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山中,兩撥人馬正在對峙。
其中一邊是商隊,以一名白衣少女爲核心,旁邊一名老者肅然而立,雙手極粗大,似乎有摧山破石之效,另外一邊卻似並非跑商者,如同世家大戶,穿着勁裝,腰間懸掛玉佩,持刀拿劍,自有淡淡殺機。
爲首之青年冷笑道:“周家小姐,勿要說什麼你們先找到的。”
“藥靈之物,皆是天地所生。”
“自古,有德者居之!”
“在下可是卻之不恭了。”
他看着那瑟瑟發抖地藏匿在少年道人懷中的藥靈,眼底驚歎且貪婪,幾乎難以想象,這樣的天地靈物,遇到危險的時候竟然沒有直接遁入地中消失不見,而是在此地停留,讓他們佈下了這陣法,家族的老祖吞服此藥靈,必可有把握破入真人之境界。
對面的白衣少女面色微冷,道:“我等只是希望道長入土爲安,這靈鳥和藥靈,都是天地之物,不敢強求,李公子,奪取逝者之物,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青年放聲大笑:“哈哈哈,周姑娘宅心仁厚。”
“就不要和咱們搶奪此物了。”
“你!”
“還是說你只是故意說的好聽,把咱們支走之後,再去想辦法收服靈鳥?”
“覺得把靈鳥的主人屍骸收了,便可和它們打好關係?然後一步步收服?!”
“哼,虛僞!”
雙方爭執,漸漸已可聽得到拔出刀劍的聲音,小藥靈藏在了齊無惑手邊,今日一早醒來,汲取天地雨露,卻忽然發現少年道人的身體冰冷,就像是石頭一樣,再觸碰摳鼻,發現連呼吸都沒了,小藥靈擔心害怕,後來又遇到了這兩隊人馬。
原本似乎是一起同行,此刻卻是起了爭執。
小藥靈用力搖晃他的身子,卻發現少年道人的身子還是冷冷的,沒有呼吸。
瑟瑟發抖。
那邊的小孔雀在這之前,也在推搡着齊無惑的肩膀,發現沒有迴應,本就極端焦躁,又聽聞了這兩邊兒人的爭執,心中之焦躁越發起來,本就是妖怪之屬,又吞了九頭獅子元尊一道氣息,豈是個好脾氣的。
此刻雙目微微泛紅。
只是素來受到少年道人的教導。
不肯遵循本能,做殺戮食人之舉動。
而今少年道人無有迴應,那邊的李家隊伍之中又有一名男子,手持一散發淡淡金光之繩索,猛地捏了個法決,然後將此物一拋,登時化作猶如蟒蛇般的狀態,直接纏繞住了小藥靈,又纏繞住了齊雲吞,旋即大喜道:“哈哈,得手了!!”
“公子,得手了!”
兩邊人馬俱驚,那男子正大歡喜,忽而卻見到那青年的神色驟變,道:“退開!快退!”那男子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感覺到一股熾烈之風炸開,金色的火焰直接騰起,將這繩索直接焚燒點燃,剎那之間席捲而來,那男子一身修爲,竟然反而像是助長了火勢似的。
“公子!救命啊公子!!!”
男子慘嚎着倒在地上,翻滾着希望把這火焰滾滅。
卻是毫無用處。
李人麟面色驟變,看到那一隻靈鳥騰躍在空中,翅膀猛地扇動,雙翅周圍自有無數的火焰匯聚化作金色火羽,羽毛綿延變化,這一隻孔雀鳥竟然彷彿剎那之間就變化巨大,雙翼展開足足數米之長,猛地一震,在空中和衆人眼中留下了許久不肯散去的火焰痕跡。
鳥鳴暗啞,卻在此刻帶着極強的威懾。
只覺得霸道。
衆人兵器盡數融化。
彷彿有大日落下,無邊熾烈,似乎要焚盡一切,而那青年眼底驚駭,可是沒有回頭之路,一咬牙,扣住一物,道:“二叔公,拼了,出手!”一名白髮蒼蒼的老者擡眸,身上散發出先天一炁層次的手段,引動天地間的水流氣息。
“放肆!!!”
忽有一物橫擊而來。
這要對齊雲吞出手的老者竟直接被打散了修爲,咳血飛退。
李人麟神色遲滯。
“山神?!”
那邊的周氏少女也神色微變,看到一位老者出現在了坐在那裡的少年道人旁邊,手持一柄龍頭杖,鬚髮皆白,身上散發出極明顯的地祇氣息,看到齊無惑無事的時候,這才稍微鬆了口氣,又有數聲低喝,幾名面貌各異的男女顯出身來。
都有地祇之氣息,或者山神,或者土地,或者水官。
持拿神兵利器,庇護在那盤坐閉目的少年道人身邊,鬚髮怒張,看向衆人。
“何等放肆!”
