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咖啡廳出來之後,我的步伐都是凌亂漂浮的。
只耳畔依舊迴盪着司楠的最後一句話。
“他今天下午四點的航班,回去就不會再回來了。”
我整個人都是亂的。
就連手指都不停發顫,手心一片溼濘。
到了車上,顧隊抱着橘子輕聲問我,“怎麼了?”
“我...他...”
大腦思緒一片混亂。
只有一條訊息準確無誤地傳遞在腦子裡。
他要走了。
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
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我死死咬着脣纔沒讓自己發出哭聲,只機械地重複着說,“他要走了...他要走了。”
“他?”顧隊擰了眉,“誰走了?”
我像是什麼都聽不見,抓着顧隊的袖子淚眼朦朧地說,“顧隊,我誤會他了,他要走了,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哭得洶涌,聲音都是含糊不清的,可顧隊卻是聽明白了,找了紙巾遞給我,又拿了手機放到我手心,“給他打個電話。”
看到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是三點二十。
我突然就不敢打過去了。
我要說什麼。
對不起。
然後呢,再見嗎。
顧隊把橘子輕輕放我懷裡,去了駕駛座,發動了車,又問我,“去機場?”
我看着懷裡睡着的橘子,怔怔地點頭。
他又問,“不打過去?”
我握着手機,聲音乾澀,“不知道說什麼。”
“楊桃,四年了,有些人,既然放不下,就不要放下了。”顧隊隔着後視鏡看向我,聲音無形中帶着安撫,“打過去吧。”
我就撥了號。
用的是顧隊的手機,所以打了兩遍,那邊都沒接,我有些焦急。
第三遍終於接了。
電話那頭傳來靳少忱清清冷冷地聲音,“什麼事?”
他知道這是顧隊的手機號碼。
我一時有些不知該說什麼,只對着手機說了句,“是我。”
那頭靜了會,隨後傳來靳少忱特有的低沉嗓音,“嗯。”
這個男人十四年前就爲我做了很多事。
記者,學校,墓地,人質家屬,大學,頭兒,顧隊。
我甚至可以想像,他當初給我鋪的路里就有一條計劃,以後我會和顧隊在一起結婚生子。
可是,那條路突然出了岔口。
所有的誤會,所有的命數也在那個時候衍生出各種形狀。
他送過我許多東西。
而我送給他的是,一張離婚協議書。
回憶裡充滿了酸楚和無奈,我閉了閉眼,車窗開了個小口,微熱的風颳了進來,吹散了飄揚的長髮,懷裡的橘子被長髮撩得有些將醒未醒,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半睜的眼睛露出墨藍色瞳仁。
她的眼睛像極了靳少忱。
同樣的漂亮。
靳少忱不說話。
他在等我開口。
隔着手機,我聽到電話那頭的航班播報聲音,伴着起飛時轟隆震耳的飛機聲。
他真的要走了。
“你...”
“你...”
我們異口同聲。
靳少忱卻不再說話。
我心臟砰砰直跳,“你想說什麼?”
“想問,你想說什麼。”他那頭聲音依舊,聽不出喜怒。
顧隊停了車,前面大概是紅燈,車廂就有些安靜,我的聲音就傳得特別清晰,“對不起,我騙了你。”
孩子的事。
還有四年前,離開那天和白士熵演的那場戲。
電話那頭沒有迴應。
我看不到靳少忱的表情,更無從猜測他此時此刻的反應,只恨不能想把所有誤會解開。
告訴他。
“靳少忱,我沒有和白士熵做過。”我握緊了手機。
靳少忱低聲說,“我知道。”
他的反應很平淡。
一瞬間,澆退我些許熱情。
我大腦陡然清醒了一瞬。
我捉摸不透他的心裡了。
金小妹告訴我,靳少忱有多麼喜歡我。
方劑告訴我,靳少忱有多麼在意我。
就連司楠,都告訴我,這個男人有多愛我。
可,每每和他在一起,我總是不確定。
就連看到那條短信,我都覺得看錯了眼。
因爲。
和他在一起那麼久。
我從來沒聽他說過一次愛我。
我緊了緊掌心的手機,屏氣問,“靳少忱,你有愛過我嗎?”
