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字排開地在屋檐下的臺階上蹲着,賀新在吞雲吐霧,倪大宏習慣性的梗着脖子,那張面癱的臉呈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張奕則一如既往地露着他那兔牙傻笑,也不知道他笑什麼。
別看他們仨無所事事,沒準心裡頭正在默着戲呢,至少賀新是如此。
沒過一會兒,對面化妝間的門簾撩起,走出來一位身穿長袍馬褂,頭戴瓜皮帽,後面也拖着一條長長的辮子。
“喲,哪來的俊俏小哥呀?”賀新頓時眼睛一亮,嘴裡口花花道。
蔣琴琴一副女扮男裝的打扮,素顏,也就是眉毛稍稍畫的英氣了點。
張奕這段時間跟着賀新身邊也變油了,跟着翹起大拇指道:“二奶奶,您今天這身打扮,真的絕了!”
蔣琴琴先是習慣性的給了某人兩個衛生球,繼而傲嬌道:“別,我現在還不是你們二奶奶!”
張奕忙湊趣道:“對對對,您現在就是陸少爺!”
蔣琴琴這才朝着捧哏笑了笑,揹着手,踏着八字步,慢慢吞吞地走過來。正好順風飄過來一陣煙味,就見她頓時皺起眉頭,擡手在自己的口鼻前扇着風,衝着那位還在吞雲吐霧,一點都不識相的某人嗔道:“哎呀,能不能照顧一下女士的感受?”
“咦,您不是陸少爺嗎?”
賀新皮了一句,但美女總歸是有特權的,趕緊乖乖的掐滅手裡的菸頭。
“別貧!”
再次一雙衛生球。
然後擡頭看了看天色,便提議道:“趁着還有工夫,咱們再對遍詞吧。”
“行啊!”
賀新應了一聲站起來。
晚上的第一場戲就是他和蔣琴琴、倪大宏三人的對手戲。
“哎,大紅哥,你……”
只是他沒見倪大宏跟上來,回頭一瞧,頓時樂了,就見倪大宏揮舞着雙手,人卻起不來。
“腿麻了!”
賀新正要伸手去拉他,一旁早已人戲不分的張奕忙道:“二爺,我來!我來!”
趕緊過去把倪大宏拉起來,嘴裡還碎碎着:“喲,孫先生,您這蹲的也太瓷實了,吩咐我一聲,我給您搬個小馬紮過來呀!”
“得咧,少貧嘴!”
倪大宏齜牙咧嘴的活動着蹲麻了的右腿,哼哼着走過來道:“開始吧!”
三人都是科班出身,倪大宏長期在話劇舞臺上廝混,蔣琴琴拍了已經十多年的戲了,對臺詞的掌控自然也不在話下。
也幸虧賀新從去年開始就不斷地強化自己的臺詞能力,要不然在三人的PK當中,他還真得要落下風。
當三人對完一遍詞,馬怡利這會兒剛剛畫完妝,撩開門簾出來。她畫的依舊是戲裡的少女妝,她今天晚上的戲安排在第二場,就是江雪瑛陪着喬致庸到太原城裡趕考,兩人晚上逛大街、看皮影戲什麼的。
其實按照劇本里的描述,這場戲應該在第一場戲的前頭,因爲涉及的羣衆演員比較多,而且還要展示這邊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皮影戲,拍攝起來比較麻煩,所以就放到了後面拍攝。
“喲,這麼熱鬧啊!”馬怡利笑盈盈地走出來。
“對詞呢!”賀新笑着應了一聲。
倪大宏也朝她憨厚的笑了笑。
唯獨蔣琴琴連眼角都沒擡,跟沒聽見一樣,自顧自跟自己的助理說着話。
進組這麼長的時間,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兩位女主角的關係非常一般。倒也不是說有什麼矛盾,似乎就是相互有些看不順眼。更確切一點來講,應該是蔣琴琴先擺出的姿態,然後另一方又不肯示弱,就是這個樣子。
憑良心講,馬利伊這個上海女人情商很高,逢人三分笑,在劇組人緣很好。但蔣琴琴卻一開始對她就很冷淡,起初馬怡利還想跟她搞好關係,估計是熱臉碰了冷屁股,後來也就懶得奉陪了。
作爲當紅的一線女明星,蔣琴琴當然是有這個資本的,而且人家又是導演親自請來的,相比馬利伊這種通過關係纔拿到角色的三線女演員,本身之間是有差距的。
但俗話說:蟹有蟹路,蝦有蝦路。人家馬怡利好歹也有個圈內能叫得出號的導演男朋友,而且這位導演男朋友本身就出自於演藝世家,導演父親更是圈內知名的老戲骨。
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至少面子上應該馬馬虎虎過得去吧。可蔣琴琴卻顯然沒有這麼做。
賀新不太清楚兩人之前有什麼過節,私底下倒是聽蔣琴琴吐槽過,意思是這女人比較裝,用句通俗一點的話來形容大概就是比較婊的意思。
當然各人觀感不一,賀新也不會受她的影響而改變對馬怡利的態度。在圈內混,最忌諱的就是道聽途說,還嘴上沒個把門的,人云亦云。他對馬怡利的第一印象其實很好,不過他更好奇的是,這位馬司令現在跟小文認識了沒有?
