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霜。
巍峨威嚴的承泰殿前。
慕飛卿已經靜靜地站立了很久,不說話,也不動。
背影一片蒼涼。就像是被犀利的刀鋒刻出來的剪影,帶着寒劍出鞘的鋒銳和深凝渾重的憂傷。
幾步開外,白思綺默默地站立着,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視着那孤獨寂然的男子。
這一刻,她離他不過幾步遠;
可這一刻,她卻感覺到,在她與他之間,橫亙着綿長洪荒的溝壑。
深深地,白思綺禁不住嘆了一口氣,然後轉身欲走。
“思綺……”慕飛卿飄緲的聲音忽然響起。
“嗯?”
“過來,陪陪我。”
白思綺沒有拒絕,緩緩地走到他身旁,立定。
慕飛卿擡頭看了看天,再緩緩收回視線,落到她的臉上。
“思綺……”他輕輕地喚,嗓音深沉,略帶嘶啞。
“嗯?!”
“……我,好累……”男子這麼說着,朝她伸開雙臂。
只是微微一怔,白思綺便輕輕擁住了他的身體,指尖觸到他衣袍上已經乾涸凝固的血漬,不由一陣微顫。
“今天……嚇着你了?”慕飛卿輕聲地問。
“沒有,”白思綺咬脣,繼而堅定地搖頭,不知怎麼就說出一句話來,“慕飛卿,你是對的。”
“嗯?!”這次換慕飛卿用疑惑而訝然的眼神看她。
“你的確應該提防一切,選擇理智而冷靜地處理所有事,因爲你身上牽繫的,實在太多,也太沉重……”
慕飛卿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我不怪你了。”白思綺繼續說道,“真的,一點都不怪你了,哪怕你只是在利用,只是在欺騙,我都不怪你了……因爲你做這一切,從來從來,不是因爲你自己,更不是因爲將軍府,而是爲了整個天祈,甚至是天下……”
慕飛卿的手開始顫抖,眼中有熱切的光,在閃爍,如夜空的星辰,漸至璀璨。
“可是飛卿……一個人總有累的時候,總有撐不下去的時候,當所有最親最愛的人都離你而去,你,該怎麼辦呢?”
“你的意思是——”慕飛卿的眼
神轉而痛苦、激烈、悲涼,“要離開嗎?”
“我不知道。”白思綺凝思良久,幽然一嘆。“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嚮往的是瀟灑自在的生活,鐵肩擔道義,保國匡社稷,我自問,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毅力。”
“所以呢?”
“所以若有一天,我實在無法面對,或許我會選擇,悄無聲息地離開……飛卿,或許我不該選在這樣的時候說這樣無情的話,可是飛卿,我不想欺騙你,一點都不想,因爲你的生活你的世界,已經有了太多的欺騙和陰謀,如果我再選擇隱瞞和說謊,對你而言,太過殘酷……”白思綺絮絮地說着,有些混亂,有些語無倫次,也有些不知所謂。
“……所以我想,在我們都能抽身的現在,儘量,保持以前的狀態吧……”她艱難地,吐出最後一句話。
慕飛卿忽然笑了。
竟然是極其欣慰地笑,他伸出手掌,握住白思綺的柔荑,放在脣邊淺淺一吻:“果然,我和我娘,都沒看錯你,你果然,和我們是一樣的人。”
“唔?!”
“拿得起,放得下。剪得斷,理得清。”慕飛卿語聲低沉,卻聽得白思綺一陣怔愣。
“慕將軍,”瀰漫的夜色中,忽然響起洛彬沉靜的聲音,“皇后和太子有令,請慕將軍惠洪殿議事。”
“知道了。”慕飛卿放開白思綺,轉身朝洛彬走去。
白思綺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那簡單而沉重的十二個字,仍然在她耳際不停地縈繞。
拿得起,放得下。剪得斷,理得清。
歸結起來,就是兩個字——無情。
“三妹,”一聲嘆息隨着寒涼的夜風飄來,“回去吧。”
“大哥。”白思綺混沌的意識漸至清明,“原來你還在啊……”
白思宏哂笑:“我一直都在,只是你們忙着你儂我儂,沒功夫注意到我這個多餘的人罷了。”
“大哥你說什麼啊!”白思綺頓時微紅了臉,略帶嬌嗔地掃了他一眼,“這個時候,你還有閒情逸致打趣我?”
“對,”白思宏面色一肅,從暗處走出,站到白思綺面前,“你也知道這個時候不尋常,我問你,接下去如何打算?是跟
慕飛卿回將軍府,和他一起面對接踵而至的兇險,還是立即抽身離開?遠離天祈皇宮這個波詭雲譎之地?”
“離開?”聽到這兩個字,白思綺的心頓時微微一顫。
白思宏不說話,只深深地注視着她,彷彿要看破她的心事。
“大哥,你……給我幾天時間,好好想想,成麼?”白思綺口吻焦躁。
“不成!”白思宏決然地反駁。
“爲什麼?”
“今天的事你都看到了——不要怪我危言聳聽,這只是開始!只要襄南王不死,只要各國明裡暗裡的勢力還在,像今天這樣的事,就會不斷地重演,你能扛得住一時,能扛得住一世嗎?慕飛卿,哦,不,應該說是慕家兩代,費盡數十年心血,培植出如此龐大的勢力,卻仍舊無法讓天祈皇朝四平八穩,國泰民安,你就算留下來,又能做些什麼呢?難不成真要等到心碎夢滅的那一天?”
頭,開始劇烈地痛起來,白思綺無言,只覺森然的寒意從體表直浸入胸中,讓她接連打了好幾個冷顫。
“那……慕飛卿呢?”好半天過去,她無意識地問出一句話來。
“果然,”白思宏眼中閃過一絲微痛,“你還是一心牽掛着他……”
“我不是!”白思綺急急地辯解,像是在掩示,也像是在辯解。
“那你倒是說說,到底是什麼,讓你如此地束手束腳,難下決斷?”
是啊,到底是什麼,束住了她的手腳,甚至是,她的靈魂她的心?
應該沒有吧。
畢竟到現在爲止,慕飛卿仍舊不曾明確地表態,非她不可。
雖然昨夜在南華行館中,他曾那樣炙烈地請求她,要她給他一個機會,一個全心全意愛她的機會。可是,就算她真肯給他這個機會,他又有可能做到嗎?就算他能做到,那橫亙在他們之間的種種阻礙,就能真的不存在嗎?
只要他還是威懾八方的寧北將軍,殺戮、陰謀、利用、欺騙……這種種的種種,便少不了。
如果他選擇全心全意對她,受到傷害的,很可能是他,還有已經危若疊卵的天祈國。
若果真有一天,國不再國,家不再家,他們縱使相愛,又真的能快樂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