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謝無熾的生日一天比一天近。

一直在落綿綿細雨,時書這幾天閒着,下雨天很多事擱置下來。做不了。

竈房裡,時書正在盤算着:“雨水洗乾淨的瓜果蔬菜、醃肉,飯菜總得做點,談上了,不然謝無熾生日拿不出手!"

不過時書研究了許久,做出來的都是口味不佳的垃圾,很沉默,心想這輩子要和做飯高手絕緣。

這幾天時書和謝無熾待在院子,雨小,便戴上斗笠出門,四處走走,到田壟間摘些帶露的野果。暴雨後河溝漲水,魚兒被衝在岸邊伸手能撿到,時書也撿了幾條回來養在水缸裡。

不過他和謝無熾遇到一點波瀾,不少村裡人說,“村頭住了兩個俊朗的年輕男人!”時不時有小孩扒着籬笆看,還要帶時書出去玩兒。

這些小孩血統有漢人也有旻人,蒙山腳下茶商、趕山人、獵手四處行走,倒沒人特別驚怪。牛毛一樣的細雨。

時書拎着竹籃子,在山頭撿蘑菇。雨後天氣,來撿山貨的人很多。

謝無熾替他撐傘,時書彎下腰:“臥槽這是什麼菇?這是什麼?這又是什麼?”深一腳淺一腳,遇到同樣上山撿山貨的村民,那人閒聊:"撿了多少了?"時書:“半籃子!”

“我看看。”

對面過來看他的菇,把某些扔了出去:“這不能吃。家裡有豬油嗎?在油鍋裡煎着,味道可香,再燉上豆腐,那湯鮮美得很!"

時書:“真的啊?”

“對,這山貨吃的就是一個簡單鮮美,多加佐料反而沒味道了。”村民們倒也熱情,大概以爲他們長住了,“上我家吃飯去?我媳婦幹活是不愛幹,做飯可好吃。”

時書想了想,道:“哎,就不麻煩你了。”

他們反應冷淡,村民便走開了。時書再低頭扒拉草堆。林間植被,有高大的喬木,也有針葉林。

謝無熾取出帕子,擦他的汗:“怎麼?”

時書懶洋洋道:“還是不跟他們認識好,一旦事發我們就回燕州去了。但和咱們說過話的村民,估計都要被定罪,更別提去他家吃飯,性命關天的事。"

謝無熾道:“學聰明瞭。”

兩道身影,在細雨裡走,時書提着一兜子的不知名野生菌,正尋思:“還有兩天就到你生日了

吧?"

視線中,不遠處,辛濱趕了過來。

“二位爺!”辛濱行色匆匆。

謝無熾:“怎麼了,跑這麼急?”

辛濱道:“元觀元赫託人來了消息,說接下來幾天是旻人供奉的神誕日,城裡正熱鬧,那些諸小王部落也得到城裡來,賣山貨,拜計都大神。還請大人到城中一趟,趁着熱鬧商議事情!"

謝無熾一掠眼皮:“哦?”

時書:“計都大神?”

謝無熾道:“旻人供奉的計都大神,在旻人史詩中,一位生於河流之間,因冰河期草原退化,而奔赴向西方撕碎作惡的大蛇,爲遊牧百姓重新奪回綠地的勇士。後來,山脈燃起罪惡的業火,是他投身於烈火之中,用血液澆滅罪惡,重新換回了綠水青山。"

辛濱說完話等謝無熾點頭,便去部署路上安全。謝無熾牽着時書的手:“人類遠古神話中,很多幻想出的神祇,是人類渴望戰勝自然的表現。后羿射日代表對旱災的無能爲力,夸父逐日是古人對時間和生命的追問。"

“這都看書學的?”時書往院子走。

“嗯,計都大神,犧牲生命爲旻人追回了賴以生存的草原和山脈河流,所以成爲他們供奉的神明。求神,求的也是心中的慾望。只要人有慾望,人就可以被戰勝。“

時書聽謝無熾說這些話,詫異擡眼:“你去了城裡,要怎麼說服他們?”

“供奉着草原之神和山脈之神,他們的利益訴求只有一個,正是草原和山。想讓別人跟你合作,只能從利益出發。至於具體的手段,無非有明和暗兩種。"

時書似懂非懂:"那你打算給他們草原和山?"

“這是明手段,給他們別人給不了的利益,好言相勸,唱白臉。暗的手段,唱黑臉,你天天說武松潘金蓮,猜猜?"

時書::“……

時書:“啊?”

