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坐下來,司竹就回來了。王奶孃心裡還是有些慌亂,怕司竹看出什麼來。司竹並沒發現王奶孃有何不妥,見屋裡沒人,走進裡間看了一眼,就出來了。
二人等着槐角和小翠回來後,王奶孃急忙帶着小翠離開了迎春的院子,回了自己的小房裡。
王奶孃心驚膽戰的回到了自己的房子裡,還心有餘悸,還好,自己沒被人發現了,不然,可就壞了大事了。
王奶孃在小翠的水裡下了藥,小翠上牀後就沉沉的睡去了。王奶孃趁着夜色遮人,忙去了姜姨娘的院子外,在輕敲房門後,一個婆子見是王奶孃,向裡稟告給了冰葉。
冰葉出來見王奶孃,王奶孃也不敢逗留,把珠花交給冰葉,囑咐冰葉快些還給自己,然後就急急的回了自己的房子。
一路上,王奶孃沒遇到一個人,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裡時,小翠還在沉沉睡着。王奶孃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來。
但是,沒幾天,王奶孃的心又懸了起來。原來姜姨娘竟不肯還了那珠花!
王奶孃又是急又是氣,求了冰葉,又發了勞騷,和冰葉講了自己的難處,冰葉都是好言勸回了自己,可是,珠花還是沒有拿回來。
但王奶孃哪裡能多等,王奶孃在一次找冰葉時,冰葉終於煩了:“我說王奶奶,你是催什麼催嘛,別說我們姨娘就是看看了,就算是留下了又能如何?這娘娘的賞賜不還是因爲夫人是老爺的夫人嘛,一切不過是夫人借了老爺的光罷了。夫人霸着老爺不放,我們姨娘就不能把她的東西留下來麼?不過是個死物而已,動不了,說不了話,夫人留下的,可是撐着整個府裡的老爺呢。”
王奶孃面對着冰葉的強詞奪理,心下氣惱,但卻不好直言相對,王奶孃忍着氣,陪着笑說:“冰葉姑娘,你看,這是我偷偷拿出來的東西,如果夫人真發現珠花不見了,我豈不是有了禍事。倒請姑娘多體諒體諒老身罷。”
冰葉笑了起來,笑得彷彿聽了最好玩的笑話一樣,她上下打量着王奶孃,輕蔑的說:“王奶奶這話很是有趣,剛剛你不是說了沒人看到你偷珠花麼?那夫人怎麼會懷疑到你這裡?還有,就算夫人懷疑了你了,難道你會承認麼?”說完,冰葉笑得更爲張狂起來。
王奶孃看着冰葉有些失真的笑臉,才知道,自己在姜姨娘這裡不過是一枚棋子,一枚對付夫人的棋子,而且,還是一枚棄子,從開始,姜姨娘就沒顧及過她的死活,從前是有些掩飾的,現在,人家連掩飾都懶得去做了,是她自己願意邁上姜姨娘這條船上的,要怪,只能怪她自己。
冰葉的話又冰冷的傳過來:“王奶奶,就算是夫人拿了你,也請王奶奶仔細些,如果王奶奶若是露出了我們的姨娘,可別怪我們姨娘翻臉無情了。那時候,您老賭錢的不但事敗,我們也是不會承認的,哪裡來的證據呢?單憑您老的一句話麼?只怕夫人不會這麼笨罷。”
冰葉看了眼全身發抖的王奶孃又慢條斯理的道:“不過呢,如果您老肯獨自承擔下來這罪狀,您小兒子那裡的宅子也就有了,姨娘保證那宅子有些體面。”
王奶孃低着頭,胸口悶得不行,走出了姜姨娘的院子。一陣風吹來,吹冷了王奶孃,漆黑的夜幕裡,滿目蕭條,只有天邊一點點亮光。王奶孃擡頭看着天宇間,月亮早被烏雲遮住了,連本來的形狀都辨不清楚了。
王奶孃的淚水落了下來——夫人,我對不住您啊。
王奶孃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個耳光,涕泗滂沱,原來,自己已經沒有了回頭的路了……
王奶孃渾渾噩噩的回到了自己的房裡,小翠還死死的睡在牀上,王奶孃跌坐在自己的牀上,目光呆愣。夫人啊,您可要怎樣過得了這個關呢。
丟了娘娘的賞賜,娘娘定不會輕饒了夫人,只怕是……夫人要受大罪了。
王奶孃現在後悔,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王奶孃揚手又打了自己一耳光。都怪自己,都怪自己沒個記性,手癢得偏要去賭錢,結果倒好,中了姜姨娘爲自己和夫人精心設下的圈套,一步步的,不只是把自己推到了絕地,還把夫人逼到了萬丈深淵裡。
現在就算是自己去找夫人,向夫人認錯,夫人如果問自己是怎樣中了姜姨娘的圈套,自己要怎樣向夫人解釋呢?王奶孃就是到了現在,還不敢向夫人承認自己賭錢。原本就是被賈母罰過的,現在還去賭,不是死性不改是什麼?!這麼多年來在孫府裡掙來的臉面,就全沒了。
王奶孃縮了一下子脖子,不敢往下想。
怎麼辦?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王奶孃只覺得像生在夾縫裡一般,擠壓得王奶孃想喘口氣,都難於上青天一樣。
王奶孃想了又想,忽然跪在房裡的地當中,雙手合十,眼睛看向窗口的一片烏黑的天幕,口中喃喃念道:“老天爺啊,請您睜開眼睛罷,保佑我家夫人罷,保佑她罷,她是個苦命的人呢。”說着,王奶孃的淚水滾滾而落。
幾天裡,王奶孃都茶飯不思,小翠也只當王奶孃被自己纏住了,心下不舒服,也沒多想着。
這一晚,王奶孃和小翠已經睡下了,半夜裡,忽然有人狠狠的敲起了房門,小翠因沒服過王奶孃給下的藥,所以一下子起了來,貼近門,驚異的問道:“是誰?”