“膽敢叨擾真人靜修?”
周氏少女神色震動,低聲道:“出行有山神庇護……”
“坐臥則水官相隨。”
“這,這是?”
孔雀鳥恣意彰顯自身的殺機,雙目通紅,盯着那些驚得身子僵硬的修行者。
雙翅只是一震,就要在虛空中留下層層疊疊的金色火焰,而後猛地化作火光就要撲殺下來,嘴巴微微張開,自有一股恐怖的拉扯之力成型,就要將這裡所有人的魂魄全部拉扯出來,一口吞下,剎那之間彰顯出了屬於妖獸血脈之中的殘忍暴戾。
殺機之盛,衆人膽寒。
甚至於隱隱已經感覺到魂魄被拉扯出肉身之感。
感覺到那孔雀的眸子幽深,感覺到那烈焰堂皇之下的暴戾,彷彿足以吞滅一切的霸道,可吞天吞日,吞滅魂魄萬物,正心中駭然至極的時候,忽而聽到了清淡的聲音道:“回來吧。”
那散發出大妖般氣機,且極熾烈霸道的孔雀鳥止住了撲殺的姿態,而後一個盤旋。
叫聲之中不復霸道瘋狂,而是委屈和撒嬌。
虛空中熾烈的火光散開。
那只是展開雙翅就足足數米之長的異獸化作了一隻身上有暖黃色絨毛,背後幾根燦金長羽的小鳥兒,直接落在了齊無惑的肩膀上,瘋狂蹭着少年道人的臉頰,叫聲低微急促,委屈又擔心。
少年道人坐在了山石上,雙鬢垂落,右手擡起托起小藥靈,小傢伙抱着齊無惑的手指咿咿呀呀地說着什麼。
而小孔雀則在左肩而立,粲然若大日的尾羽散落星輝,垂在一側。
少年道人雙目睜開,眸光平和,鬢角白髮垂下。
左右各有三位地祇,顯出神兵憤怒狀簇擁。
雖坐下只是青石,周圍不過是林間,卻自有一股說不出的氣機。
周家女子率先反應過來,面色微變,拱手前趨行禮道:“晚輩不知真人元神巡遊,竟然失禮,汝南周氏,就此見過真人!還請真人恕罪!”
李人麟反應過來,猛地半跪在地,叩首道:“真人恕罪!”
“是晚輩狗眼,不識得真人!”
衆皆面色驟變,蒼白不已,少年道人未曾在意,沒有什麼漣漪殺機,縱然是李家那一行人,也只對其加以懲處之後,任由其離去,是見那少女身上有一股淡淡的人道氣運,於是讓少女暫留,詢問其來歷和去向,那少女不敢怠慢,雖是此事頗大,可遲疑了下,還是回答道:
“晚輩是汝南周氏女,而今是爲家中長輩傳信,前往京城。”
齊無惑回憶起來,七皇子李翟,在黃粱一夢之中的妻子就是汝南周氏。
汝南周氏,據傳說是上溯八千年前諸王紛爭之前的世家。
當然,如今早已沒落。
爲了證明自己的話,那少女取來了自京城送出的信箋,道人翻閱信箋,微微擡眸看,看到這信箋上的傳訊,提起了七皇子刺皇殺駕,已經被剝去了皇子之名,打入天牢,要她速速入京,趁着當年口頭約定無人提起察覺,去嫁給四皇子做妻妾,以免周家被人牽連。
少年道人這才知道七皇子李翟所做所爲。
畢竟天下之事,天下人所破。
非他一人之功。
“李翟……”
周逸涵看到眼前這位似乎莫測高深的少年道人若有所思模樣,心中忽而微動,恭敬行禮問道:“此番入京,是死中求活,晚輩斗膽,請真人指出一條明路。”少年道人看着她,道:“伱不擔心我給你一條死路?”
周逸涵恭謹道:“晚輩相信真人非此輩人。”
她的心思剔透。
又不甘心只如有些姿色的棋子。
看到了機會,便是想要賭上一賭。
齊無惑並指以雲篆在這信箋背面寫下文字,將指向他的【圓光顯形之法】法門寫下,又寫下一行字,對於七皇子處境的破局之法,手指微彈,此信落入周逸涵手中,常人看去,和白紙無異,不能看到其玄妙,少年道人嘴脣微動,聲音只在她耳畔響起:
“去皇城,此物自會指引你送去一處地方。”
周逸涵若有所思,將信箋收好,周家離開的時候,詢問於少年道人。
“真人覺得,晚輩是該爲家族之安穩,選四皇子;還是遵循之前曾經做下的口頭約定,選擇七皇子?”
那少年道人回答道:“貧道不知。”
少女想了想,詢問道:
“道長覺得,七皇子此人如何?真如天下所言,無君無父的癡傻蠻夫嗎?”
