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離開靳少忱的那一天晚上,他喝醉了,躺在景區公寓。
我去拿證件的時候,還去摸過他的臉。
他以爲是做夢,抱了我。
在我離開前,我聽得清楚。
他喊,桃子,別走。
我哭得洶涌,靳少忱自然發現,他把車子停到路邊,傾身過來就要扳我的臉。
我就往窗口縮,整個人都貼在窗戶上,呼吸的熱氣和眼淚盡數落在了窗戶上,形成了一層水霧。
我胡亂把手機關掉,緊緊握在手心。
靳少忱遞了紙巾,我頭也不擡地伸手接過,往臉上胡亂擦了擦。
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說,“沒事了,開車吧。”
靳少忱沒動,凝眸看了我一會,再次傾身過來,呼吸都噴在我臉上,聲音低沉醇厚,“你哭什麼?”
我咬着牙憋住眼淚,惡狠狠地對着窗戶說,“關你屁事。”
後腦勺立馬落入一隻寬厚滾燙的掌心,靳少忱扳過我的腦袋,拇指指腹擦掉我的眼淚,湛藍好看的眼睛裡情緒翻涌濃烈,流光閃爍,聲音聽不出喜怒,“呵,你這性子,是他慣出來的?”
我撇開臉,“對,他很寵我,不像你...就知道...”
他箍住我的下巴,眸色沉沉,似乎很認真地神色,“我什麼?”
欺我,騙我,耍我。
“開車吧。”我突然泄了氣。
四年了。
真正揪着過去不放的人,明明是我纔對。
靳少忱突然把我拉進懷裡,箍住我的力道那樣緊,簡直要把我的骨頭都嵌進他的身體,融爲他的一部分,我痛得皺着臉,推都推不開,只聽到他低低地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說,“別在我面前,提別的男人。”
“憑——”
我那句憑什麼還沒說完,額頭落下一道溼吻。
心跳擂鼓。
在寂靜的空間裡,只聽到一聲強過一聲的心跳聲。
我已經分不清到底是他的,還是我的。
只是四肢百骸的熱量足以麻痹自己的每一根神經,包括大腦。
被他鬆開後,我還是有些怔怔的。
我不明白,爲什麼靳少忱對我的一句警告,我都能從裡面聽出一種心痛無奈。
車載電話響起,李白的聲音依舊無波無瀾,報了個地址後,靳少忱按了掛斷。
啓動車子就往目標開去。
我們一路無話。
只是,空氣裡,好似有什麼東西在悄無聲息地變化。
看不到,抓不住。
車子最後停的地方是一處有閣樓的公寓。
門外一排珊欄,兩邊種滿了鬱金香。
岩石樣式的地磚在綠色草坪上開出六個方塊,呈不規則排列型一直通向公寓門口。
公寓二樓的開着紅色小花的綠植垂在半空,一直落在頭頂,剛剛好的位置,滿目的朝氣蓬勃,四季皆春。
我完全不敢想象這是方劑的住所。
這樣的格調和他給人的感覺完全是兩個人。
靳少忱停了車,我站在車下不等打量完這個公寓,就被他牽着手走了進去。
甩不掉的悍力。
我有些惡毒地想,要是被司楠看到了,看他怎麼解釋。
靳少忱帶着我站在門口敲門,他只敲了兩聲,裡面就有人開門。
我還沒看清開門的人是誰,靳少忱就撂下我的手,拳風雷厲地朝來人臉上招呼,招招斃命的狠厲,摜在地上的聲響十足大,拳頭砸在骨頭上的鈍聲更重。
走進去,才發現地上躺的那人是方劑。
方劑的一隻胳膊好像脫臼了,像根軟麪條一樣無力垂在身側,白色的襯衫被地板蹭到胸腹的位置,露出肚子上慢慢顯色的淤青。
靳少忱正把他提起來摜在牆上揍,往肚子上砸了一拳,方劑就不受控制地吐出胃液,臉色漲得紫青。
靳少忱打人的架勢實在嚇人,像是要把方劑往死裡揍一樣。
我輕聲喊着,“靳少忱....”
我是來找朱朱的,我可以不管方劑的死活,更何況,我也該上去扇他幾巴掌解解恨纔是。
可看到他被靳少忱揍得滿嘴是血,我又開始不忍心。
方劑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了。
我拉住靳少忱的胳膊,“別打了,他已經...”
目光觸及到靳少忱嗜血的眸子,我差點手軟到鬆開他。
或許門口的聲音太大,裡面的朱朱滿臉訝異地走了出來。
看到客廳的景象,她更是張大了嘴。
最後,超出我所預料的是,她直接撲向方劑,把靳少忱往外推,“你瘋了!你要把他打死啊!”
