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一家的人?”米空羣退後兩步,坐在椅子上。
神色間,依然有些莫名的惆悵。
米空羣在確認了對方只是來催債的之後,警惕性銳滅,剛纔那份莫名的惆悵情緒,居然情又回來了,雖然不如之前那麼強烈,但只要不是瞎子,就沒有看不出來的。
雲揚肯定不是瞎子,眼睛比常人還要好得多,自然很清晰地感覺到了不對勁兒;這傢伙這是……心情不好?
對月沉吟?
睹物傷懷?
雲揚原本還在鬱悶剛纔的自己怎麼會那麼的失機,如米空羣這個級數的修者,很少會出現心神疏漏的時刻,剛纔那麼好的擊殺就在眼前,自己竟然將之錯過。
就一般情況而言,同樣的疏漏絕不可能出現第二次,可是眼前米空羣的狀態,雖然並非之前的全然失神,卻陷入了另一種很詭異的惆悵氛圍,大抵可算是“半失神”狀態,而且還是會持續的那種,這算什麼?
算是歪打正着?總之,狀況竟好似比剛纔還要好,畢竟剛纔的失神雖然嚴重,但就算雲揚能夠得手,也勢必要承受米空羣的垂死反噬,但是現在,只要小心一些,就有很大機會做到完勝,擊殺目標,且全身而退!
雲揚輕輕嘆口氣:“我是秋家的人,此番前來也屬不得已,畢竟米總管這件事情,做的實在是不地道一點。”
米空羣冷冷哼了一聲,道:“難不成你們秋家的綁架勒索,就做得很地道了?”
雲揚冷冷的說道:“地道不地道的見仁見智,但若非是米總管首先招惹到了咱們秋家,本座今日絕不會來到這裡!”
米空羣有心想要反駁一二,但終究沒有說,只是嘆口氣。
這會的他,一則沒有底氣,二則,還沒有應對的心情!
良久良久,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關於之前的承諾,我之本意固然沒打算賴賬,但也沒打算真給,真給了,我自己這關都過不去……”
“不過,既然你們都找到了這裡……我這次索性光棍一把,遂了你們的心願。”
米空羣神色愈發的悵惘,茫然,還有一種空空落落、無處着力的感覺,異常強烈。
此刻的米空羣,憑空生出一種至爲強烈,百無聊賴萬念俱灰的那種感覺,似乎對這人世間一切,都突然的失去了爭競的興趣。
雲揚對着這種感覺感受得很是清晰。
這貨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個高階修者的心境怎麼會頹廢至此,這是什麼說法?
面對自己一個突如其來的陌生人,自己說是秋家的他就相信了?
還有,就這麼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是要搞哪出,渾身上下居然沒有半點提防之意。
饒是雲揚本來就是來殺人的,此刻也有些摸不到頭腦了……
目標若是太好殺,貌似也是一件很詭異的事情,有點不知道如何下手了!
“那龍虎膏……”雲揚問道。
“嘿嘿……”
米空羣隨手扔出來五個小盒子,有一種自嘲的意思:“這種東西,若是換作其他人,相信無論如何都不會給出去……只可惜,這玩意對我來說卻是完全無用的。”
雲揚心念一動,道:“人各有志,這一點,絲毫不能勉強。”
米空羣嘿嘿一笑,似是有心想要說點什麼,卻又強行的吞了回去。
雲揚敏銳地感覺到,這一刻米空羣的情緒又自劇烈地波動了一下,不由目光一亮,就在米空羣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輕聲道:“不意米兄竟也是這般爽直之人,在下佩服。希望以後,此事之後,能夠與米兄交個朋友。”
米空羣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在秋家又是什麼字號?”
雲揚面色一蹦,沉聲道:“我只能這麼告訴你,我在我們秋家,排在前五位。”
米空羣眼神震動了一下,終於呵呵一笑,道:“看來貴家族還是挺重視米某人的。”
雲揚道:“但本座怎麼也沒有想到,米總管竟然這麼好說話。”
米空羣聞言嘿嘿冷笑了兩聲,道:“米某不好說話的時候也挺多的,既然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那就請速速離開吧,這裡終究是皇宮重地,可不是等閒所在。”
雲揚笑一聲,道:“並非是我不想走,而是……來之前本來做好了準備,想要與米兄切磋一番;或者米兄不知,米兄現在的字號在咱們四大家,尤其是我們秋家可是響亮得很哪!但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的順利……所以這一時間,還真的有些意外,還有一點不好意思的感覺,正好看到米兄心情似乎是有些不好,索性就在此陪米兄說說話,解解悶。”
米空羣道:“哦?”
