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思綺冷哼了一聲,端坐在車中,目光寒冽地直視着魏關山,一股怒氣躥上心頭,卻又無處發作,只得寒着嗓音道:“這真是皇上的口諭?”
“卑職決無半字虛言!”魏關山的話音,頗有一種視死如歸般的味道。
“也罷。”白思綺暗自咬牙,卻也明白,此刻自己無論如何,也去不了北天牢,只得轉頭對車伕道,“回宮!”
進了永和門,白思綺直奔御書房——她現在最想做的,莫過於找凌涵威問一個清楚明白。
可到了御書房外,卻見大門緊閉,除了廊下長身而立面無表情的侍衛,再不見別的人影。
皇帝——不在?白思綺停下腳步,默然立在階下,抿脣沉思半晌,正要改道前往鳳祥宮,廣場的另一頭,卻忽然響起穩健的腳步聲。
“安國夫人,”來人行至白思綺跟前,微微躬身,“陛下請夫人下前往淳心齋相見。”
“淳心齋?”白思綺怔住,目光閃了閃,“那不是——”
“夫人請吧。”來人打斷她的話,彷彿生怕她說出什麼不妥之言,再次催促道。
“好。”白思綺收了訝色,跟在來人身後默默地朝前走,心中卻是思緒翻滾——淳心齋是天祈朝歷代皇帝靜心思過的地方,凌涵威怎麼會讓自己去那兒相見呢?
足足用了大半個時辰,兩人方行至淳心齋外,等候在齋門外的鄧仁一見白思綺,立即迎上前來,低着嗓音道:“夫人,請隨奴才來。”
白思綺抿抿脣,收起滿腹的疑慮,平整心緒,跟在鄧仁身後走進淳心齋,立時,一股清涼淡雅的幽香撲面而來,讓她心中的焦燥之感頓時散去。
鄧仁將她引進門,便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輕輕闔上門扇。頓時,整個淳心齋一片清寂,只聽得見自己微弱的呼吸和輕輕的心跳。
繞過一道繪着山水的十二扇長屏風,白思綺一眼便看見,凌涵威跪在一個黃色的薄團上,面對正中牆上的大銅鏡,雙手合攏,雙眸微垂,整個人看上去,彷彿是一尊清冷的銅像。
白思綺默不作聲地走到他身後立定,靜靜地看着他的背影,眸光時不時掠過銅鏡中自己和他的映像,忽然沒來由地生出一種空幻之感,感覺眼前這一切,彷彿就是一個夢,一個模糊卻將她身心牢牢籠罩着的夢。
“安國夫人。”不知過了多久,凌涵威清冷的嗓音響起,明明還是稚音,此時聽起來,卻帶着成人的沉凝,與不盡的威勢。
白思綺渾身一震,下意識地答道:“臣婦在!”
“你說說看,這世間之事,世間之人,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白思綺瞠大了雙眼,話音裡不由帶上幾分無措:“皇上的話……臣婦,不太明白?”
“不明白?”凌涵威慢慢地站起身,緩緩轉過頭,對上白思綺帶着惑意的雙眸,脣角微微上揚,似是在笑,卻又不似,“真不明白?”
“不明白。”白思綺再次搖頭。
“既然不明白,那就什麼都別問了
吧。反正所有的答案,終有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綺姐姐,你說是嗎?”
“……”白思綺已經徹底被他搞迷糊了,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久久不能言語,此時的她方纔有些詫然地發現,不過短短數月,面前這個“小男孩”,已然又長高了一截,與她相比,似乎只差半個頭,已經能勉強與她平視了。
也正是這種平視,讓她的心沒來由地急促跳動起來——真的,他真的,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喜歡黏在自己身邊,總是纏着她,要她講故事,要她陪着玩遊戲的小小幼童了。
聽說,在皇宮裡長大的孩子,都沒有童年,從有了朦朧的自主意識起,就必須儘快地成長,以適應這波詭雲譎的宮中生活。
以前,對這樣的言論,白思綺只是一笑略過,而此時想來,卻不禁暗暗心驚——慕飛卿說得對,貞寧夫人說得對,自己,的確是該好好地改改心中的想法,再不能把他當成一個孩子了。
“綺姐姐,”那小男子俊眉微彎,淺淺一笑,眸中浮出白思綺熟悉的天真伶俐,“我們做個約定,好麼?”
“什,什麼約定?”
“無論涵威做了什麼,請綺姐姐都要相信,涵威本無他意,只是爲了……想保護的人……所以請綺姐姐,一定不要責怪涵威,好嗎?”
“想保護的人?”白思綺又是一怔,繼而問道,“涵威的意思是——沈太后?”
凌涵威眼中閃過一絲黯淡,卻很快恢復清明,衝白思綺眨眨眼,伸出右手,翹起小指頭:“對!父皇不在了,我是唯一能夠保護母后的人,所以,我不能讓母后受到任何一絲傷害!”
