邊還帶着其他的孩子將桑枝折斷。
苗苗小,許多事還半懂不懂的,只聽哥哥說不能亂折桑枝……實際摘桑椹也用不着折桑枝,大娃有意這麼做的。苗苗便不讓他們折樹枝,誰知道大娃從樹上下來立即打苗苗。
一般來說,農村小孩子打打鬧鬧的,只要不嚴重,父母從來不過問。
可是劉大娃已經十歲了,還是一個男孩子,前天打的,到現在苗苗的半邊臉還青腫着,可想而知,當時大娃打得有多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