靳少忱停下手腕,轉了轉,下巴擡了擡,“一邊站着。”
不知道說的是朱朱還是我。
看到朱朱,我更是把靳少忱的胳膊死死拽着。
朱朱已經把方劑護在身後,像保護雞仔的母雞一樣張開雙臂,攔着靳少忱說,“你個暴力狂!除了會打人你還會做什麼!難怪楊桃不願意跟你!”
明顯感覺到靳少忱整個人都僵硬了。
他面色不變,整個人的氣息都變了,陰鶩的眼神透着幾分血色,“是嗎?”
說完,他對着方劑又是一拳。
我看到朱朱不怕死的把臉伸到靳少忱拳頭下方。
我死死拽着靳少忱的胳膊,卻被他強有力的出拳動作差點甩出去,只堪堪發出一聲尖叫,“靳少忱——”
音落。
靳少忱的拳頭也靜止。
朱朱睜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靳少忱。
她的臉和靳少忱的拳頭只隔不到一公分的距離。
靳少忱慢慢收回手,他的骨節上全是血,不知道是方劑的還是他自己的。
“這次給你個教訓,想追回自己的女人就不要把我的女人拖下水!”
朱朱看了我一眼,神色裡注滿了抱歉,愧疚,我朝她搖搖頭,想說什麼,當着兩個男人的面卻說不出口。
只要她知道,我沒有和方劑一起合夥耍她就好。
可是,等等。
我的女人?
靳少忱吃錯藥了嗎。
我訝異地挑眉看向他,卻被他轉身拉過手就往外走。
我掙扎無果,又看向朱朱,哪知道朱朱非但沒有跟着我,反而蹲下來,仔細檢查方劑身上的傷。
客廳一片狼藉,入目都是洗劫後的混亂,身後的方劑滿臉是血的倒在地上,透過那層被血染遍的臉,我好像看到他微微勾起了脣角。
我總覺得哪兒不對。
可又說不上哪兒不對。
直到出來,我纔想起來,明明我是來救朱朱的。
怎麼反而朱朱在保護方劑呢。
明明在醫院的時候,她還那麼抗拒,不想看到方劑。
我剛還想拉着她一起出來,結果看到她看向方劑的眼神時,我就明白了。
愛這個東西。
剋制不了的。
它總是無形中暴.露自己。
一個眼神,一個舉動,甚至,一次心跳。
都會暴.露。
掌心再次變得滾燙。
我用力甩掉靳少忱的手,手用力握成拳,低頭看着腳下的草坪說,“我叫人來接我,不需要你送了。”
靳少忱沒管我,上前攔腰抱起我,在我的驚呼聲中把我抱到了副駕駛,又幫我係了安全帶。
這次的距離更近,近到他只要再低一點,就可以吻到我的脣。
呼吸交融充盈在鼻尖。
我莫名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內心是害怕還是抗拒。
整個人變得有些僵麻。
靳少忱已經撤開身,人還站在副駕駛的門邊,手撐着座椅,離我不到三公分的距離,他墨藍的眸深幽難測,那抹異樣的情緒洶涌濃烈,幾乎要把和他對視的人淹沒。
他就那樣站在車門邊,有風吹過,帶來他低低地自嘲地聲音,“桃子,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勁?”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這就是個送命題。
他在我眼裡,一直就是個視他人如草芥,不,是視他人如糞土。
但他不論做什麼都是有原因的。
他不會平白無故的去做什麼。
四年前,他眼睜睜地看着馬龍被活揍,是因爲逼我跟他相認,逼我親口說出認識他。
四年前,他在小溫鄉找到我,對我說,會幫我擺平,珠寶店的兩個劫匪就被重新判了死刑。
對。
包括,他找到我,偶遇我,和我相識。
都是有原因的。
我撇開臉久久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耳邊聽到靳少忱一聲嘆息,緊接着,脣上一重,那人不輕不重地在我嘴巴上碾了碾,在我推開他之前又迅速撤離。
我當時並不清楚,靳少忱這個舉動是什麼意思。
我單純的以爲,他不想放過我。
可他撤開身之後,就面色不變的坐上駕駛座去開車。
我張嘴想說的話就那樣嚥進了肚子裡。
車子在半路,遇到顧隊的車。
我那條短信還沒來得及發出去,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這的。
我激動而興奮地提醒靳少忱停車。
馬上就要看到橘子,我的心情可以說是又酸又甜。
靳少忱卻毫無反應,不減速不說,反而一踩油門,一直加速,朝着顧隊的車擦身而過。
我一邊轉頭去看窗外顧隊的車,一邊大叫,“靳少忱!停車!快點停車!”
迴應我的是靳少忱愈發冷漠堅毅的側臉,以及馬力十足的馬達聲。
車速太快,有些失重的騰空感傳來,心跳蹦到了嗓子眼,我頭暈目眩到不敢睜開眼睛。
腦子裡唯一的認知就是。
這個瘋子,想和我一起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