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公子嘞!”瞎老漢放下琴弓,勉強一笑,露出兩顆牙來,一顆在上,一顆在下,一個在左,一個在右。
許甲大驚:“你的牙,怎麼掉成這個樣子了?”
瞎老漢釋然道:“啃饃饃,饃饃太硬,就鬆了,人老了就這樣。”
人之壽將近,牙不堅。
瞎老漢看不見許甲,但心靈之中,有三個光團,有異於別人,他起身作揖。
許甲道:“我請兩位吃些軟乎的吧,硬饃饃就別啃了。”
天王殿後,便是韋陀,韋陀之後乃是彌勒。
四樹中央,乃是一座大殿,是大雄寶殿。
那是一個“花樣”糖,可以看出是杜鵑花的樣子。
再往後,便是一個池塘,池塘四個角,都種下一棵菩提樹,是“枯榮壇城”之意。
胡金花看向許甲。許甲搖搖頭。
黃琵婆當即找了婆子買了三把香,這香通紅一把,用稻草扎着,拿着手上,都能把手染紅。
善男信女,逢菩薩便拜,倒顯得許甲格格不入。
“那是另外一樁事了,我今日來,便是要解決這樁事的。”
兩邊過道,是十八羅漢尊者,而三尊如來後面正中央,便是地藏王菩薩了。
只是這廟中地藏庵菩薩彷彿閉目不見,瞎老漢夫妻兩拿着的香倒是正插的,只聽他念道:“地藏菩薩在上,弟子馬土生許下心願,以心爲燈,以誠爲光,願天下太平,願女早脫苦海,願妻無災無難……”
待着香把點燃起火,這才倒插香,插進爐中。
許甲伸出手來,那蝴蝶便從傻活佛的辮子上落到了許甲手上。
正插是敬神,倒插,便是威脅鬼神了。
胡金花已經點了兩碗素面了,她也窮,賣菜的錢只有幾個,牛聰聰要供養她些銀子,她卻不要,依然踐行自力自行。
彌勒佛大肚笑呵呵,倒是和傻活佛有幾分像。
這尊菩薩手持錫杖,坐在諦聽神獸之上,左右有鬼王,面目慈悲。
“我哭我沒了牙齒,連麪條都咬不斷了啊!”瞎老漢擡起袖子,抹抹傷心的淚水。
江南西道這邊漫山遍野的杜鵑花,紅彤彤的,三四月光景的時候,滿山皆紅,花也是酸酸甜甜的,是可以吃的,不吃花,摘了下來,從底下吸,便有些甜蜜。
傻活佛還沒吃完,剛剛見到瞎老漢哭她就沒吃了,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不知所措,此時還將麪條遞給瞎老漢。
胡金花瞪了一眼黃琵婆,這老媽子,也二百多年道行,怎麼比自己還要不懂事?
瞎老漢道:“婆子啊,我吃不了了啊,你吃吧,我們窮苦人家,不能浪費糧食啊!”
許甲牽着瞎老漢的柺棍,瞎老漢牽着傻活佛的手,跨過庵廟高高的門檻。
傻活佛見他上香,自己便也上香,見他磕頭,自己便也磕頭。
傻活佛笑得燦爛,拿着筷子,將麪條捲成了一個球,然後塞入嘴巴里。
蝴蝶振翅,飛了去。
瞎老漢分明也是知道的,抓着傻活佛便拜彌勒,開口認錯道:“弟子爲生存所迫,不得意叫癡傻妻兒扮上活佛,還請佛祖勿怪!”
她吃得極快,像是餓壞了一樣。吃了面,瞎老漢對着許甲道:“貴人,老漢給你算一卦吧,不白吃您的面。”
瞎老漢吹了吹麪湯,先是喝了起來,再將筷子對了對桌面,講究的吃了起來。
傻活佛的兩根辮子,油亮亮的,上面不知道是她自己插的,還是別人插的,都是些小野花兒。
彌勒笑裡藏刀,許甲不拜。
大雄寶殿中,供奉三尊如來佛。
許甲拒絕道:“算不盡紅塵多少事,我卜卦,算的不是未來,求的是一個心定,我心中已經做下選擇,卦象只是印證罷了,你的盲派先天神課我大概看過了,很是高深,我是沒辦法幫伱找一個傳人了,只能你親自去教。”
偏偏這時候,一隻白粉蝶聽停落在上面。
他向着許甲解釋道:“我賺錢賺的少,就捐的少,我這是見廟就拜,在我家那裡有個土地廟,很靈驗,我逢年過節,就捐個二三十文,這個廟我沒來過,身上也沒有什麼錢,就捐了五個錢。”
“我倒不是爲我自己捐,我爲這傻婆娘捐,爲我那女兒捐,希望多積累一些福報……”
第一殿前四大天王,天王是彩繪泥塑,穿着天王甲,各個威嚴,但莫名陰森。
他的聲音沒有前些日子洪亮了,但傻活佛身上的衣服依舊乾淨,他還買了一個糖畫,傻活佛捨不得吃。
等着吃完了,連着湯都喝光了,才勉強笑着道:“老漢吃飽了”。
瞎老漢看不見,傻活佛卻特別高興,想要分享,可又怕大聲驚走了它。
許甲吩咐着黃琵婆:“去買三把香來,我們進廟燒香。”
傻活佛見他不吃,只好自己吃。
瞎老漢沒有客氣,摸索到了筷子,遞給了旁邊的傻活佛,囑咐道:“小心燙,慢點吃。”
許甲走近香爐,不點香頭,反點香尾。
黃琵婆卻忍不住問道:“老頭,我家公子請你吃麪,你不高興,怎麼哭起來了?”
“一飯之恩,一命報達。”瞎老漢道:“老頭子我命不長啦!吃啥都一樣,冷饃饃就涼水,也能含軟乎的。”
“蝴蝶,蝴蝶,你可是迷路了?”
在這裡說些個這樣的話來?人家哭關你什麼事情?
瞎老漢邊吃邊落淚,邊落淚邊吃,這素面越吃越鹹。
許甲道:“捐多捐少,功德一樣大,便是捐一粒米也是一樣。”
吃着吃着,瞎老漢混濁的眼睛之中,就掉下眼淚來,一邊吃一邊掉。
許甲知曉他在哭自己一輩子眼瞎目盲還不信命,哭艱難夫妻貧賤哀苦……
許甲吩咐他們兩個:“雖說寺廟如今誰都能進,但如今有夜叉在裡面,你們兩個便先不要進去,在外面候着吧!”
卻見他又從口袋裡掏出了幾個銅錢,放進功德箱,久違的露出笑容,彷彿這樣,願望就會實現一樣。
傻活佛看着它離去,並沒有不捨得,反而鼓掌起來,爲蝴蝶飛走而高興。
瞎老漢錯愕:“可是老漢我……命已該絕。”
地藏王菩薩左右則是文殊普賢,至於觀音,又單獨有一間供奉。
只有一位年輕的兔脣尼姑,在菩薩前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