“吳用之徒的手段,殺你全家,或者以你全家性命脅迫,再或者殺了你敵人和上司的全家,栽贓嫁禍到你身上,斷人活路,絕境之中逼上梁山。“

w

時書後背浮起一層冷汗,謝無熾還是這樣,漫不經心的話,讓人後背發麻。

謝無熾漆黑眉梢沾了水汽,沉思片刻,道:“我去一趟城裡,看看這宙池王家如今何等情勢。如果不能利誘,只能計賺。"

說謝無熾是波旬沒有錯,他到之處,必有人家破人亡。

庭院裡,時書和謝無熾進了門,辛濱部署完畢,派來了別的精幹護衛,已在等候。時書拿出消炎藥和藥膏:“你先喝一點,腿上傷還沒好。”

謝無熾喝了藥:“你不用來,我很快回來。”

時書:“也行,我等你!”

他們趕着時間,也有商議,辛濱給謝無熾戴上了雨笠,喬裝之間,身影便出了山裡。

時書此時頗有種謝無熾在說“我去殺個人,你先躲着”的心情,他離開以後,另一位精幹護衛守在了屋子裡,貼身保護時書的安全。

謝無熾是主將,身份極其重要。縱然元觀知道他的身份,但正式見面時,仍然不會暴露他本人,依然是時書出面。

時書忽然想起:“不對,我也要進城!謝無熾生日,正好給他買禮物!”

但現在人已走遠,時書猶豫着要不要追上去,思考之後,決定再等一等。

時書驟然和謝無熾再分開,時間雖然不長,但卻是在旻區。

……莫名,謝無熾一走,心中有種寂寞之感。真是上頭了……另一位護衛忙活幫忙做飯洗衣服。時書:“不用,我自己來!”

天色逐漸昏暗,寂寞之感就越強。

護衛在前屋歇着,專業素養高,冷臉且不說話。時書吃過晚飯進了門,看着空蕩的廂房內。這幾天,他都和謝無熾待在這簡陋的小房子裡,這下只剩自己一個人了。

時書心想:“好吧先睡覺,明天他就回來了…….

往牀上一躺,也是熟悉的他的氣息。好像突然明白了,自己當時走了以後,謝無熾的心情。時書實在睡不着,只好起身,到竈裡點了燈盞。

他猶豫了半晌,才問另一個護衛:"大兄弟,你會揉麪嗎?" Www◆тt kΛn◆¢O

昏黃燈光下,時書和麪,揉麪,擀麪,切面,學了兩個時辰,仍然弄得不是很好,切面要麼不平整,擀麪也凹凸不平。

夏夜,一片寂靜,擀出來的麪條怕浪費,只好煮了一鍋麪和護衛吃了。時書捧着碗呼嚕呼嚕吃麪,吃了幾口,有種人生要完蛋了的感覺。他想謝無熾。

這才走了小半天,想他想得心裡痛痛的。

時書:TVT。

時書低着頭,心裡一片寂靜之感,加快了吃麪的速度。護衛:“大人,慢點,很燙。”時書:“我早吃完早睡,明天接他回來。”

時書吃了一碗,護衛也吃了一大碗,好在年輕,消化好,倒也沒撐得特別難受。

夜晚,時書躺在榻上,半晌睡不着覺,反覆確認愛着謝無熾這個事實。很陌生不熟悉的感覺,變得十分清晰、確定。

直男,走出半生,當上男人的狗了。跟子涵說,不知道他什麼反應。

時書抱着被子,燥得想在牀上打一套拳,終於等了不知道多久,睡着了。第二早是個大晴天,陽光剛照到屋裡,時書已經起牀洗漱。

他要出門時,門口的小孩又來了,手裡捧着一束清早摘的花。時書不想走了以後村民以通敵罪名受累,忍着沒有理他,看見小孩把花放在門檻上。

時書心裡道歉:“不是哥哥不想跟你們玩兒,現在情況特殊,等以後成了一家人了,再跟你們說話。"

時書穿戴好,往城裡走去。

護衛跟了半晌:“二公子跑這麼急,有什麼事情嗎?”“”時書,“我在跑?”

時書忽然想起好久以前,等謝無熾新政巡查全國,三個月後他回來,時書連忙洗了個頭跑去驛站找他,每次都是如此。

時書有點不好意思,但沒有放慢腳步。

眼前,出現永安府源縣的城樓,熱鬧非凡的神誕之日。許多旻人三跪九叩,一路跪向城門內,城內有計都大神的火祀,由大貴族宙池王族一手操辦,每到神誕之日,在廟中齋戒,呼朋喚友,賞玩珍寶貴植。這時,也往往是市集最熱鬧的時節,支起攤販販賣山貨,賣藝胸口碎大石,糕點烤肉,綵帶飄舞,巫師卜筮,男女出遊約會,神像出遊,鬼怪橫行,夜裡圍着篝火跳舞,無奇不有。

許多偏遠的部落,會在這個時候來到城內,一年一度向人們兜售獸皮,牙齒,香料,茶葉,奶酪等物品,又稱爲“神誕十日之市”。

兩天後,恰好與這位神同日誕生,也是謝無熾的生日。時書本來想接謝無熾到家,沒曾想,一路走到城裡來了。早有人去通報,回來道:"二公子,大人正在神誕寺的市集上吃早茶,現在過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