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噹”一聲,審訊室的鐵門打開。王志聞趕緊回頭,只見一身戎裝的賀新從外面走進來。
他看着蜷縮在地上,痛苦地顫抖呻吟的程好。
“她什麼都不肯說。”
在主子面前,王志聞如條件反射般的微微躬着腰,目光不停的閃爍,不敢去看地上痛苦的程好,同時又似害怕主子的責難。
賀新一言不發。
在劇本里這場戲他只是露個面,爲下一場戲埋下鋪墊。剛纔他一直在鐵門外看着女朋友的表演,說不心疼那肯定是假的,就算再做心理建設,目睹眼前的這一幕,還是會讓他的心理產生波動。
他頓了大概有兩三秒鐘,正當盯着監視器的老高感到莫名其妙,準備要喊停的時候,就見他動了。
他左右看了看,突然走過去“唰”的一下,拽過桌上的檯布,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蓋在程好的身上。
這是一個臨場發揮的動作,蔡崇輝很機靈,馬上順着他的動作,把鏡頭對準地上的程好,她弓着身子縮成一團地痛苦掙扎,這段時間減肥效果明顯,她裸露在外面的後背脊骨分明,更加顯得嬌弱。
王志聞起初看不懂的他的舉動,目光有些訝然,但他的反應很快,馬上對着鏡頭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髮型。一個簡單的動作,立馬讓人物一下子變的生動和活泛起來。
壞人從來不會承認自己是壞人,施暴者總會有自己的理由。這是賀新每次飾演反派時的心理暗示。比如現在他內心欽佩老鬼,這個對手到目前爲止還沒有讓自己失望,同時焦灼的心態讓他萌發出濃濃的戰意。
他看着趴在地方顫抖的女朋友,目光中隱隱透着欣慰,帶着勝利者的口吻,嘴角上翹道:“老鬼先生,總算見面了!”
“卡!”
一聽到導演喊停,剛纔還一臉得色的賀新立馬動作迅速的把女朋友從溼漉漉的地面上攙扶起來,同時衝着門外喊:“小紅,衣服,毛巾!”
狹小的空間,類似助理這種閒雜人等都在外頭候着。
“來了,來了。”小助理連忙應着衝進來。
賀新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女朋友趴在自己懷來依舊不住的顫抖,皮膚都已經凍青了。賀新趕緊把羽絨大衣幫她裹上,抱到椅子上坐下來。
一旁的李兵兵也跑過來幫忙,拿準備好的棉裹着程好早已冰透的雙腳,嘴裡還喊着:“熱水,熱水,給她喝口熱水暖暖。”
“來了,熱水來了。”
王志聞也過來幫忙,趕緊倒了一杯熱茶遞過來。
李兵兵讓小助理抱着裹着棉被的雙腳,自己親自端着熱茶一口一口喂着。
程好裹着羽絨大衣,依舊在不停地打着哆嗦,擡眼看了看滿臉關切的男朋友,青白的臉上勉強才擠出一絲笑意,然後才落到正在給自己喂着熱水的李白蓮身上。
“親愛的,謝謝你!”
“你怎麼樣,還行不行啊?”
剛纔的這一幕對於男人來說可能就是一種刑罰,但是對於同爲女人的李白蓮來說,尤爲感同身受。如果換成她的話,剛纔這場戲能不能下來,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這一刻,她內心第一次少了得失心,多了幾分真誠的關切。
“還行吧,沒事,讓我先緩緩。那酒呢?我再來一口。”
“還喝啊?要不休息一下。”賀新一臉猶豫道,女朋友現在的狀態讓他很擔憂。
“我真沒事。”
喝了幾口熱水,稍稍有些緩過來的程好搖搖頭道:“我現在正頂着一口氣呢,我得釋放出來,拍完輕鬆。”
“呃……”
賀新無奈地點點頭,女朋友現在的情形如同一個運動員狀態正佳,隨時有可能要破紀錄一樣,作爲演員他也深有體會。
起身去倒了一杯酒端過來,囑咐道:“喝慢點,別急。”
“知道了。”
程好接過來抿了一口,她不光是爲了取暖,還想用酒精來平復一下激烈的心情。
“哎,過了沒有呀?”
小隔間裡,老高和徐客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回放。
“徐導,您看怎麼樣?”
徐老怪翹着山羊鬍子,“嘖嘖”了兩聲,沉吟道:“再來一條吧,我覺得可以讓演員更放開一點。”
“明白!”
老高拿起對講機喊了一聲:“大家儘量再放開一點,再來一條。”
“什麼,還來?”
別人沒說什麼,李白蓮卻跳了起來。剛纔這場戲在她看來已經很完美了,而且她甚至都沒有勇氣繼續看下去。
“沒事,再來!”
程好深吸一口氣,拿起杯子,把裡面還剩一點的白酒一飲而淨,身體已經回暖緩過來的她站起來繼續拍攝。
“預備!”