少年道人回答道:“是豪傑。”
於是周逸涵微笑行禮,道:“晚輩明白了。”
“謝過真人的指點。”
“真人有話要對七皇子說的嗎?”
少年道人許久後,溫和回答:
“貧道敬他那一槍爲天下人開先河。”
“也敬他一生守孤城鎮邊關而不退。”
少女眼底隱隱異彩。
周家的隊伍離去了,少年道人看向周圍的山神水神,起身行禮,道:“多謝幾位庇護……”那幾位地祇卻都齊齊地避開,似乎是不敢受他這一禮,那最先出手的老者笑道:“道長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就算是沒有我等,道長的靈鳥也足以把那些人給全部趕走。”
老土地本來想說全部殺死燒成焦炭,但是這道門仙家,說這般只有大凶妖獸做得出來的事情,實是有些煞風景,卻見這道長一側持劍,背後負琴,這兩者,都是那種風雅之物,卻不知道爲何,帶着如此兇悍的兇獸。
齊無惑好奇道:“幾位爲何在此?”
土地山神們對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這裡是中州之偏遠處,咱們上個月也領受了靈妙公的旨意,輔助道長您劈斬出了那一劍,道長高義,救助衆生,我等中州地祇,實在心中敬佩之!”
“其他地方我們或許做不到。”
“可在這中州之處,道長所行之處,皆有三山相隨,水官庇護。”
“可令妖魔不侵,諸邪不入,只是先前道長魂魄忽然消失,我等驚動之下,四處尋索,倒是未曾想到有人前來,險些動了道長肉身。”齊無惑發現自己身邊隱隱有些符籙,化作了一個圈兒,這東西是預警之用,一旦觸及,山神地祇就會迅速趕到。
那些中州土地之類地位極高的地祇對少年道人抱有敵意。
這些各處只掌管一地的山神土地卻只見那少年一劍,對於他極有善意,自願護衛。
只是拱手行禮。
土地撫須笑道:“那我等就不叨擾真人了,若有何事,只需手捏法決,以腳踏地,喚老夫等一聲,便會來赴約。”衆多山神地祇們齊齊回了一禮,都各自散去了,此地倒是清淨下來,小孔雀瘋狂地蹭着少年道人鬢角。
小藥靈抱着他大拇指,雙眼含了兩大包眼淚,咿咿呀呀地問到底去哪兒了!
怎麼突然就涼了?!
嚇死祂了!
下次你要涼之前吭一聲啊!
少年道人失聲笑出來,倒是讓小藥靈更加惱怒,恨恨一跺小腳丫,轉過身雙臂懷抱胸前生着悶氣,小孔雀發出嘲笑,少年道人注視着祂們玩鬧,心中則是微沉此刻脫身幽冥,回憶起來了五方鬼帝所說的上古大劫。
他本能想到了從牛叔那裡知道的妖族秘密,龍皇的隕落,妖族的分裂。
還有計都星君在死前的言語。
八千餘年前的人皇隕落,其大臣分其氣運根基,分裂人間。
再加上五方鬼帝所說,萬年前到八千年前之間的天地大劫,四御之中的后土皇地祇都重傷,勾陳也不得好,少年道人隱隱察覺到,八千年前恐怕是有某些隱藏起來的大事情,此事似乎實在是太大了些,略作沉思,右手扣住了北極驅邪令。
如此大事,自是麻煩。
可雖是麻煩,也有大真君他們來承擔。
北極驅邪院之中。
天蓬大真君手中把玩一枚玉簡,這正是太上玄都給他的,太上一脈的煉丹法門。
正在思索,該得如何將此物理所當然地賜下。
驅邪院之中,一舉一動都需爲表率,作爲驅邪院首將,不可輕易和一個連九品都不曾入的驅邪院小吏交談。
正在思索之時,虛空之中一枚玉簡亮起,而後浮現出一行文字——
【蕩魔,有事態稟報】
天蓬大真君訝異,旋即撫掌笑道:“卻是缺什麼,來什麼。”
翊聖坐在桌子上大笑道:
“哈哈哈哈,新人障來了,這一次誰來打破這小子的興奮勁兒?”
天猷搖頭。
大多人入驅邪院後,總是如此。
自詡稽查天下,卻總是些許歸屬於天樞院的事情當做該由驅邪院監察的,急急忙忙地稟報過來,總是會被呵斥訓誡,下至判官,上至太白,都犯過這樣的錯,被叱喝教訓,說此番事情,何必動用驅邪院?該去天樞院。
人間之事更是歸於人間自己去管,勿要事事都大驚小怪。
天蓬大真君則是有了定計。
決定無論是何雞毛蒜皮小事,都加以讚賞。
而後添了之前的功德,將此丹書卷宗賜下給他。
於是叩指敲擊桌子,令衆人安靜,語氣溫和道:“宣他元神進來吧。”
衆將皆大笑。
神態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