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內,張越和劉進,在做着最後的準備工作。
相比張越,劉進顯然更加激動、亢奮。
這是這位長孫殿下,第一次親自參與軍事工作。
自然是難掩內心的情緒。
此刻,這位長孫殿下,穿着一套鮮明的紅色甲冑,腰間繫着佩劍,站在銅鏡前,努力的擺着poos,還一邊問着張越:“卿覺得,孤穿此服可還合適?”
張越看着這位忽然有些小孩子模樣的長孫殿下,笑着道:“殿下以甲冑臨身,激勵將士,如何不合適?”
劉進聽着,開心的笑了起來。
他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模樣着保存在未央宮宣室殿內的‘太宗甲冑圖’裡,太宗孝文皇帝持劍而立的模樣,微微的昂起頭來。
心中更是暗暗想着:“使太宗皇帝在,若見孤,會否展顏一笑?”
近來,劉進已然瘋狂的膜拜和迷戀上了自己的曾祖父,那位漢家的太宗皇帝。以至於起居言行,都在刻意的模仿,瘋狂的cosplay。
效果自然是顯著的。
無論宮廷內外,很多人都在與劉進見面後,莫名的生出好感和親切。
在經歷了當今天子的雷霆統治,又見到了太子據的軟弱後,羣臣都在無限懷念先帝和太宗的寬鬆政治以及繁榮社會。
而劉進的這些舉止行爲,幾乎就是正中這些人的下懷。
張越在旁邊看着,微微低頭,心裡面想着:“劉進這樣做,是有人指點?還是自己下意識的行爲?”
這無疑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
若是前者,那麼……
張越微微翹了翹嘴角,他知道,自從申不害發明瞭權術之後,諸夏的統治者,就迷戀上了這種所謂的‘帝王心術’。
不管是誰,彷彿只要坐上那個位置,都要嘗試一番。
可惜,這種技術,要求和需要的政治手腕、經驗非常高。
高到兩千年封建社會,沒幾個人玩的轉、玩的好。
通常的情況,都是搞砸了。
譬如崇禎,就是一個搞砸了的典型。
不過……
仔細想了想,張越就pass掉了這個想法。
劉進與他不說日夜相處,朝夕相對,起碼也是時常見面,互相都知根知底。
劉進身邊要是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張越豈能不知道?
而且,這位長孫殿下,不是一個能藏得了秘密的人。
至少現在,他還不會掩飾自己的想法和情緒。
所以……
想到這裡,張越就不得不感慨一聲。
劉氏的政治基因,真是強悍啊!
仔細數數,西漢王朝諸帝,除了元成和末代的平帝,就沒有一個善茬。
連歷史上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被權臣團團包圍的昭帝,也非等閒。
至於入繼的宣帝、哀帝,也都是一時人傑。
甚至,就連那位海昏侯劉賀……
從後世考古發現的研究來看,也不是什麼戰五渣。
如今,這位長孫殿下,更是無師自通,居然主動的cos起了太宗的風範。
劉進卻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
甚至還調整了一下姿態,換個角度,繼續擺poos。
此時,門外傳來了陳萬年的聲音:“殿下、侍中公,太學祭酒董先生和其他幾位先生來了……”
張越聞言,立刻就擡起頭來看向劉進。
劉進也是嚇了一跳,看着張越,問道:“董先生怎麼來了啊?”
張越笑道:“殿下,臣以爲諸位先生,應該來觀禮的……”
“哦……”劉進點點頭,道:“孤當親迎之!”
於是,便和張越,帶着縣衙上下官員,親自開中門迎接。
一開門,張越與劉進都傻眼了。
因爲,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不止是董越或者公羊系的博士。
足足有七八人之多,近乎囊括了漢家在京的各系博士官。
“孤見過諸位先生……”劉進微微收斂心神,上前拜道:“諸位遠來,還請入內相見!”
張越也趕緊拜道:“晚輩末學張子重恭問諸位先生安!”
