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 同學們和朋友們的質疑以及可能會遭到麻雀的批評,這些都算不上是什麼真正的煩惱,真正讓我煩惱的是怎麼過老媽的那關。
拿到成績單的那天, 放學回家的一路上, 我的心情一直很忐忑。我並不是個膽小鬼, 在答應盆景媽的時候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要面對同學的質疑和老師的批評, 要接受我那個暴躁老媽的懲罰, 如果我是個膽小鬼,我就不會答應盆景媽的請求了。可是,儘管早就準備好了承擔的勇氣, 事到臨頭時還是難免會忐忑。
如果我能知道我把成績單擺到老媽面前時等着我的具體是什麼就好了,那樣我也許反而會安心了。可現在的情形是, 只知道會有一場災難, 卻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災難, 不知道到底是地震、是龍捲風、是海嘯、是山洪爆發還是什麼,想要稍微防範一下都找不到門路。
雖然, 這次考砸是我心甘情願的,雖然我對那個第一原本真的沒什麼興趣,可是當我重新回到我原來的位置,當我不得不爲老媽可能會給予的某種懲罰而感到忐忑時,我竟然有些後悔了。
我不禁想, 我這麼做到底是爲了什麼呢?這是助人爲樂嗎?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就是身爲第一的時候體會不到第一的快樂, 非要把第一丟掉以後才瞭解它的珍貴)?還有, 我真的像棉花糖說的那樣像風一樣的來去自由嗎?我果然能是風就好了, 想吹到哪裡就吹到哪裡的那種自由當然是我向往的, 可是風這樣隨心所欲地吹不會受到懲罰,而我這樣隨心所欲地亂考試卻要受到懲罰, 這就是風和我之間的區別不是嗎?風是真正的自由,我呢?是自己想要自由卻不得真正的自由。嗨,想到這裡我不禁暗自嘆了口氣。
嘆過氣之後我緊接着又想,這樣嘆氣有什麼用呢?該來的還是會來不是嗎?還是想想有什麼辦法能讓老媽把懲罰降到最低程度吧。可是我想來想去,也沒能想出一個好辦法來。畢竟,第二十五跟第一差距實在太大了,無論我使出什麼障眼法,老媽都會被這個差距給驚嚇到。我想如果我的成績像土匪說的那樣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降下來而不是像這樣蹦極似的降下來,老媽也許還能承受。我承認,是我沒掌握好分寸,這次蹦極是有點玩兒得過火了。
總之,障眼法之類的就別想了,只能寄希望於老媽今天能有個好心情(儘管知道老媽永遠不會有什麼好心情,但還是希望她的心情能相對好一點!)當然,除了老媽的心情,時機也很重要,我想我一定要選擇一個相對好一點的時機把成績單拿給老媽看,比如老媽正在沉迷於電視劇中的某些情節的時候,比如老媽昏昏欲睡的時候……總之,最好選擇一個她頭腦不怎麼清醒的時機。想到這裡我不禁向老天誠心禱告,希望老天他老人家今晚能給我製造一個好時機。
老天還的確不負所托,果然給我製造了一個時機,只不過這個時機是好是壞我一時之間還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
吃過晚飯,老媽匆匆忙忙地收拾完了碗筷,然後便端端正正地坐到電視機前去了。就見她拿起遙控器把電視機調到了一個頻道,再然後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張彩卷來擺在了茶几上。哦,原來老媽又買彩卷了,而且開獎的時間就在今晚,看來今晚又要上演她購買彩卷生涯中屢戰屢敗的一幕了。我想不如就趁這個時候把我的成績單拿給她看算了,我敢肯定這是一個時機,一個要麼極好要麼極壞的時機。
要麼極好是因爲此刻老媽的全部心思都在兌獎上,她的注意力都被彩券給吸引去了,也許對我的成績單就不會太在意了。要麼極壞是因爲老媽很可能會把沒中獎的不愉快也混在我考砸了的不愉快中一起奉還給我!那樣的話事態可能會更加糟糕。不過老媽也可能會因爲沒中獎而感到過於失落從而沒什麼精神再計較我的考試成績了,畢竟懲罰我是需要有一定的精神的,何況我在剛考完試的時候就已經給她打過預防針了,她應該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了。
