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洗手間蹲了足足二十多分鐘,才把自己收拾乾淨,出來朝護士借了手機,當先打給了顧隊。
剛擡頭問護士這是哪家醫院時,身體就被人由後一把扯進懷裡。
我甚至都沒看清是誰。
鼻尖下盡數是那人強勢而霸道的熟悉氣息。
掌下的胸膛,心跳異常,劇烈的跳動似乎昭示着主人激動的心情。
身體被箍得死緊,胸肺的呼吸都快被擠沒了。
“靳少忱...”我難受地推了推指尖下結實堅硬的肌理,隔着襯衫,指腹觸到一片滾燙,像是燙到了心尖上,身體都有些發顫的跡象。
他卻一言不發,只把我緊緊箍在胸前。
眼前,人來人往。
病患,醫生,護士。
所有路過的人都會停下來對我們行注目禮。
我覺得十分尷尬和難堪。
起初還發涼的身體逐漸升溫,最後變得滾燙。
我小聲地咬牙,“靳少忱!”
還不等我說話,旁邊插來小護士的聲音,“那個,手機可以還我了嗎?”
我猛地一愣。
這才發現,我還在和顧隊通着話。
靳少忱動作緩慢地鬆開我,接過我的手機,大手按了掛斷,隔空拋給了小護士。
“你!”我推開他,朝小護士走過去,卻看到小護士拔腿就跑。
我,“....”
等我轉過身,靳少忱才擺出正常的神色看着我。
依舊是一身冷色調。
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感從頭到腳散發着。
矜貴而冷峻的臉上,一雙寒鐵沉沉的眸子。
他臉上還留有橘子抓過的痕跡。
細長的傷口,從眉眼到鼻樑,生生破壞了原有的美感。
包括顧隊揍他時嘴角的瘀痕,臉頰的紫青色傷口。
明明該是狼狽的。
卻偏偏被他用張狂的姿態呈現出來。
那副睥睨天下的氣勢,讓人不自覺矮他一等。
高大挺拔的身軀,微微前傾,壓迫感頓現,每每接觸他的目光,都能讓人不自覺斂了呼吸。
他總是這樣讓人看不懂,我也不想看懂。
他用幾乎能燒穿靈魂的灼灼目光把我渾身掃了個遍之後,才喊我的名字,“楊桃...”
我最怕他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
溫柔繾綣。
像是相戀多年的情侶。
“嗨,好巧...”我就傻兮兮地朝他笑。
他知道橘子的存在。
他會跟我搶孩子。
而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把孩子給他。
我不自覺後退着。
只要顧隊來接我,只要離開榕市,回到小溫鄉。
我們還是快樂的三口之家。
我,橘子,還有...
眼前是靳少忱刀削般堅毅的輪廓,他墨藍好看的眼睛裡盛滿了繾綣的目光,低沉磁性的聲音裡包含着別樣的溫柔。
他就站在那,朝我伸出右手,“楊桃,過來。”
這個詞在我耳朵裡足足沉寂了四年。
四年前,我被朱朱騙去酒吧相親陪酒,靳少忱氣急敗壞地過來找我時,說的就是這句過來。
最後,我被他拉到女洗手間裡啪到哭着出來。
四年前,他爲了救王欣彤,把自己的手搞傷,住在醫院裡,對我說過來,再然後,他用了我的手給他發泄。
四年前我去德國找他,發現了司楠的事,回到白士熵房間時,他對我說過來。我兇巴巴的說不,就不。隨後,他把我壓在牀上吻到缺氧。
四年前的跨年那天,他從德國飛過來,站在千人齊聚的廣場下,站在被熒光棒點亮的夜幕下,站在那棵高大的樹下,對我說過來,然後送了我這輩子都無法忘掉的新年禮物。
....
有關靳少忱的回憶,太多太多。
一瞬間涌進腦海的都差點讓我承受不住。
因爲,那些回憶在我有限的腦容量裡,似乎都充滿了幸福喜悅的泡泡,每每回想起來,嘴角都能不自覺勾起來。
我心酸地壓下上揚的脣。
我沒有迴應靳少忱。
我們兩個的距離不過一米,他朝我伸手,我站在那不動。
乍看像是某個俗爛的午夜檔肥皂劇的爛梗情節。
他可以是男主。
可我卻永遠做不了女主。
“靳少忱,你有話就直說吧,我們馬上要回去了。”我儘量讓自己的口吻平靜而自然,即便我非常懼怕他下一句就要跟我搶孩子。
靳少忱果然一聽我的話就變了臉色。
可他卻不是因爲孩子。
“楊桃,我再問你一遍。”他上前一步,目光一瞬不瞬膠在我的臉上,聲音又低又沉,“要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
這個問題,四年前他就問過。
不論隔多少年。
答案依舊。
孩子死了,我們都不配被原諒。
況且。
他現在結婚了,有自己的孩子了,爲什麼還想得到我的原諒。
不覺得可笑嗎。
我在他眼裡有那麼重要嗎。
“這個不重要。”我盯着地面,語氣很是平淡。
靳少忱卻突然怒了,“楊桃!”