而匯聚於此的諸位博士官們,見着劉進和張越,視線一下子就聚焦到兩人身上。
許多人,還是第一次見到漢家的長孫殿下和那位坊間傳說紛紜的侍中官。
眼神中懷疑、審視、忌憚、畏懼、驚疑、興奮、善意……各色神情摻雜在一起,讓張越感覺有些壓力頗大。
然後,他就看着這些博士們。
這些須白潔白,或者高冠博帶的帝國學術思想巨頭們齊身而拜,紛紛開口:“臣等拜見殿下!殿下千秋!”
又對張越拱手作揖:“侍中公有禮了!”
而作爲太學祭酒,董越不僅僅負責管理太學,還肩負着對諸博士的‘管理’。
當然,這其實只是一個虛名,在實際上董越根本就指使不動,也管理不了漢季的儒門巨頭們。
便是太常卿,也拿這些人,其實沒有辦法。
唯一能指使得動這些帝國的頂尖鴻儒的人,只有當今天子一人。
即使如此,散漫、寬鬆的學術思想界裡,腹誹和議論當今的人,也是車載斗量。
緩則們就藏在博士之中!
不過,身爲太學祭酒,董越自也是認得所有博士官的。
無論他們在不在長安!
因而,董越立刻上前,對劉進和張越道:“殿下、侍中公,請容吾介紹……”
“此乃《詩經》博士貫公諱長卿……”
一位身着青衣,看上去樸素無比,但雙眼沉穩、有神的博士官,立刻出列,拜道:“貫長卿拜見長孫殿下!”
“見過侍中公……”
他微微擡頭,看着張越,甚至露出了一個‘久仰大名’的笑容。
劉進和張越連忙拜道:“見過貫先生!”
貫長卿?
張越一點都不陌生。
因爲,這位博士先生的得意門徒,此刻正跟着王吉在臨潼做事呢!
說起來,那位延年公子,雖然有些毛病,而且頗爲傲嬌,但做事的能力和水平不差,最重要的是能吃苦!
就聽着董越繼續介紹:“此乃《易經》博士田公諱何……”
這又是一個熟人,張越甚至和這位先生,有過當面接觸,總結起來,就是——很強!
特別是易經水平,真的是強無敵!
以至於張越都不敢在他面前賣弄自己那點可憐的易經學識。
但田何卻是一個很祥和的老人。
他看着張越,眼中甚至難以掩飾內心的歡喜,在見禮過後,他甚至朝着張越笑着道:“張侍中,上次一別,老朽甚爲想念,未知侍中公何時有空來鴻固原與老朽再談談《易經》?正好,有幾位老友,聞名已久,也欲與侍中相見……”
他這話一出口,董越就立刻緊張了起來,看向張越。
張越連忙拜道:“先生請,豈敢辭?小子自當擇日上門請益……”
董越聽着,真的是心臟都有些砰砰砰的在跳。
爲什麼?
因爲……
易經學派,不管是古文陣營的發明家,還是今文陣營的正統派。
有一個特點——與黃老學派的關係非常親近。
很多易經大師,甚至就是披着儒皮的黃老學者!
而田何這位易經系的巨頭,更是如此!
他是齊國王室田氏之後!
而老田家與黃老學派的關係,就不用介紹了。
所以,當下,董越顧不得臉面,笑着道:“正好,在下也慕名已久,不知道田公是否歡迎晚輩登門請教?”
田何聽着,呵呵的笑了一聲,道:“董子願臨寒舍,老朽榮幸之至啊!”
來之前,田何已經用算過一卦。
爲此,他不惜動用了自己珍藏已久的百年神龜,灼甲而卜,徵兆顯示吉!
所以,他自然是成竹在胸。
董越聽着,臉頰抽動不已,好在他近來養氣功夫大增,不然,此刻恐怕已經是要暴走了。
從來只有公羊學派挖別人牆腳!
被人當面挖牆腳,還如此理直氣壯的人,董越還是第一次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