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法鏡照上來,好似舞臺上的燈光秀,將藏匿身形的靈雲給照得通徹。
這鏡子是孽鏡,能照到過去犯下的一應孽業。
只是靈雲畢竟沒有造過多少孽,她能在驪山派自幼修持,就是她數世積累的福報。
她此時變得無限小,周圍好像無限大,當自己處於被審判的地位,便只覺得一切是有原因的,是枉曲的。
判官開口道:“爾爲何人?爲何要闖入城隍法境?”
明知故問罷了。
靈雲只覺得被這光照得睜不開眼睛,似乎是無數道目光,在審視着自己。
她說:“我乃驪山派風雷門靈雲道人。”
“這次前來,是有一個小郎中,被蛇妖恐嚇嚇死,失了魂魄,前來找尋。”
判官道:“生死陰陽,無可轉逆,他既有此遭,是命有此劫,今日你說他有冤,明日他說你有冤,今日帶走這個,明日帶走那個,偷不來就搶,搶不來就鬧……這冥司律令當什麼了?”
“你驪山派都是這樣教你的麼?”
靈雲只覺得這話耳熟,前幾日批判許甲座下多妖也是如此,這個是善妖可收,那明日,哪個都是善妖了,惡妖也變成善妖了,爆發一個,就是後患無窮……看似有教無類,衆生平等,實則是屁股坐歪。
如今這一套安在自己頭上,她才覺得有天大的委屈,只道:“還請判官通融,這其中必然有什麼誤會!”
“呵呵,驪山派……”判官道:“你可知我陰司陰律,走酆都一脈,尊崇的乃是北帝紫微?”
“那我驪山老母誕下紫微,勾陳,還與酆都北帝有淵緣呢!”
“淵緣?我酆都北帝一脈,可從來不認驪山,你們驪山一脈,原是海外胡佛,先竊女媧娘娘神形,又自當自立做我等紫微大帝之母?”
“爾等是佛門之人,用天魔形代之法,魔染我道庭法脈,篡改諸祖師經書典籍,強加於身……吃相不要太難看。”
“竟然膽敢將勾陳,紫微,乃至北斗等一應星主尊神,納入你鬥姆系中,辱我天蓬大將,作你座下豬騎,如今還敢來這裡作怪行亂?”
這判官是酆都幽冥神系之魔神,和驪山斗母派最是對付不了。
或者說,但凡羅酆神系,都對鬥姆嗤之以鼻,具體神代鬥爭如何不知道,只曉得十分激烈,甚至不死不休。只是後來爲人調和。
就像是佛祖莫名其妙被勸住,認了本來想殺掉的孔雀爲佛母,紫微大帝也似乎忍了這口氣。
據說是先天道姆神代了鬥姆,反正這些神靈的化身七拐八彎的,倒是下面的道統,弟子門人,屬下,互相仇視。
就像是兩個偶像,忽然炒了cp,除了cp粉,其他成分都在罵,伱是什麼狗東西,也敢來碰瓷我家哥哥。
酆都法脈便是如此,瞧不上驪山派,也不承認其是衆星之母,乃至於直接破口大罵,是天魔染道,乃至於後面傳法,都做出了要求,酆都法脈弟子,看了佛經就眼瞎,讀了就喉啞,修了以後,喪卻肉身,淪爲猖兵。
靈雲聽聞師門被這麼罵,是個佛門有心魔染的雜種,頓時惱怒起來:“我驪山派是天下有名的正道,傳自上界,怎麼就魔門了?你一個小小縣判,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驪山派收弟子,怎麼會承認自己的成分,黑歷史,發家史,況且本界驪山派是上界所傳,也就是一個分舵,自身知曉的也不多,就像是那些旁門左道,祖師是誰,供奉的是哪個神?來歷正經不正經?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法靈,靈驗了,纔有弟子給你塑造金身,給你編神話,經典。
總之,弟子們就認爲自己家是名門正派,是顯法仙門,乃至於報出名字來,趾高氣昂。
就像是孫悟空對外說:“我乃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
對面嗤笑一聲:“原來是養馬的弼馬溫啊!”