對。
他是該生氣。
他那樣糾結的問題在我眼裡就是個屁。
“靳少忱,別再問這麼幼稚的問題了好嗎?我有我的生活,你也有你的生活,我們這樣不是很好嗎?你爲什麼要一直抓着過去那些事不放呢?事情過去就過去了,我不想再提。”
原諒或者不原諒。
我們的生活依舊。
他有司楠和孩子。
我有我的橘子。
我們不會再交集。
靳少忱突然上前一步抓着我的胳膊,目光裡的火焰那樣盛,“可你騙了我。”
“你不也騙了我嗎!”我冷冷甩掉他的手,胸膛因爲陡升的情緒而劇烈起伏。
耳邊傳來靳少忱有些自嘲地聲音,“你對我還是有恨的是嗎?”
“是!”
恨自己,管不住自己的一顆心。
更恨過去四年,依然忘不掉他。
我咬着牙齒,不敢擡頭,害怕自己的眼神泄露一切。
眼前的黑色皮鞋又朝我近了一步,頭頂落下一道更沉的聲音,“不能原諒?”
“是!”
我們已經到此爲止了。
這是他欠我的。
廊上有風吹過來,身體被凍得打了個冷顫。
靳少忱突然眸光定定看着我問,“是不是就算我死了,你也不會原諒?”
我頓時啞然。
但一想到自己先前躺在病牀上假死,朱朱才願意過來見我。
我想都沒想就說,“大概,會吧。”
但是靳少忱想用那招,不可能了。
我不會像朱朱那樣傻。
想到朱朱,我又有些急了,她被方劑也不知道弄到哪兒去了。
我得找顧隊把她救出來。
我轉了身就往外面走,滿心以爲靳少忱會跟着,卻在拐彎時,看到他還發愣般站在那久久未動。
我出來第一件事就是藉手機給顧隊打電話。
卻在小護士剛把手機遞給我時,被一隻大手截去。
靳少忱把自己的手機遞給我,“用我的。”
隨後拉着我走向路邊的車。
我訥訥握着掌心的那款黑色手機,腦子裡還是有些昏昏然。
靳少忱之前送過我一隻和這個一樣款式的手機,情侶機,還有個情侶號,當初朱朱羨慕到讓我打聽還有沒有其它號碼。
我當時還覺得跟靳少忱不是很熟,不好意思問。
一晃眼。
四年過去了。
他卻還用這款手機。
現在更新換代這麼快。
他是捨不得換嗎。
我抓着手機的手指不自覺用力緊了緊。
到了車上,靳少忱就傾身過來幫我係安全帶。
“我自己...”我話沒說完,他已經面無表情地幫我係好了,又退了回去。
臉上的表情寒鐵般冷漠。
他也不問我去哪兒,直接就發動車子。
要去從方劑手裡搶人,沒了靳少忱還真不行。
我咬着脣,看着後視鏡裡的那張堅毅冷漠的眉眼說,“朱朱被方劑帶走了,我要去找她。”
靳少忱掛了檔,語氣透着幾分嗜血和冷冽,“嗯,我也正打算找他。”
他口中的他只能是方劑。
我也沒問他是怎麼知道我在這的。
我只關心顧隊能不能找到我。
橘子那麼久沒見到我,應該會哭的吧。
想到橘子,我心都軟了。
我握着手機,打開信箱,準備給顧隊編輯個短信。
卻在看到信箱那一剎那,整個人都僵住了。
我偷偷擡眼看了眼靳少忱,他正開着車,目光專心看向前方的車流。
兩隻修長的手架着方向盤,骨節分明,不知什麼時候,捲起了袖口,露出一節麥色的手臂,手臂上的筋脈和肌肉凸着,彰顯着主人蓄勢待發的力量,目光一錯,我看到了他的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晃得人眼睛疼。
車廂裡乾燥安靜。
他從來不聽音樂,所以寂靜的空間裡,只傳來冷氣拂面的聲音。
我垂下眼睛。
指尖下的手機變得燙手。
信箱裡躺着幾十條短信。
發件人是靳少忱,收件人是...我。
不,是我扔掉的那隻手機。
信箱裡除了發給我的這些短信以外,其他乾乾淨淨。
什麼都沒有。
我一條條滑下去。
最新的幾條都是每年的跨年當晚零點零分。
一共四條。
【新年快樂。】
緊接着,我看到了四年前的。
都是凌晨一點五十發的。
【別走好嗎?】
【桃子...別走,待在我身邊。】
【楊桃,別離開我。】
【我愛你。】
眼淚毫無預兆落了下來,我淚眼朦朧地仔細看着短信上的日期。
是四年前的六月十四號。
我離開靳少忱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