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密佈着厚厚的陰霾,蕭瑟的風吹落枝頭的枯葉,卷得遍地都是。
走出霓影閣時,白思綺不由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顫。
天,真的冷了。或許不知什麼時候,就會降下紛然的雪。
白思綺有些悵然——不知不覺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竟然已經快一載時光。
從春至冬,四個季節,卻未能有一日真正的安寧。
默默地嘆了一口氣,白思綺邁步朝鳳祥宮的方向而去。
隔着高高的宮門,遠遠便見身着朝服的凌涵威從鳳祥宮內走出,後面跟着沈太后。
白思綺停下腳步,遙遙地看着那對母子,眸光深凝。
沈太后手中拿着一件厚厚的披風,邁着匆匆的步子走到凌涵威身後,擡手爲他裹上披風,又細細地撫平龍袍上的衣褶。
母慈,子孝。
白思綺腦海裡跳出兩個溫情的詞眼,慢慢向後退去,想要暫避——就讓這對母子,好好地享受享受難得的溫煦時光吧。
“綺姐姐——”凌涵威清亮的聲音卻在這時響起,阻住了白思綺的腳步。
“皇上。”白思綺只得回頭,穿過宮門,側立在廣場中,向着皇帝和太后躬身施禮。
“綺姐姐,等朕下朝回來,咱們繼續玩五子棋,好不好?”凌涵威眨巴眨巴眼,烏丸似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動着,可愛至極。
“好。”白思綺含笑點頭。
“說好了,不許忘記哦!”凌涵威翹脣一笑,又轉頭衝沈太后搖搖手,“母后,孩兒上朝去了。”
沈太后慈藹地看着自己的兒子,目光輕柔而寧和。
凌涵威步履輕捷地走向宮門,從白思綺身前擦過,領着一隊宮侍宮女,朝承泰殿的方向而去。
“皇上……”毫無預兆地,沈太后忽然驚急地叫了一聲,而白思綺的心,也驀然收緊。
“母后?!”凌涵威停下腳步,回頭不解地望向沈太后。
“沒,沒事……”沈太后慢慢擡起手,捂住自己發顫的胸口,臉色微微泛着白。
凌涵威遲疑了一小會兒,似要折身走回,內廷總管鄧仁壓低嗓音提醒道:“皇上,時辰到了,百官們都在殿上候着呢。”
再看了沈太后一眼,凌涵威抿抿脣,再度邁開步伐,走向巍峨高聳的大殿。
風,更冷更急了。
原本就朦朧未明的天光,此際顯得更加黯淡,不知是哪裡的寒鴉嘎嘎地叫着,讓人心中越發繚亂。
“會平安吧?”沈太后喃喃自語着,目光有些空洞,嬌小的身影顯得單薄而脆弱,白思綺忍不住走到她身旁,輕輕扶住她的胳膊,柔聲勸慰道,“放心吧,殿上有鎮國將軍和一幫大臣,多大的事,也會應對有序地。”
“是嗎?”沈太后仍舊沒有收回望向承泰殿的目光,面色惶然,失魂落魄。
“太后,我們回宮去等吧。”
沈太后既沒點頭,也沒搖頭,任由白思綺攙着,彷彿沒有知覺般回到鳳祥宮中,便坐在椅中,呆呆不語。
屋角計時的沙漏悄無聲息地流溢着,整個鳳祥宮,不
,準確地說,整個天寧宮,都安靜得可怕。
沈太后靜靜地等着。
白思綺靜靜地等着。
可皇帝凌涵威,始終沒有回來。
終於,沈太后驚跳起來,奔出鳳祥宮,直奔向承泰殿。
“太后,您這是要去哪裡?”
從內廷通往前朝的永和門,魏關山閃身而出,擋住了沈太后的去路。
“哀家,哀家要去承泰殿……”沈太后神情鬢髮不整,神情惶亂。
魏關山的眉頭高高地揚了起來:“太后,您雖貴爲天子之母,但亦無權前往承泰殿,請恕屬下,不能遵命!”
“你讓開!”沈太后的面容驀然變得凌厲,甚至帶着悽絕,尖着嗓子喊道。
“太后!”白思綺匆匆追至永和門前,扶住沈皇后,“或許今日朝務繁忙,這才遲延了下朝的時間,再多等……”
第二個“等”字尚未出口,承泰殿的方向突兀地響起一陣陣雜沓的腳步聲,無數冑甲鮮明的禁軍從四面八方涌來,將承泰殿的殿門團團封住。
雖然隔着很長一段距離,白思綺和沈太后還是看清楚了承泰殿外的情形,臉色一齊大變。
“魏關山!”沈太后厲聲怒吼,“這是怎麼回事?”
“屬下……屬下也不知道……”魏關山心中也犯起了嘀咕——禁軍直接隸屬皇帝,沒有皇帝親命,即使軍權在握的鎮國將軍慕飛卿,也不能輕易調動,可自今日早朝開始以來,他並沒有得到調集禁軍的御令,這承泰殿外的大批禁軍,到底是受何人所命?又是爲何而來?