想想也挺神奇的,馬司令和小文差了九歲,離了之後據說又跟小十七歲的小鮮肉傳出緋聞,從姐弟戀一下子升格到母子戀,這跨度還真夠大的!
只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還真應了那句話:老馬吃嫩草!
蔣琴琴不理會,倪大宏光笑不吭聲,人戲不分的捧哏當着二奶奶的面又不敢跟江小姐搭話,也只是賀新跟她閒扯了幾句。
這時正好副導演過來通知,準備開拍了。
大家邊往隔壁的片場走過去。
到了那裡現場的佈景都已經佈置好,羣衆演員就位。未等導演吩咐,倪大宏摸了一本線裝的雜書,特乾脆的走到他的花生攤,靠在麻袋上擱地上一躺,翹起二郎腿,翻着書,一副“請正面上我”的欠揍模樣。
看他這副樣子,蔣琴琴原本板着的那張臉總算是露出了笑意。
戴着頂可愛的奶白色絨線帽的胡梅導演原想關照演員幾句,但看到他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也懶得再廢話了。
揮了揮手喊道:“大家準備!”
“Action!”
整個城隍廟門口的小廣場一直到城隍廟裡面都很熱鬧,人聲鼎沸,各種叫賣聲此起披伏。
蔣琴琴率先入鏡,就見她興沖沖地入畫,一邊哈氣搓手,一邊東張西望,走到倪大宏賣花生的攤位前,問掌櫃:“你這賣什麼的?”
“小米粥!”鏡頭外的龍套忙應了一聲。
“給我來一碗。”
“好咧!”
鏡頭給到倪大宏攤開在腿上的書頁,就見一隻手很熟練地捏開花生殼,將裡面的花生仁往另一隻手心裡一倒,然後手一擡,扔進嘴裡,動作特行雲流水。
鏡頭一轉,就看見賀新也同樣興沖沖的擠在人羣中東張西望,看到這邊的花生攤,頓時眼睛一亮,加快腳步走過來。
這年頭識字幾乎百中有一算不錯的了,看到一個賣花生的居然悠閒地躺在那裡,邊吃着花生邊看書,賀新感到很好奇,笑呵呵地蹲下來,拿起攤上的花生,一邊剝着吃,一邊探過頭去想看看對方看得什麼書。
結果對方把書又往前湊了湊,沒看着,他索性扒拉了一下書的封皮,想看看書名。
倪大宏擡頭一瞧,見對方特自然的一邊啃着花生,一邊往自己手上的書頁上瞄。
頓時瞪着他那雙水泡眼喊道:“哎,你幹嘛!幹嘛!幹什麼呀?”
“看什麼書呀?這麼帶勁!”賀新一邊嚼着花生,一邊衝他笑道。
“不用銀子啊,你吃那麼起勁!”
“你不是也在吃嗎?我看你賣的還沒有吃的多呢。”
嘿!
倪大宏一聽就不高興了,放下手裡的書,爬起來坐正,一本正經地跟他掰扯:“我的花生我拿來就是賣的!我賣不了,我當我口糧;我賣了,我掙點散碎銀兩,我回去養我八十歲老母親!你憑什麼那麼吃啊你?”
這貨邊說邊趕緊把花生往裡面扒拉。
賀新邊吃邊煞有其事的點頭,又連忙道:“我買,我買還不行麼!”
“那快快快,別耽誤我看書,我明天還要趕龍門呢。”
倪大宏熟練的拿起秤桿。
“你明天早上趕龍門?我明天早上也趕龍門!”
“你明天早上也趕龍門?”
“嗯!”
這年頭讀書人不多,兩人的對話吸引了旁邊正在喝粥的女扮男裝的蔣琴琴的注意。不過作爲晉商巨頭陸大可的掌上明珠,她沒當回事,僅僅就是瞄了一眼。
賀新往秤盤上撈了兩把花生。
倪大宏手腳麻利的秤着,嘴裡還不停的唸叨着:“稱稱看看啊,你看着啊,高高的……”
說話間秤桿高高翹起。
隨手扯過一張紙,一邊包着花生,一邊道:“一斤四兩,五十文一斤,你給一百四十文吧!”
“好!”
賀新樂得跟一二傻子似的。
結果旁邊喝着小米粥的蔣琴琴一聽就坐不住了,放下碗筷,起身過來道:“哎哎哎,等會兒,等會兒,等會兒……”
“幹什麼?”
看到有人要抓自己手裡包好的花生,倪大宏連忙動作誇張的往自個兒懷裡一收,惡聲惡氣道。
蔣琴琴扮的是富家公子,這會兒走過來,還特地用手稍稍提着長衫的下襬,就跟郭德綱每次出場時的樣子差不多。
原本剛纔賀新和倪大宏之間的對話非常精彩,這個時候蔣琴琴加入。緊盯着監視器畫面的胡梅注意到蔣琴琴手提長衫下襬的這個細節,頓時眼睛一亮,嘴裡下意識的“嘖”了一聲。
真的不枉她當初親自登門邀請,真是好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