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買臣與公孫弘正欲去找間酒肆,對飲長談。
這時候,幾個穿着粗麻衣的漢子,迎面朝他們走來。
一邊走,這些漢子一邊嚷嚷道:“募工了,募工了!一天十五錢工錢,還包吃包住,有願意去的嗎?”
“十五錢?”朱買臣一聽,就有些坐不住了。
這長安,他也是初來乍到。
不太清楚,住在這樣一座繁華的大城市,一天生活開銷需要多少?
他摸了摸懷裡,已經所剩無多的幾個銅錢,就對公孫弘拱手道:“公孫先生,請捎等片刻,待我去問問,他們招的是什麼工人?”
一天十五錢,還包吃包住的工作,對朱買臣來說,是個無法拒絕的誘惑。
他已經吃夠了窮苦的虧了。
因爲窮,妻子都與他和離了。
因爲窮,在家鄉沒有人看得起他!
因爲窮所有人都嘲笑他,將他當猴看!
這番來長安,他也是機緣巧合,正好,遇上了朝廷大軍開進會稽,他聽到鄉鄰議論,軍中好幾位大人物,都是通過去年的考舉,顯貴起來的。
在打聽了考舉到底是什麼後,朱買臣立刻就變賣了他家裡所有的東西,連自己本來住的茅草屋都作價一百錢轉讓給了鄰居,懷揣着幾百錢和背上的竹簡,就毅然決然的踏上了來長安的路途。
一路上,朱買臣風餐露宿,爲了省錢,他什麼活都幹過。
甚至,爲了能坐上渡江的船,他給船家擦了足足三天甲板,靠着一身力氣,免掉了船費!
對朱買臣來說,找一個合適的工作,能在這長安城裡撐到考舉開始的那一天,就是他現在全部的心願了。
公孫弘聞言,微微一笑,並沒有因此而產生要疏遠朱買臣的想法。
他甚至在心中想道:“若無恩師,恐怕我也要與朱買臣一般,到了長安,要爲生存而發愁了……”
不久,朱買臣就垂頭喪氣的回來,對公孫弘嘆道:“哎,他們招的是懂木活的工人,據說是天子要鋪設一條從長安到蕭關的軌道,用以輸送軍糧到蕭關……”
公孫弘卻是奇道:“歷來官府營造渠道,修葺道路,不都是徵發徭役壯丁嗎?怎的會是這些人招工?”
旁邊一個長安路人,恰好聽到了公孫弘的話,或許是爲了炫耀,也或許是爲了自己的那點身爲長安人的驕傲,他拱手道:“二位先生外鄉人吧?也沒怎麼看露布吧?”
公孫弘聞言,連忙拱手拜道:“正是,我等剛到長安,還請賜教!”
比起朱買臣,公孫弘更聰明,也更敏感。
他很清楚,這次考舉,他錄取的可能性,非常大,甚至是一定會被錄取!
即使是隻看在他老師胡毋生的推薦信的面子上,朝廷也會給一個名額!
更何況,他自認爲,不比任何人差!
這樣一來,如今長安政局的變化,就是他需要去掌握和了解的東西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今上的喜好與偏頗,決定了他將來能走多遠。
那人驕傲的昂着頭道:“二位先生有所不知,當今天子純孝仁厚,不忍百姓受徭役之苦,月前制詔內史,在關中實行改徭歸稅,從今往後,關中大地,所有徭役統統折算爲一算口賦,所有關中百姓,無需再服徭役,受遠途之苦,營造、修葺之事,俱由官府僱人或者以刑徒行之!”
公孫弘與朱買臣面面相覷。
尤其是朱買臣,心裡震怖不已。
將徭役折錢,這是從前吳王劉濞推行的政策。
只不過,劉濞是乾脆,自己出錢,僱傭流民服役。
而今上實行的是,將徭役折錢,然後僱人去服役。
這其中的差別,朱買臣一時半會也弄不清楚。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是一步妙棋,能將百姓從徭役中解放出來,去開墾更多的土地,生產更多的糧食!
當年劉濞就是靠着這個政策,將本來是沼澤和山陵的吳地,變成了如今的魚米之鄉!
只是可惜,即使有改徭歸稅,恐怕,這個政策也只會侷限在關中,最多推行到河東和河南。
因爲,國家的國庫肯定負擔不起全國範圍的改徭歸稅!
但公孫弘的心思,比朱買臣無疑要更多一些,他立刻就好奇的問道:“既是官府出資僱人,怎是這些人在募工?”
這正是這個事情奇怪的地方!
公孫弘自己曾經就當過薛縣的吏員,知道,官府是個怎麼運作方式!
官府要募工,絕不會在大庭廣衆下嚷嚷,他們會派官員,挨家挨戶的去通知!
