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祖雙手拉住了迎春的手:“母親在對待庶子女上,還是不如你的。”
迎春輕推了下孫紹祖:“別亂說,天冷了,快回去罷。”
好幾日裡,迎春再去給孫老太太請安,孫老太太待迎春雖然算不親熱,但至少是平和的。
迎春也習慣了孫惠瑩的無視,她也不去和孫惠瑩說話。從孫老太太那裡回來,迎春就去忙自己的事了。迎春已經聽說陳姨娘沒事愛往孫惠瑩那裡跑,這一日陳姨娘來立規矩,迎春對陳姨娘和幾個通房丫頭說:“老太太這是剛來,我看她老人家總是倦倦的,我想着,我們該寫些經書爲老太太祈福。”
迎春說着,看着站在面前的幾個姬妾們:“從今兒起,從我開始,我自願爲老太太抄經。你們每人每天也要親抄寫三卷金剛經,三卷普門品和三卷藥師經,抄過會,我會差人送到寺裡去,請師父們唸經,請祈求老太太身體安康,長命百歲。我想,這也是我們的孝意罷。”
迎春說完,看向立着的姬妾們。陳姨娘臉先變了色,三卷金剛經、三卷普門品和三卷藥師經?抄完這些經,差不多也要大半天了,這還不算上吃飯的時間,如果加上吃飯的時間,那就等於一整天什麼也不能做了。
迎春見沒人說話,笑了笑,面色極柔和,但是眼裡卻射出兩道厲色的光:“怎麼?你們不願意盡這個孝道麼?”
孝!沉沉的被夫人拋出來,壓在幾個人身上,誰敢說不抄呢?不抄就成了不孝。水綢先應了,羅依也應了。
陳姨娘擡頭看向迎春,見迎春正看着自己,陳姨娘慌忙低下頭去。兩個沒用的通房都說同意了,而自己卻不聲不響,這讓人看着,心裡會怎麼想?難道姨娘還不如通房麼?
迎春的聲音這時候從陳姨娘頭頂傳來:“當然,如果有人沒有時間,也沒關係,但是我會把此事前前後後,原原本本稟告給老太太,相信各人心裡的真實想法,老太太定會一目瞭然的。”
威脅!這竟然是夫人赤裸裸的威脅自己!陳姨娘低着頭的身子抖了一下子,老太太如果知道自己不願意爲她抄經祈福,定會以爲自己不孝,弄不好,還會想到別的。比如說是不是一直以爲自己心裡一直怨恨着她老人家了,再比如,凌兒當初沒帶到老太太身邊,自己是不是有氣的。再比如,自己沒當成正室,是不是自己心裡深深的藏着對老太太的仇視。
好厲害的夫人啊!陳姨娘心裡暗叫一聲。看來夫人就是不想讓自己四處亂竄,什麼孝不孝,只是夫人拖住自己腳的計謀。原本以爲夫人只顧着應酬老太太和二姑娘的挑釁,卻沒想到,夫人心清眼明,沒放過自己的任何小動作。
陳姨娘這才發現,自己不如眼前這位夫人,而且不是差了一點半點的。
陳姨娘在迎春漫不經心的俯視下,終於咬牙應了下來。
迎春見所有人都答應了,笑着點點頭:“我定會把此事告訴給老太太,讓她老人家也高興高興。我去老太太那裡去告訴她老人家,你們都回去罷。”
三個人應了聲,退了下去。
孫老太太聽說迎春帶領着姬妾們爲自己抄經祈福,笑了起來,瞧了瞧迎春,緩緩吐出一句“知道了”。迎春笑着退了下去。
迎春心知孫老太太是高興自己這樣做的,只是臉子上淡淡的而已。迎春心裡一鬆,忽然想去花園子裡轉轉。
初春的花園子,沒有一絲生機。雪融後浸在泥土裡,輕風吹來,帶着一陣陣泥土的香氣。迎春打發走幾個丫頭,獨帶着司竹向花園子深處走去。
快到假山時,迎春隱隱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迎春止住步子,說話的聲音就忽然大起來。
“大姐姐,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怎麼了?我怎麼讓三哥爲難了?三嫂許給了你什麼好處,你這麼替她說話?”
尖利的聲音竟然是孫惠瑩的,迎春聽到提到了自己,微一挑眉。
另一個柔弱的聲音也傳過來:“二妹妹,你不要這樣說,我並沒受過三嫂的什麼好處,我只是想,我們畢竟是一家人,你這樣對三嫂,三哥豈不是很難受,所以想着勸你幾句,畢竟,家和爲重埃如果二妹妹不喜歡我說這些,我從此不說就是了。”
尖利的聲音打斷了柔弱的聲音:“好了好了,大姐姐,你省省罷,有這份好心,顧顧你自己就是了。你喜歡在花園子裡看風,你自己看罷,我要回去了。”
然後就再沒聲響了,迎春知道,孫惠瑩定是丟下孫惠雁獨自走了。
迎春呆了呆,正想着要回去,面前就走過來了孫惠雁。孫惠雁雙眼微紅,低着頭,再擡起時,卻不料看到了迎春。
迎春輕輕喚了聲“大妹妹”,孫惠雁忙應了聲“三嫂”,迎春笑了笑:“大妹妹也出來轉轉?”
孫惠雁猜想迎春大概是聽到了自己和孫惠瑩的對話,臉上不免有些訕訕的,輕輕的應了聲,就不知道再說什麼好了。
迎春隻字不提剛纔聽到的事,她略笑了笑:“大妹妹有時間就去我那裡坐坐好了,我今兒忙,就先走了。”
孫惠雁有些木然的點點頭,目送迎春走了。
迎春扶着司竹的手,緩緩往自己的院子裡走。進了屋子,迎春坐在椅子上,一邊讓司竹拿紙來,一邊輕撫袖口,研起墨來。
司竹把紙放在桌上:“夫人,您現在就抄寫經書麼?”
迎春一笑:“也是無事,抄抄經書也讓自己的心靜一靜。”迎春從筆架上拿過一支筆,輕輕蘸過墨,慢慢在紙上寫起經來。
司竹立在迎春一邊,幫迎春研起墨來,“夫人,您說剛纔雁大姑娘對瑩二姑娘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心?”
迎春一邊看着經書,一邊寫着字:“我想,惠雁應該還是真心的想勸惠瑩的。”
“但是後來雁大姑娘又說不再說這事了。”
迎春手一滯,擡起頭看向司竹,“司竹,難道你還不懂庶女的心理麼?你想想,從前我們是怎樣在賈府生活的。沒有親孃在身邊,身爲庶女,不敢過多的要求什麼,也不敢從說什麼話,恐怕惹了太太們的不快,我只是比那些奴才們有些體面罷了。惠雁現在亦是如此,你看老太太待幾個庶出兒女的態度,還有什麼不明瞭的呢?”
說到這裡,迎春的眼睛半垂下來,“話說多了,恐嫡母不喜,事做得多了,恐嫡母不快。久而久之,養成了過分小心謹慎的性子,甚至有時候爲了明哲保身,而顯得有些冷漠,不近人情。我想,這是所有庶出子女的通病罷,雨凌是這樣,惠雁是這樣,孫紹義也是這樣,就連娶了妻的孫紹忠也同樣是這樣。所以,我們怪不得他們什麼,他們這樣做,有他們的難言之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