“Action!”
……
“我是真的想幫你,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那不是我的煙。”
“咣!”
王志聞揪着她的頭髮用力一甩,猛地撞到架子上。幾個龍套過去,架起程好,舉在繩子上方。
王志聞背對着,這次他表演有所變化,對待程好的神情和動作更加狠厲,此時他老謀深算的臉終於有一絲抽動,手攥拳頭擡到嘴邊又放下,跟着衝腦後一揮。
“呃……”
先是一聲低低的嘶吟,鏡頭給了個側面,幾人架着程好從麻繩那頭,過到這頭。
“啊,啊……”
繩子上那單薄的身子在劇烈顫抖,這顫抖又因爲身體被牢牢鎖住,而變得被迫回縮。
白裙一過,繩子上抹了一層血,紅白分明,極爲刺眼。
“停!”
王志聞又一揮手。
幾人把程好放下來,扔到地上。那痛呼聲早已變的嘶啞,整個人蜷縮,披頭散髮,渾身血污,一陣陣的抽搐。
兩個人不約而同的都放大了情緒,場面更加慘烈。
王志聞正要上前查看,就聽到“咣噹!”一聲,賀新入鏡。
“她什麼都不肯說!”
凝視,抽桌布,蓋上,欣慰……
賀新沒有再加多餘的動作,有了準備的王志聞在一旁的應對更加自如。
“老鬼先生,總算見面了!”
“卡!”
第二條的效果明顯要比第一條更好,老高喊停之後,不忘再回頭看了徐老怪一眼。看到對方一臉心滿意足的點頭,這才大喊道:“過了!”
……
上輩子小明哥給賀新留下的印象除了帥,無疑就是油膩。
從偶像劇《泡沫之夏》裡,面對大S,他那時而神秘、時而夢幻、時而銷魂的微微一笑,由內而外的散發着油膩。
然後和陳球恩的《錦繡緣》,他不經意間用力凹造型的結實臂膀,他巧克力色的八塊腹肌,再配合熟悉的眼神,小明哥的油,顯然又更上一層樓。
到了他和宋倩的《上古情歌》,泡麪頭的小明哥更是達到了油膩巔峰。
但平心而論,在原版《風聲》的小明哥絕對是他表演生涯的高光時刻,尤其是和周訊在審訊室裡那場交鋒,更是高光中的高光時刻。
當然所謂高光只是相對而言,橫向對比,技術上的不足還是讓他在老辣的王志聞面前相形見絀。
而原版中的小明哥還是給賀新提供了一個最好的樣板,讓他時不時的提醒自己。比如說原版的武田太硬,強行凹酷,睿智不足。
其實小說中的武田要遠比王田香高明。
於是賀新又給自己樹立另一塊模板,就是他記憶中難得印象深刻一部外國電影——《無恥混蛋》中那個“猶太獵手”漢斯的扮演者克里斯托弗.瓦爾茲。
同樣是殘暴的征服者,同樣是審判者集團中的一員,兩個角色的內涵大致相同,但是從表演的角度出發,原版《風聲》中小明哥跟瓦叔相比,簡直不在一個維度上。
《無恥混蛋》中瓦叔出場在農場的那場戲,通過農夫的角度,軍官的到來是爲了漂亮的女兒們嗎?
不是的,是爲了抓捕猶太人而來。
可以一邊同藏匿猶太人的農夫談笑風生,一邊抽菸鬥喝牛奶,然後微笑着將槍口對準地板下無辜的猶太人……
那種舉重若輕,如果用一句特形象的話來形容就是:彬彬有禮,雙手沾滿血腥,卻還是能彈得一手絕妙的貝多芬。
賀新自問還達不到瓦叔的這種表演高度,但規避掉原版中小明哥表演中的那些BUG還是沒有問題的。
夜幕已經降臨了,審訊室裡竟然不覺得冷了,持續的燈光,工作人員的情緒高漲,讓室內溫度漸漸的上升。
程好的狀態正佳,賀新也心中也有種隱隱的期盼,因爲他第一次從自己女朋友的身上感覺到了壓力。這種壓力沒有讓他緊張,反而讓他更加興奮。
“Action!”
鏡頭先給到牆上的時鐘,八點半,對於雙方來說都預示着時間不多了。
然後是一個由上往下的全景,房子裡的一切都盡收於鏡頭。
程好被烤在一張轉椅上,此時的她已經穿上了她那件旗袍,手臂上的傷口也被包紮好,張力站在她身後看守,賀新雙手插在褲兜裡,慢慢地走到她面前。
“你在單位裡潛伏了多久?是直屬老槍指揮嗎?”