白思綺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腦海裡跳出四個字——政變、逼宮。
不假思索地,她一把攥緊沈太后的手,面色凝肅:“太后!前朝有變,您千萬要鎮定,趕緊回鳳祥宮坐鎮內廷,我和魏統領前往承泰殿,無論如何,都要保皇上平安!”
“好!”沈太后顫抖着點點頭,吃力地轉過身,向鳳祥宮而去。
“下令召集你手下所有禁軍,護駕!”白思綺盯着魏關山,不假思索地道。
魏關山爲難道:“沒有上諭,是不能輕易……”
“住嘴!現在都什麼時候了?”白思綺一聲斷喝,“讓你調就調!”
魏關山一震,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竟真的轉過身,走向旁邊早已呆若木雞的士兵們,下達了立即向承泰殿集中的指令。
明明是相同服飾的禁軍,卻在承泰殿外劃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撥,一撥由魏關山親領,另一撥的頭目是個容長臉型,相貌英武的年輕男子。
“他是誰?”白思綺掃了那人一眼,冷聲向魏關山詢問道。
“太皇太后的侄孫,外廷左副統領,楊嵐溪。”
白思綺水眸眯了眯,眼底一片清冷。
承泰殿中,忽然傳出太皇太后剛硬至極的聲音:“……當年宣武帝離世之時,曾要明睿帝親口允諾,有生之年,不得動襄南王分毫,如若不然……而今襄南王病重垂危,皇上非但不允准自己的王叔回封地休養,反而下旨命其即刻入住奉君殿長伴歷代先帝,這不是擺明了,要置襄南王於死地嗎
?今上如此忤逆無道,根本不配再權掌朝事,所以哀家今奉宣武先帝遺詔,欲——”
“太皇太后!”大殿中陡然響起另一道洪亮的聲線,這聲音傳到殿外的白思綺耳中,頓時讓她屏住了呼吸。
“明睿先帝的承諾,只限於‘有生之年’,現在明睿先帝既已去世,當年的承諾便已作罷,太皇太后何以挾此威迫今上?今上雖說年幼,但也是名正言順的天祈至尊!太皇太后如此做,纔是真真正正地無視皇權,忤逆犯上!”
“慕飛卿,你!”太皇太后怒氣上涌,當廷喝罵道,“不要以爲你獨掌兵權,就可以在朝堂之上隻手遮天!現在靖城宏毅王爺麾下尚有靖安軍二十萬,襄陽城中也屯有十萬鐵騎,莫非以你自認,以你慕大將軍一人之力,就能頂起整片天祈江山?”
太皇太后字字凌厲,立在朝堂之上,竟生出一種泰山壓頂之勢,兩旁的百官紛紛色變,不住地往後退去。
白思綺暗叫不好——如果太皇太后當廷拿出遺詔,那不管是慕飛卿,還是小皇帝凌涵威,只怕都難逃此劫!
沒有多作思索,白思綺擡步便邁進了承泰殿高高的門檻,直挺挺地走到御案之下,立定。
“安國夫人?”
殿上所有人等面色一凜,目光紛紛落到白思綺身上,有的大惑不解,有的暗自鄙夷,也有的眼中閃過琢磨不定的興味。
“啓稟太皇太后,皇上下旨賜襄南王入住奉先殿,不過是遵循了祖制,太皇太后縱然不滿,也該自去責問歷代先皇,怎麼能怪罪於今上?太皇太后雖然位分尊崇之極,但也是皇家的媳婦,自古君爲臣綱,夫爲妻綱,這樣淺顯的道理,太皇太后不會不懂吧?”
——想不到啊想不到,一向對這些封建糟粕深惡痛絕的自己,竟然有一天會將它們當作擋箭牌,用來對付一個厲害至極的老太太,這世事的變化無常,果然是誰都無法預料的!
“你竟敢——當廷頂撞哀家?”太皇太后目露寒光,將所有的矛頭都轉向了白思綺。
“臣婦只是據理言之,絕無衝犯太皇太后之意。”白思綺大氣凜然地說着,眼角餘光卻飛快地嚮慕飛卿掃了掃。
只是一怔愣,慕飛卿便明白過來,當下悄移腳步,慢慢靠向殿門,而怒火攻心的太皇太后,竟然沒有注意到他的動靜。
“襄南王既然病重,就更該入住奉君殿,有歷代先皇英靈的護佑,再加上宮中衆多御醫精湛的醫術,襄南王的病不愁不愈,還能朝夕與太皇太后相處,這樣豈不是數全俱美嗎?”白思綺繼續侃侃地說着,全然不顧太皇太后那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你——”太皇太后怒極反笑,“哀家近日來聽得外間議論,說安國夫人的行止與從前大不相同,哀家還一直不曾相信,如今看來,着實非一般女子可比,倒與當年那位叱吒風雲的刁辣夫人額若熙有得一比。”
“額若熙?!”白思綺怔了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誰,眼瞅着慕飛卿已然出了承泰殿,心下頓時微微一鬆,立即變守爲攻,主動出擊,“太皇太后,您現在仍是堅持,要皇上下旨赦免襄南王,讓他返回封地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