那人卻是眉頭一跳,像看鄉巴佬一樣看着公孫弘與朱買臣,解釋道:“那些人啊,是關中大戶商賈的手下……”
“這據說是聖天子的意思,將營造工程分段發包給關中豪強大戶,由這些大戶負責組織人手施工,官府呢,只管督造和驗收!”
“這大戶居然會願意?”公孫弘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嗤笑了一聲,他自然知道,這裡面肯定有貓膩了!
那人笑道:“賺錢的買賣,誰不願意?就拿現在已經在臨晉開工的那個什麼龍首渠來說吧,有錢的人家,僱上幾十百來個工匠,分包下一個路段,最多半年,就能完工,支付完人工和其他開支後,少說也能賺了十幾萬錢!前不久,長安的李氏,剛從內史衙門那裡拿到了支付的分包款,足足五十萬錢!可李氏包下的那個路段,總共就修了一個多月,工錢最多花了二十萬,純賺三十萬,誰不願意幹啊?”
那人嘆了口氣,道:“錯非某家沒有餘錢,不然,肯定也要去內史分包下一個路段,哪怕小一點……”
說着他就搖着頭拱手告辭。
卻讓公孫弘與朱買臣面面相覷。
這今上的思路,真是有些怪啊!
該怎麼投其所好呢?
一時間,公孫弘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或許,去問問顏異顏師兄,能有答案!”公孫弘心裡想着。
如今的顏異,在儒家的體系中,可謂是衆星捧月,衆望所歸!
誰叫顏異是漢室至今五十幾年,第一位出身正統儒家,且爲天子所重所愛的臣子呢?
儒家對顏異,期望值非常高!
便是公孫弘,其實也是被胡毋生授意,來長安輔佐顏異,打破黃老派和法家對儒門壓制的人才。
僅以公孫弘所知,這一次,從天南,到地北。
遍及天下的儒家各大派系,這次都放下了芥蒂,派出了弟子前來長安,藉着考舉的機會,共同來輔佐顏異,更上一層樓,擊敗汲黯與張湯,成爲天子最信重的大臣!
儒門這次,真真可謂是萬衆一心,要做一番大事業了!
正這樣想着,忽然,朱買臣拉了拉公孫弘的衣襟,興奮的指着一個方向,對他道:“公孫先生,看那裡!”
公孫弘擡起頭,順着朱買臣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只見幾個大漢推着一輛小推車,沿着街道走來,一邊走,一邊叫賣道:“去年考舉所有考題合集售賣拉,一策只需二十錢,更有去歲考舉三甲士子答題卷,一本只賣五十錢了!”
“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情……”公孫弘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但,下一刻,他與朱買臣立刻就衝上前去。
然後兩人各自買了一套去年考舉的考題合集。
對他們這樣的考舉士子來說,再沒有比去年考題,更有吸引力的商品了!
………
未央宮,宣室殿,內室。
劉徹這時,正在看着少府獻上來的,長安-蕭關軌道沙盤模型。
做沙盤這種事情,其實,不需要穿越者來貢獻自己的才智和發明創造。
秦始皇就幹過用水銀灌注其地下陵寢,將其統治下的山河江川一一模擬的事情。
至於將沙盤用於軍事上,可能目前還沒有人創造。
但是,劉徹知道,一百多年後的歷史上,劉秀就用米粒來演示山川湖泊以及敵軍動向,並且進行了可能是全球歷史上的第一次兵棋推演。
結果是——虜盡在吾目中矣!
所以,劉徹只是提點了少府的官員一句,眼前這個巨大的軌道模型,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劉徹凝視着這個沙盤,吩咐旁邊的少府官員道:“回去後,再做個邊郡長城的沙盤,送來給朕看!”
對劉徹來說,沙盤,最大的作用,就是用來推演戰爭進程,培養身邊的人的戰爭藝術。
而且也只是個紙上談兵的玩意。
在冷兵器時代,真要培養出真正的帥才,還是需要近距離的去參與實戰。
所以,劉徹打算,過一兩年,把義縱丟到雁門或者雲中這些與匈奴戰鬥的第一線去。
現在嘛?
劉徹踱了兩步,然後問道:“李廣將軍,現在可在待詔?”
一個月前,他就把李廣那個倒黴蛋從樑國調回了長安。
然後,就一直晾着他。
然而,現在,卻不能再晾着他了。
長樂宮衛尉南皮候竇彭祖,前不久已經卸任了,他的位置由他的族兄未央宮衛尉竇信接任。
至於竇彭祖自己,則即將出任太常,位列九卿。
這也算是劉徹給竇氏的福利了。
現在,未央宮衛尉就空出來了。
劉徹不是沒想過,提拔一個自己人來出任未央宮衛尉。
只是,爲了避免刺激太皇太后,劉徹最終還是決定,讓李廣來做這個未央宮衛尉。
“回稟陛下,李將軍,一直在公車署待詔!”王道答道。
“宣他來見朕吧……”劉徹吩咐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