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姐姐,你不要難過,涵威一定會想辦法,找到你爹爹的。”十歲的小小少年兩眼烏亮澄澈地看着白思綺,眸中滿是堅定。
“嗯?”白思綺微怔,禁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過後才發現,自己這個動作不但失儀,而且有大不敬之嫌,趕緊收回手垂在身側,有些訕然地對凌涵威笑了笑。
凌涵威卻很開心,咧着嘴直樂,拉起白思綺的手格外乖巧地道:“綺姐姐,涵威肚子餓了,咱們去用膳好不好?”
“好。”白思綺點點頭,偕着小皇帝一起朝鳳祥宮的方向走去,凌涵威有意要逗她開心,一路上不停地說着話兒,還真把白思綺心中的鬱悶消散了不少。
廝磨了一個多時辰,白思綺陪着小皇帝和沈太后用過午膳,又呆在寢殿中哄凌涵威午睡,直到小皇帝安枕入眠,這才躡手躡腳地退出鳳祥宮,朝自己住的霓影閣而去。
已是冬初了。
廷院中雖然草木仍多,終究顯出幾分蕭瑟之意,半殘的花,將枯的葉,隨處可見。
忽然地,就傷感起來。
隨意走到蓮池邊,半倚着欄杆,有些微怔地看着水面的殘荷。
掩映的樹叢裡,忽然傳出一聲低低的鳴啾,驚散白思綺的淺愁。她倏地轉身,步子邁得飛快,穿過長長的甬道,進了霓影閣。
重重低垂的幃幕中,有兩道人影,正默然而立,無聲地等着她。
“什麼事?”白思綺眸色清冷,嗓音冰澈。
“抓住一個小宮侍。”左邊的青鷹冒出半句話。
“是有人易容假扮的。”右邊的紫鷹接着說道。
“所以呢?”
“這個宮侍昨夜去過太皇太后的寢宮。”
白思綺的雙眸更冷了。
“查清楚他去做什麼了嗎?”
青鷹搖頭。
紫鷹代爲解釋道:“我們抓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啞巴,而且神智不清。”
“變成啞巴?神智不清?”白思綺重複了一句,“人現在何處?”
青鷹和紫鷹對視一眼,然後由紫鷹答道:“已經讓他自行離開。”
“做得好。”白思綺點頭
,復又加一句,“他應該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屬下明白!”青鷹和紫鷹對視一眼,沉聲答道。
“你們——還有別的事嗎?”見他們倆並無離去之意,反而不時偷瞄她一眼,白思綺心頭雪亮,口吻淡然地再次開口。
“方纔將軍傳訊,把紅鷹叫走了。”
“哦,”白思綺秀眉微揚。面無表情,“我知道了。”
紫鷹和青鷹再次對視一眼,齊齊躬身道:“屬下告退。”
白思綺輕擡手掌,在空中劃了一道小小的圓弧,方纔還立在她面前的兩人,剎那間消失無蹤。
慕飛卿……召回紅鷹,是爲了什麼事呢?白思綺心頭突突一陣亂跳——難道,是跟東方凌有關?
她猜得沒錯。
此刻,紅鷹正身處寧北將軍府東院書房中,面前,站着他曾經的主子,鎮國大將軍,慕飛卿。
紅鷹很不安。
她從慕飛卿身上察覺出一股極其危險的氣息。
她自四歲起,就進入了慕家訓練死士的秘密基地,十歲起跟着十二歲的慕飛卿上陣迎敵,只不過慕飛卿在明,她在暗。
這些年來,她不知出色地完成過多少次任務,從來沒有出過任何差錯。直到,慕飛卿將她指派給將軍夫人白思綺。
按照慕家死士絕對服從上令的鐵規,她現在誓死效忠的,應該是白思綺,而在進宮之前,將軍也是這樣交待的。
所以,她很不明白,將軍用三道急令召她回府,到底是爲了什麼。
面前的男子眸色陰冷地看着她,一直沉默着,不說話,直到紅鷹的額頭滲出密密的冷汗。
“她——”有千言,有萬語,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將軍?!”紅鷹擡頭,滿眼的不解和困惑。
“你——回去吧。”慕飛卿倏地轉身,重重一掌拍在書案上,艱難地吐出四個字。
“是……屬下,遵命。”
從來沒有,從來沒有這樣的情況,急令召回,卻沒有一言半字的任務交待,紅鷹又驚又異又惑,卻終究不敢細問,默默地退了出去。
慕飛卿緊
緊地捂住胸口,闔上了雙眼,似乎是舊年的傷疤,被猛然揭開,涌出汩汩的血,泛開炙烈的痛。
眼前仍舊不停地回閃着白思綺站在御書房門外,看向他的眼神裡,滿是錯愕、無措、委屈和悲傷……
他知道她在悲傷什麼,也明白自己的表現確實有些太過激烈。
難道他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仍然敵不過那些可能存在的陰影嗎?
說到底,他還是沒能完全地相信她,尤其是當一些敏感的因素出現之時。
掌心裡緊緊地攥着一張紙條,早已被汗水濡溼。
上面只寫着很簡單的一句,卻如一把最鋒銳的匕首,狠狠扎進他的心:
蘅君堂。綺與凌,私會。
這條消息,是在皇帝駕崩的第二日,傳到他手上的。
當時,他並不以爲意。
因爲根據各種渠道得到的情報,東方凌對天祈,並無惡意。所以,他數次便裝出入頊樑,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沒有多加干涉。
只是。
那日白思綺離府,暗人報回的消息說,她是被襄南王擄走。
這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爲什麼後來白思綺卻跟東方凌走到了一起?他被送進北天牢的那一夜,白思綺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發生了什麼事?她又是爲何,那麼及時地出現在天牢裡,配合了他的計劃,前往南華行館救駕?這一切的一切,如今想來,卻有太多的謎團。
難道——
難道四年之前的一切,又要重演?
兩道濃黑的劍眉驀然揪緊,慕飛卿忍不住低哼了一聲。
如果同樣的事再來一次,他還能承受嗎?
白思綺,我,該不該信你?能不能信你?
“將軍,”吳九悄無聲息地走進來,“老夫人,請你去寧致院一趟。”
“嗯?!”慕飛卿倏地直起身子,眸中閃過一絲驚詫,半晌方點點頭道,“我知道了,這便過去。”
主僕倆一前一後走出書房,初冬淡漠卻爽冽的陽光勾出慕飛卿剛硬的面部輪廓,還有他抿緊的薄脣。
卻,照不進他被陰翳籠罩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