顯然他並不相信雲揚的說辭,就算眼前的秋家人有投桃報李之心,但彼此終究是相交太暫,有些交淺言深了。
雲揚輕輕嘆息一聲,道:“其實,我也大致瞭然米兄此刻的心境,如我輩武者,一生在刀頭舔血,生死關頭打滾,所求無非也就是一個名,一個利;一份力量。”
“但爲了這名利與力量,我們付出的與得到的,卻未必成比例……”
雲揚輕輕嘆息:“這人世間的得與失,說到底也沒有……畢竟如我們這種,往昔想象中的……大抵都得到了,就算不是十成,總該有八九成。”
米空羣喉嚨動了動,臉上卻仍舊一片木然冷漠。
雲揚知道,他剛纔已經想說話,卻又強行嚥了下去。
眼見已有成效,自然要再接再厲,繼續遊說道:“其實,本座與米兄素不相識,之前甚至是份屬敵對;有些話,確實是交淺言深。不過,今日情形實在特異,讓我生出不吐不快之心……米兄現在也已經可算是功成名就,怎地會心境頹廢至此……”
“功成名就?”
米空羣終於忍不住慘笑一聲,狠狠地指着自己的胸膛:“這位秋兄,你覺得,如我這般身體殘缺之人,縱有一身不俗修爲,每日所爲卻盡是在這宮中幹着伺候人的活兒,也可算得上功成名就!?”
雲揚悠悠嘆息:“這個真的是見仁見智,路,始終是自己選的。米兄當初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如今走到宮廷內櫃掌櫃的位置,大抵也就已經是到了頭,如何算不得功成名就?”
米空羣慘厲的笑了笑:“自己選的?自己選的?呵呵呵呵……”
他深深地嚥下一口氣:“若是能夠自己選擇,誰不想要嬌妻美妾,公侯萬代?誰願意切了自己進宮侍奉?”
雲揚又是嘿嘿一笑,嘿然道:“以米兄的修爲成就,若是自己不願意,又有誰能夠逼你就範?呵呵,其實世上這些事總難免自欺欺人,無謂多說,人各有志的道理,秋某還是明白的。”
米空羣怒色一閃而逝,旋即展現出意味莫名的笑臉,幽幽道;“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這句話,纔是真正的至理名言。而米某平生最後悔的事情,就是……自己入錯了行,更令自己的妻子,嫁錯了郎!”
他微微的擡頭,看着天空中依然溫柔的照耀着自己的清冷明月,臉上顯現出一種痛苦的溫柔,額頭上已有青筋微微的隆起。
他的雙手,緊緊的攥着拳頭,顯然是在竭力的控制自己。
雲揚目光閃動,道:“但你畢竟是進入了皇宮,成爲了一個……太監。”
這句話惡毒至極。
尤其是對於現在的米空羣來說,這句話等同是將將他的所有傷疤,全都一下掀了起來、血肉模糊、傷痕累累。
在對於米空羣此刻正值心神失守的時刻,更加是致命一擊!
這句毫不掩飾的惡毒言詞,令到米空羣瞬時失去了理智!
月光照耀之下,亙古不變溫柔之中,米空羣的臉色突然猙獰起來:“這一切本非是我所願!”
他近乎在吼叫一般,似是在辯駁,又似是在迴應本心。
外面有小太監的聲音怯生生的問道:“米公公,您那邊怎麼了?可要小的進去伺候?”
這一聲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米公公”更加戳到了米空羣的傷疤,歇斯底里的大叫一聲:“滾!給我滾得遠遠的!”
“……是!”外面的小太監登時嚇得屁滾尿流,一溜煙就沒了影子。
米空羣的臉色在月光下近乎鐵青,咬着牙,狠狠道:“我也是男人,我的目標,原本與你們並無不同!……只是在那個時候,我拜了一個師傅!”
他本什麼都不想說,但,積壓了幾十年的怨毒卻是突然潮涌,剋制不住,不吐不快,又被對方言語一步步的逼着這股浪潮越來越是猛烈,更加的按耐不住,終於開始說話。
“我的好師父給了我一篇功法!”
米空羣臉色猙獰:“那時候,我才二十三歲!我年輕,我不懂事!我修煉了功法,進步很快,修煉一年,能夠比得上別的功法修煉十年!”
“那種飛速進步、一日千里的感覺你懂麼?”
“我一直潛心修煉,很快就修煉到了第三層;隨着持續修煉,我慢慢地發現……我對於功法的興趣,越來越大,越來越無法抗拒,對於女色……卻好似越來越淡漠,愈發的沒有感覺……那個時候,我妻子嫁給我,才兩年半!”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米空羣慘笑兩聲。
雲揚淡淡道:“潛修修煉乃是修行路途上的必然過程,本就是無可厚非之說,不過每個人的心境有所差異而已。”
米空羣嘿嘿冷笑:“可是後來我真正明白……不是我淡漠,而是我不行了……不行了你懂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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