當然,萬一老媽中獎了,那這個機會就絕對是個百年不遇的天賜良機。只不過我在第一時間就已經毫不猶豫地將老媽中獎的這種可能性忽略不計了,老媽已經勤勤懇懇地買了十年的獎券了,能中的話早就中了不是嗎?由於老媽一直買獎券卻一直都不中,所以我有了一種根深蒂固的認識——獎券這種東西就好比是一塊無論怎樣耕耘都不會長出莊稼的田地,或是一棵無論怎樣澆灌都不會結果的果樹,再麼就是一隻無論怎樣餵養都不會下蛋的母雞……總而言之是一種無論你付出多少都得不到回報的東西。
不管這個時機是好是壞吧,我還是決定要抓住,如果我不抓住的話,我想我很可能在明天早上之前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稱得上是時機的時機了。在明天早上上學之前,我必須得讓老媽在成績單上簽字,所以,好歹就是它了吧,人生難免有需要冒險的時候不是嗎?想到這裡,我迅速從書包裡掏出試卷和成績單還有一支筆(筆是用來讓老媽在成績單上簽字用的),我用力閉了一下眼睛,然後提起一口氣跑到老媽跟前。
“媽,我果然考砸了!”我把成績單和試卷一股腦塞到老媽手裡,然後便站在一邊等待暴風雨來臨。
老媽開始一張張地翻閱我的試卷和成績單,她那副認真的樣子讓我覺得我的如意算盤是打錯了,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試卷和成績單上,好像並不關心就要開始搖獎的電視直播似的。
老媽認真地翻閱了一陣子之後終於開口說話了。
“第25名!竟然考回第25名去了!喜歡往回考是吧?好啊!下次你乾脆直接考回清朝去算了!現在不都流行穿越嗎?你乾脆也穿越吧,隨便你穿越去哪個朝代,只要別在我跟前氣我就行了!”老媽一邊衝我用力搖手裡的試卷和成績單一邊衝我大聲嚷嚷道。
“媽,清朝不讓女生參加考試,清朝以前的那些朝代也統統都不讓女生參加考試。”即便在這種時候,我也沒忘了要給老媽補充一點歷史常識。
“你少給我打岔!你自己說說,要怎麼懲罰你吧!”老媽顯然不願意補充什麼歷史常識,她還是更關心怎麼懲罰我。
“不如就罰我把那些沒做出來的題目做上一百遍?”我立刻自己出了一個主意,並希望老媽能夠採納這個主意。
“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呢!”老媽所答非所問地喊道。“人家結婚我也結婚,可人家結的是什麼婚,我結的又是什麼婚?人家生孩子我也生孩子,可人家生的是什麼孩子?我生的又是什麼孩子!”
“你生的是什麼孩子?”聽完老媽的話我忍不住問道。
“你還有臉問?你是什麼孩子你自己難道不知道嗎?”老媽衝我喊道,聲調又提高了好幾度。
“我當然知道自己是什麼孩子了,不知道我是什麼孩子的人是你!別人家的孩子哪裡就比我好了?”我忍不住小聲咕噥道,這樣咕噥的時候我想起了蠶豆偷錢包的事,想起了盆景談戀愛的事,想起了東邪西毒玩網遊的事,想想他們,再想想我,老媽如果明智的話就應該立刻去廟裡燒柱高香,感謝老天爺給了她一個像我這麼“好”的孩子,雖然我笨了一點,但笨並不耽誤我的好。
“你在咕噥什麼?大點聲說!”老媽顯然沒聽清我的話,要求我大聲一點。但是我不能滿足她的要求,我故意說得很小聲,爲的就是不讓她聽見,因爲那些話原本就只能說給我自己聽。
“我也沒說什麼!”我咕噥道。
“你……”老媽還想說什麼,可就在這個時候電視裡宣佈搖獎開始了。我不禁瞥了一眼電視,就見一大堆寫着號碼的彩色球球在一個透明箱子裡被攪得上下翻飛。我不禁開始暗暗禱告起來,希望老媽能夠暫時忘掉我的成績單,把注意力轉移到那些上下翻飛的綵球上去。我正在這樣禱告着,就見老媽把我的成績單和試卷扔到一邊,隨手把她先前擺在茶几上的獎券撿了起來。
我以爲老媽就此要專心致志地看搖獎了,然而她沒有,只見她盯着那張彩券看了一會兒後,竟然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我這種爛命,能中獎纔怪!”老媽一邊氣哼哼地說一邊將手裡的獎卷用力往我的身上一甩,我本能地伸出雙手一接,正好把獎卷捧在了手心裡。
“媽,你得在成績單上簽字!明天要交給老師!”我看了看被老媽扔到一邊的成績單說道。
聽了我的話,老媽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重新坐回了沙發裡。
“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老媽一邊說一邊氣急敗壞地重新抓過成績單,那架勢簡直就要把那張成績單生吞了似的。
見老媽重新拿起了成績單,我立刻把早就準備好的那隻筆遞給老媽。老媽擡頭看了看那隻筆,然後惡狠狠地一把奪過去,好像那是一支罪大惡極的筆似的。