“好——我答應你。”不知爲何,聽到這樣的答案,白思綺反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眸中也有了淺淡的笑意,伸出自己的右手,同樣翹起小指頭,“來,咱們拉鉤。”
就這樣,在淳心齋裡,明明是前來想要責問慕飛卿之事的白思綺,竟被凌涵威牽引着,和他達成一個莫明其妙的約定。
直到走出淳心齋很遠,白思綺方纔察覺到事情不對勁,想要轉身找凌涵威問個清楚明白,可是回頭才發現,那少年帝王已然帶着隨從,遙遙地走到了廣場的另一邊。
佇立在廊下,望着那小小的人影,白思綺心中忽然泛起一股無力感——爲何自己在他面前,總是會失去一貫的清冷與自持?就連慕飛卿,也無法攪亂她的思緒,讓她毫無原則地服從什麼事什麼人,可唯有那個孩子,卻總是能敏銳地抓住她的弱點,不露痕跡地讓她作出退步。
到底是他太過聰明,還是自己太過“純善”,對他總是生不出那份應有的警戒之心?
白思綺幽幽地嘆了口氣,終是收回目光,有些怏怏地朝霓影閣走去——看樣子,她想要的答案,已然無法從凌涵威那裡尋得,如果想知道北天牢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慕飛卿究竟去了哪裡,只有靠她自己了。
回到霓影閣,白思綺立即發信號召來紅鷹、紫鷹和青鷹三人。
“夫人,有何吩咐?”依舊是機
敏的紫鷹最先開口。
“什麼是飛鷹令?”白思綺開門見山。
“飛鷹令?”紫鷹怔了怔,方纔答道,“是八大鷹首的信物。”
“八大鷹首?”白思綺眸光疾閃,彷彿明白了什麼,視線一一從三人臉上掃過,“我知道了,你們——也是八大鷹首其中之三吧?”
“是。”
“那你們可有查知,今日有人從北天牢劫走了將軍,還留下飛鷹令?”
“屬下等已經得知了消息,正在進一步的查探中。”這時,一向沉穩的青鷹岔了進來。
“情況如何?”
“劫牢的手法很乾淨,除了那面飛鷹令,沒有留下任何線索,據當時的獄卒供稱,事發時他們只覺腦子裡一片迷糊,待再次清醒時,監禁將軍的囚室牢門大開,而將軍,已然不知去向。”
“留守在天牢外圍的禁軍呢?難道他們也中了迷藥,不曾察覺到任何異常?”
“沒有。”青鷹想了想,十分肯定地答道,旁邊的紫鷹解釋道,“劫牢之人不知是用了什麼障眼法,天牢外圍的禁軍雖未着道,卻也不知對方是如何帶着將軍離開的。”
“以你們看,天下間有此等本事的人,能有幾個?”
“依屬下看來,此事並非一人所爲,對方應該是訓練有素的組織。”一直不曾作聲的紅鷹忽然開口道。
“組織?”白思綺瞟了紅鷹一眼,話鋒疾轉,“紅鷹,八大鷹頭之中,跟隨將軍時間最長的人,是你吧?”
紅鷹一怔,旋即答道:“是。”
“那,你可有跟隨將軍一起,前往東燁上陣殺敵?”
“有。”
白思綺眸色轉深:“可知道一個名叫紅嬈的女子?”
“紅嬈?”紅鷹面色陡變,卻顯出一絲不該有的尷尬,與平素的清冷大不相同,“……屬下……”
“說實話!”白思綺驀地一聲冷喝,嚇得面前三人俱是一抖!
紅鷹暗自咬牙,偷偷地瞄了青鷹和紫鷹一眼,這才期期艾艾地開口道:“……將軍在東燁時,曾經誤中敵軍圈套,受傷後暈倒在山谷中,爲紅嬈所救……”
“然後呢?”白思綺的臉色又黑沉了三分。
紅鷹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一顆心撲撲直跳,卻不得不硬着頭皮道:“當時將軍爲了脫困,不得不違心答應,等戰事結束後,即……即迎娶她……給個名份……”
紅鷹的聲音越來越低,腦袋一點點下垂,恨不得縮進肚子裡去。
白思綺心中刺痛,面上冷笑——爲了脫困?爲了脫困便可以如此欺心於一個女子?難怪那紅嬈對慕飛卿會如此地又愛又恨,難怪上次在天牢之中,她如此作弄於他,他卻未作處置任其離去,原來是因爲心中有愧!
紅鷹三人見她如此神情,個個均覺後背冷汗涔涔,紫鷹忍不住狠狠地瞪了紅鷹一眼,而紅鷹心中不住哀叫——要是大將軍知道是她在夫人面前“露了底細”,不知會用何等樣的手段“關愛”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