總之,靈雲破防了。
就像是許甲之前被她們罵是邪門歪道破防了一樣。
但再怎麼樣,靈寶道統是正經靈寶天尊降下籙法,從龍虎山處得的天師籙,雖然是花錢買的,但傳承有序就是有序。
你一個天魔染道,自認名門,一邊說是星辰鬥母,又一邊說是秦始皇宮女得了不死藥,建立道統,那秦始皇纔多牛逼,你宮女建立的道統比秦始皇牛逼百倍,千倍,萬倍?
別吹牛逼了!
靈雲畢竟元神出竅,人仙底子,魂魄出竅,也只是相當於初入鬼仙的樣子,跟判官鬥嘴破防,打了上去,兩三個回合,就被鎖鏈鎖了乾淨,捉到了陰陽司中去,告知了玉山城隍。
玉山城隍道:“之前我跟那位靈寶天師說,這蛇妖是驪山派的,這靈寶天師沒有反應,想來是不知道其中底細,叫我書信一封給西安城隍,西安城隍也是酆都魔神,最是惹厭這些驪山派的,我估計也是拿了這事做了文章,只是怎麼又惹到了本境來?真是麻煩。”
“他要設壇立教,還是原先黃木椿設黃天教祭壇之所,自然有設教立壇之劫,不過觀其治境,有黃天教的幾分味道,只是還沒有支起大鍋飯來。”
大恆朝是黃天教扶持起來的,以神道治世爲根基,大封天下城隍,雖然上代城隍沒了,他是大寧朝時期的城隍,可一些隱秘之事還是知曉的。
神道集衆之力,最是喜歡同吃同船,一併開荒,一併治水,自言“大同社會”,達到上古聖王治世的時候,老有所養,幼有所依,房子分配,老婆分配……
而上古聖王是什麼制度?是舉賢禪讓制度,坐上皇位之人能答應麼?況且神道治世,的“皇權神授”,也像是一把刀子……因此大恆朝開國沒多久就內亂,有一場神人之爭。最終還是家天下延續下來,世家豪族,士大夫,共治天下。
當然,許甲肯定不是做這種事情的,造反是要殺頭的,但天下要亂起來了,自己也沒有辦法,肯定要提前準備自保的啊。
“將這靈雲跟着陳留仙關在一起吧。”城隍道:“夜遊神專門去一趟,問問什麼時候讓這陳留仙回魂?”
畢竟九宮仙人下界歷劫,還有八十一難,這輩子不死,肯定度得完,不好得罪。這位靈寶天師又說過有段師徒緣法,雖然如今似乎已經淺薄了,但也作爲了和驪山派鬥法的關鍵。
反正驪山派吃癟,幽冥魔神一系心裡高興。
地府也不是鐵板一片,派系很多,酆都的,佛門的,五嶽的……
諸天之中,除卻無上大羅天,哪一重天,能逃得脫人情世故?黨派鬥爭?特別是這麼多的帝君,天尊,這些帝君,天尊,又各自有門徒法脈,道統,這些道統散佈諸天世界,爭奪資源,肯定又會起衝突……
大佬要的是啥?
要的不是一個天才修士。
要的是一個靠得住,有能力的自己人。
怎麼才能變成自己人?拿出你的投名狀。
或許這纔是設壇立教會遭遇劫數的根本所在,展現你的能力,遞交你的投名狀。
……
陽界,醫館處,雞血畫圈處七盞命燈全部熄滅了。
做法的靈雲也失了魂,肉身只存了氣息。
這將逸雷道人又驚又嚇。
這怎麼辦?她第一次體驗到了絕望的感覺,彷彿全世界都孤立自己,跟自己作對。
李大夫也是見多識廣:“這位道長走陰失敗了,也丟了魂,可不可以給喊回來吧!”
逸雷哽咽道:“我師姐的道行,走陰不可能失敗,這說明,陳留仙的魂魄是被鬼神,魔神給扣住了,我師姐也被魔神給抓了。”
……
許甲這邊,夜遊神來稟報這件事情,許甲道:“按照陰律,妖孽現形至人死亡者,該處何刑罰?”
“當以分形之罰。”夜遊神道:“天師老爺難道有那蛇妖的線索?”
許甲道:“她被水府黿將軍抓住,你們去勾了她的魂魄,該怎麼判就怎麼判就是了。”
夜遊神有些扭捏:“那陳留仙……”
“自然考驗他們夫妻的時候到了,生同寢,死同穴,你們只管讓他們面對這場生死”
……
許甲面無表情,好像毫不在意。
“可是那陳留仙乃是九宮仙籍,又與天師有師徒緣法。”
“這般麼?”