這時電視裡第一個中獎號碼已經搖出來了,我聽見主持人一再宣佈說第一個搖出的紅色球的號碼是6號,我往彩票上“紅復”兩個字後面看過去,發現第一個紅色球的號碼居然對上了。(因爲老媽經常買彩票,所以我對如何兌獎還是略知一二的。)可是對上一個號碼能算中獎嗎?應該都對上才行吧?彩票上一共有1,2,3,4……我暗暗數了數,紅復後面就有八個號碼,那個藍單後面還有一個號碼,加起來總共九個號碼。“嗨,想要讓九個號碼都對上那簡直比登天還難,”我很泄氣地想。“這麼難的遊戲老媽居然還屢敗屢玩,我還真有點佩服她了。”
老媽緊緊握着我剛剛遞給她的那隻筆,卻遲遲不肯在成績單上簽字,而是看着成績單一味地發呆,就是不簽字。我手捧獎卷抻着脖子在一邊等着,等得脖子都快斷掉了,真是又累又無聊。這時電視裡又在宣佈第二個中獎號碼了,第二個號碼是12號球,當然也是紅色的,居然也對上了。
連着對上了兩個號碼,我的好奇心立刻劇烈地膨脹起來。我不禁把全部的注意力都轉移到搖獎上去了,反正站在這兒看老媽發呆很無聊,不如看看能否對上第三個號碼。第三個號碼也搖出來了,竟然又對上了。接下來第四個號碼,第五個號碼,第六個號碼,第七個號碼,第八個號碼,所有紅色球的號碼竟然都對上了。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藍色球的號碼了。我的天啊,我完全忘記了成績單啊簽字啊懲罰啊什麼的了,我只覺得心臟都快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
剛剛聽主持人說一等獎的獎金已經浮動到500萬了,這最後一個藍色球不管能不能對上,我感覺我都得抓狂。這究竟是什麼遊戲呀,簡直能要人的命!我忍不住暗暗瞥了老媽一眼,就見她還在盯着我的成績單發呆,完全不關心電視裡的搖獎,好像我手裡的這張已經對上了八個號碼的獎卷跟她沒有任何關係似的。
當然,獎卷在我手裡,她並不知道已經對上了八個號碼了,我猜她現在表現得如此鎮定是因爲她對這張獎券沒抱任何期望(不報中獎的期望還堅持買獎卷也不知是出於一種什麼心態,還真讓人難以理解),而她無法以同樣鎮定的態度面對我的成績單那是因爲她一直對成績單抱有期望。
“8號,最後一箇中獎號碼是藍色球的8號球”,我聽見主持人這樣說道。我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彩券,儘管已經看過了,明知道彩卷上的最後一個號碼就是08,可是還是不敢確定,所以又去看一遍,果然就是08。我站在那裡一動也動不了,只感覺手腳都是冰涼的,可額頭上卻都上汗。
“嗨!張會計要是活着多好!”耳邊傳來老媽的一聲嘆息,而我就在老媽的一聲嘆息中癱坐到地上。
“喂,奇奇,你怎麼了!”見我癱坐到地上老媽立刻扔下手裡的成績單跑過來抱我。“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生病了嗎?怎麼出了這麼多的汗?”我聽見老媽這樣問。
“媽,你中獎了!是一等獎,500萬。”我一邊說一邊把手裡的獎券塞給老媽。
“這孩子怎麼說起胡話來了!發燒了嗎?”老媽隨手把那張獎卷扔到了茶几上,然後把我從地上抱到沙發上,又用手背試了試我的額頭。“不發燒啊!”
“媽,你中獎了,中了500萬!”我指着茶几上的獎券再一次告知老媽。
“媽也沒說你什麼呀!你不一向都是個大大咧咧的孩子麼?怎麼今兒才說了你幾句就受不了呢!以後媽再不說你了還不行嗎?媽這就給你簽字,你給我醒一醒,別再說胡話了,你嚇着媽了!”老媽一邊說一邊用手使勁兒搓我的臉,顯然真的是以爲我在說胡話呢。見老媽這樣我只好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先是抓過獎券,然後又抓過我的成績單。
“媽,你是要先在我的成績單上簽字,還是先去核對一下中獎號碼?你真的中獎了,我沒說胡話!”我一手拿着獎券一手拿着成績單問老媽。老媽這才把獎券接了過去,然後回頭去看電視,然而電視裡已經在播廣告了,搖獎已經結束了。
“真的中獎了?”老媽回過頭將信將疑地問我。
“是,我一個號碼一個號碼地對過,八個紅球的號碼和一個藍球的號碼全都對上了!”我說。
聽了我的話,老媽先是愣了一會兒,然後突然像被什麼東西燙着了似地跳起來去抓電話,抓起電話後也不知撥了一個什麼號碼,我只看見她撥電話號的時候手是抖的。過了一會兒,也不知是什麼人接的電話,我只聽見老媽問今晚的中獎號碼是多少,然後對方好像報了一串號碼給她,她看着彩卷一一覈對,再然後話筒從她手裡掉了下來,再再然後她就成了一座一動不動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