司竹的聲音傳了來:“小翠,是我,司竹,快開了門來。”
王奶孃本就睡得不踏實,現在她也披着衣服走了出來,王奶孃問小翠:“是誰啊?”
小翠一邊蹬上鞋子,一邊回王奶孃的話:“是司竹,大概是夫人有要事找我們罷。”
王奶孃身子微一晃,她扶住了身邊的椅子,是啊,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小翠並沒看到王奶孃的異樣,她跑過去開了門,司竹帶着幾個婆子走進來,見王奶孃也站在後面,冷冷的說道:“王奶奶,夫人請您和小翠現在就過去呢,請王奶奶快些着罷,莫讓夫人久等了纔是。”
王奶孃有些哆嗦,鞋子穿了幾次,才穿上了,小翠見王奶孃有些變了顏色,心下奇怪,幫着王奶孃穿上衣服,一行人隨着司竹向迎春的院子這邊走了來。
進了迎春的正房裡,王奶孃已經嘴脣有些抖起來了。
孫紹祖一看王奶孃的樣子,就知道,問題肯定是出在王奶孃身上。但是他不方便替迎春過問此事,這事畢竟是迎春與自己奶孃之間的事,此事,必須由迎春自己去做。
王奶孃撲通一聲跪倒在迎春面前,全身抖如篩糠。
迎春見王奶孃死灰一般的臉,心裡已明白大半,但是她不敢相信。
迎春眼中蓄着淚,顫顫的叫了一聲“媽媽……”,只此一句,別人不知道,但是迎春卻是含着千言萬語。
王奶孃聽着這一聲“媽媽”,擡頭看到迎春韶秀的臉上全是悲愴,原本有神的眼睛也蓄滿了一半眶的滴水,只要迎春輕輕一抖睫毛,淚水就會滴落下來。迎春眼睛的一半,淹在淚水中。
王奶孃的心彷彿被抽走了一半。
這張白晰的臉,王奶孃已經看了近二十年了。從是孩童時圓圓,胖胖的嘟嘟臉,到現在,削尖下巴的瓜子臉。王奶孃見證了迎春的變化,她不得不承認,迎春是越來越漂亮了。
永遠沒有變的,是迎春的那雙眼睛,還是和從前一樣晶瑩。從迎春襁褓時,從自己第一次抱過迎春時,從迎春會叫媽媽時,從迎春髫年時,直到現在。
所有心頭舊事一齊涌上王奶孃的心頭。
王奶孃彷彿回到了迎春小時候,迎春扎着兩根小羊角辮子,見了王奶孃,稚氣的臉上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嘴中喚着“媽媽”,搖搖晃晃的向王奶孃蹣跚而來。
王奶孃的心如裂開般的疼痛,她撲倒在地,喃喃的喚了聲:“迎春……”,淚如雨下。
王奶孃哭了很久,承認了是她偷的珠花,但是依然沒說出來,到底是誰讓她偷了珠花的,而且,也說不出珠花的下落,她只是一味的哭。
孫紹祖要用板子打王奶孃,迎春攔住了,她咬着嘴脣擺擺手,王奶孃被帶走了,迎春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孫紹祖站起身來,從小炕上把手爐拿過來,輕輕放在迎春的手上:“夫人,很晚了,該休息了。”
迎春有些失神的擡起頭,一笑,淚水卻還是從眼中又落下來,那笑,也像極了廢墟。孫紹祖心頭一緊,上前把迎春擁在懷裡。
“別再想了,好不好?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呢。”孫紹祖的聲音低沉了許多。
迎春沒有說話。
孫紹祖嘆了一口氣:“這事雖然王奶孃也有錯,但是幕後的人,才真真可恨。”
迎春終於收住了淚:“我沒想這些,我在想,王媽媽是去定了莊子上了。從此後,王媽媽在莊子裡,吃得不如府裡了,她年歲也大了,以後的日子可怎樣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