蔡崇輝操縱着斯坦尼康鏡頭對準程好的臉,只見她歪着腦袋,整個人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眼睛微閉着,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過了一秒鐘,忽見她輕輕扭了一下脖子,嘴巴微啓,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嘴角殘留的血漬,然後扭了扭身子,翻出一陣手銬碰撞的聲響,在橘黃的燈光下,她始終沒有睜開眼睛,那慘白的小臉上似乎寫滿了不耐煩。
“噝——”
不光是小隔間裡盯着監視器畫面的老高、徐老怪,依舊堅持在現場觀摩李白蓮以及候場的王志聞等人,下意識都瞪大了眼睛,僅僅一個亮相,足以能證明此時鏡頭前的那位東京影后的成色。
什麼叫演技炸裂?
這才叫演技炸裂!
因爲劇本中只有一句話:顧小夢被拷在椅子上。
如果按照常規套路,或許就這麼坐着,或者聽到賀新的話後露出不屑、輕蔑的神情,以顯示一個地下黨人大無畏的精神。
而程好卻沒有,從骨子裡她依舊是那個灑脫、無所顧忌的顧小夢,甚至還能演出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賀新並不象原版中的小明哥那樣,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硬邦邦地說着臺詞。而是俯下身子,仔細打量着那張臉,他有些好奇,究竟是什麼讓如此一個嬌媚的女子會堅貞不屈?
程好的沉默或者不沉默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要你合作,我擔保你的人身安全,不止是你……還有你的家人,我通通可以擔保。”接下來他說話的語調很緩慢,誘惑中帶着一絲的威脅。
程好微噘着嘴,象是認真在聽,慢慢地睜開眼睛,眼皮上翻,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展顏一笑,道:“武田長說大話了吧?軍部高參會議你暴行犯上,重傷長官,自己都要被貶回本土了,你跟我保證什麼呀?”
賀新毫不吃驚,依舊神情溫和地看着她,看着這個女人臉上的笑意慢慢變成嘲諷,毫不介意地轉過身拿起桌上的煙。
顯然這個女人比他想象中的要難纏。雖然她的嘲諷聽着非常不舒服,但這些都是小伎倆罷了。
他叼上一根菸,看着程好的目光閃着一絲戲謔,火柴輕擦,劃出一道火花。
“我有能力保護你的家人,我的意思是,我也有能力傷害你和你的家人。”
一口煙霧從他的嘴裡緩緩噴出,順嘴又吐了吐沾在舌尖的菸絲碎末,就象瓦叔跟農夫對話一樣,輕描淡寫的語氣,與他話語中的殘忍格格不入,平靜地如同在闡述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
程好內心最擔憂的就是自己的家人,這或許是她唯一的軟肋。賀新的話戳破了她的僞裝,她怒目以視。
這時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賀新終於笑了,轉身朝電話走去。
而此時的程好,眼珠卻在快速的轉動,她的擔心以及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喂……”
聽了一會兒電話裡的內容,他臉上的笑意更盛,擡頭看看牆上的時鐘,又轉身朝着神色緊張的程好笑道:“路上耽擱了,比預計時間晚了二十分鐘,南河沿六號,是你家的地址吧?”
“我的事,你別扯我父母!”
當聽到南河沿六號,這五個字,程好瞬間泄氣,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她掙扎着朝賀新怒吼。身後看守她的張力趕緊一把將她按住。
賀新的嘴角露出一抹得意,跟之前打碎李寧玉的驕傲一樣,此時他感覺自己終於抓住了對方的軟肋。他拿着話筒走過去:“接個電話。”
同時他朝張力使了個眼色。
一把鋥亮的手槍抵住了程好的腦袋。
原版中小明哥拿着左輪手槍的姿勢很瀟灑,但是此時不需要他親自動手,他所需要的只是抓住獵物後的欣賞,而不是親自去動手。
程好聽到話筒裡母親的聲音,當然拍攝的時候這只是擺設,但是她卻如同真的聽到自己母親的聲音一樣,臉上擠出笑容,強自鎮定地喊了聲:“媽……”
賀新蹲在身子,看着她,嘴角的微笑甚至帶有一絲陰柔,貼着她的耳邊,柔聲道:“在你家,同樣又把槍頂着你媽的腦袋,就看你怎麼處理了?”
程好低頭小聲啜泣着,縱然是她早已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但此刻面對自己的家人,她的內心充滿了掙扎。
他笑了,此刻他似乎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慢慢直起身子,俯視着對方,此時他無須再僞裝,恢復到了平時武田長的傲慢,道:“這不必是生離死別,只要你肯放自己一馬,嗯?”
“嗯!”哭泣中的她拼命點頭。
賀新終於長舒一口氣,這場艱苦的戰鬥終於可以即將畫上一個句號了。他原本應該高興,然而臉上的神情卻似乎有些失望,可能是對手的反抗不及自己想象中的那麼難纏吧。
他擺擺手,示意張力拿開手槍,拿起話筒跟裡面吩咐道:“好了,告訴老太太,小夢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卡,過了。”
這次老高沒有去徵求徐老怪的意見,十分乾脆的喊過。
因爲這場戲第一個鏡頭是鋪墊,第二鏡頭纔是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