許甲道:“他前面拒了我兩遭,緣法已經幾近欲斷,他此世求道之心不強,耽溺兒女情愛之中,不知大愛,如果生死之間,他能夠醒悟,勘破小愛,貧道自會去度他,夜遊神回去只管和玉山城隍說明,貧道絕無反悔之意。”
夜遊神聽罷:“也是,緣法可一可二不可三,這種福分,竟把握不住,可惜我不曾得個人身,沒甚福份在天師座下修行,不然哪裡輪得到他?”
他這話許甲愛聽,於是道:“鬼仙魔神立功,亦可升階,不要妄自菲薄,貧道治玉山德興,將來輻至於信州之地,弟子門徒,皆要仰仗本境境主城隍鼻息。”
說罷,又拿出一些願力法錢,攏共十枚,送給夜遊神。
夜遊神這種品階,香火錢年俸三十個,這十個已經算多了,因此歡喜十分,連連道謝,回去稟報去了。
而遠在咸陽之地,驪山派中,許甲和靈雲道人的書信先後道。
許甲的是通過城隍體系送達,西安城隍當樂子一般,又遣了城隍廟祝去驪山陰陽怪氣。
畢竟一個蛇妖女弟子,勾搭男子,採補根基,被找上門來,屬實是一樁醜聞。
然而靈雲的書信更加義憤填膺,上面寫二人遭受暗算,失去了真陰,又講述了許甲這個門派如何蛇鼠一窩,供養邪神,收留妖精……
這書信先傳到了驪山派掌門手中,驪山派下又有多個山頭,其中一個山頭是風雷門,驪山掌門便直接將風雷道主給喚來。
這風雷道主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女子,原先是一個農婦,力氣怪大,上山砍柴,被豹子襲擊,三拳打死豹子,誤跌懸崖,吃了一枚風雷果子,就變得面目醜陋起來,額頭隆起,背生雙翅,被驪山隱仙派大佬看中,收做弟子,傳了雷法,風法,便是驪山風雷門這一支。
這高大丑陋的坤道,便是風雷道主,地仙真人:元文英。她道:“掌門有何吩咐?”
驪山掌門陰存胥將許甲和靈雲兩人的信都一併給了她:“你且看看。”
元文英於是拿着信看了起來,越看越惱火:“我的徒弟,哪裡輪得到你來教我怎麼做?修成地仙道果而已,就如此不知西東?我驪山派隱世清修,少參與這些鬥爭名利,他卻將我們作個軟柿子捏?”
“你氣什麼?那柳如煙三世情劫,一次比一次慘烈,牽扯不知道多少身邊人,早是一個禍害,你偏偏捨不得,如今那男子又跟這個靈寶一脈的天師有師徒緣法,牽扯下來,將你我全捲進去,鬥個你死我活,是個什麼道理?”
陰存胥道:“但這事又必須解決,你傳我的道理,去江南西道去,一來向他賠禮道歉,承認他靈寶一脈,二來問他,願不願意叫柳如煙納作兒媳。”
“可是靈雲,逸雷,他們兩個都是地仙種子,就這麼被奪了真陰……”
“這事不急,自有一報還一報,如今是我們起先理虧,讓他抓住了由頭,不可叫他鬧大,日後自有得鬥。”
“你這兩個弟子,則補償他們入驪山洞天修行一段時日,也去去凡心。”
陰存胥如此安排,元文英也不敢不從,只心中仍然有一股不服氣。
然而她卻不知道,許甲拿到那些科技圖紙的一刻,腦海裡面已經有了萬千想法,格局變大,已經不管這些門派鬥爭了,也不在意這麼一個什麼弟子了,心中更是起了殺心。
她要來賠禮,也要趕到七日之內,七日之內,那兩個犟種沒有勘破情劫小愛,自然一起梁祝蝴蝶,許甲親自再接引陳留仙魂靈,到下一世修行,再續緣法。
那靈雲,逸雷,只是兩個搭頭,渾不用在乎的,道行太淺,沒必要再廢心思拿捏了。
況且許甲前面已經出了一口氣了。再扯下去,讀者老爺也不愛看,只覺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