本來是想問他還愛我嗎。
卻一緊張問成了這個。
那頭的呼吸傳了過來,接着是靳少忱又低又沉的質感嗓音,“沒有。”
我滯了滯。
嘴角漫起一片酸澀,“真巧,我也是。”
空氣凝固了片刻。
我甚至都忘了呼吸。
直到耳邊傳來熟悉的嗓音,“還有事?”
“沒,沒了。”
“那好,再見。”他說。
我澀澀地張口,“再見。”
掛了電話後,我的眼淚就不受控制落下來。
好像,晚了。
顧隊透過後視鏡問我,“怎麼好好的說再見?”
我不停伸手擦眼淚,眼睛紅紅地,又辣又疼,一說話,嘴角就是癟得想哭的表情,“他說,他不愛我了。”
“你明明問的就是廢話!”顧隊拐了個彎,車子提了速,聲音都大了許多。
我覺得自己腦子真的不夠用。
因爲。
“可我就想問問他現在,對我是什麼感情啊。”
顧隊把前排的抽紙盒扔給我,“那你應該直接告訴他,你愛他,再問問他。”
“可...”
顧隊說得對啊。
我剛準備再次撥號,就看到懷裡的橘子睜着大眼睛看我,我這纔看到她臉上全是我滴下來的眼淚,她從我懷裡坐起身,找了紙巾細細給我擦眼淚。
不知道她醒了多久,也不知道她聽了多少。
我安撫了她兩句,就再次撥了號過去,可電話已經顯示關機。
“怎麼辦,他已經登機了...”我怔怔地握着手機,心裡已經沒了主意。
顧隊卻是朝我道,“再給我五分鐘,馬上到機場。”
車子就在路上飛了起來。
橘子有些害怕地鑽進我懷裡。
我給她繫了安全帶,又提醒顧隊小心些,顧隊淺淺笑了,“我已經很久沒這麼熱血了。”
他當初爲了抓賊,車子漂移逆行各種酷炫拽,市區多少女警垂涎。
現在,離了職,安逸的生活卻沒有磨掉他的血性。
車子到機場時,已經是三點五十幾分了。
我抱着橘子,和顧隊一起走進大廳,找了飛向德國航班的客服,看能不能遞個話進去給一個叫靳少忱的男人。
客服查了下,然後很是抱歉地看着我說,“不好意思,飛往德國的航班已經在半小時前起飛了。”
我訥訥地問,“不是四點的航班嗎?”
“不是,是三點半的。”
耳邊顧隊還在問客服,“能聯繫那邊的機長嗎?”
客服一直在說抱歉,抱歉。
所以。
剛剛那通電話,靳少忱已經坐在了飛機上。
再見。
這次真的是再也不見了。
——
坐車回溫城的路上,顧隊收到一條陌生來電。
顧隊接了之後,凝了眉,表情有些愕然,最後什麼話都沒說,遞給了我,“找你的。”
我小聲問,是靳少忱?
顧隊沒說話。
我把手機放耳朵上,就聽到電話那頭的方劑說,“二哥出事了。”
我心裡一咯噔。
卻又在轉瞬間笑了,“方劑,你少來了,這一招不管用的。”
能騙朱朱罷了。
到我這,怎麼可能行得通。
況且,一天行騙兩次。
是個人都不會上當。
電話那頭的方劑咳了幾聲,像是對旁邊的人說,“你來跟她說吧。”
然後,我就聽到朱朱的聲音。
“是真的,楊桃,靳少忱坐的那班飛機出事了,新聞已經出來了,你看看吧...”
聽到這句話,我有一瞬間的耳鳴。
耳膜嗡嗡,整個世界在我耳朵裡都是沒有聲音的。
電話那頭似乎還在說什麼,可我什麼都聽不見。
我朝顧隊說話,“回去,回去!”
顧隊睜大眼看着我。
他在說什麼。
爲什麼我聽不見。
橘子也在不停地喊着我。
我可以知道她在喊我媽媽,可我就是聽不到聲音。
“快點回去啊!快點回去!機場!回機場!”
我手指發抖,幾次輸入都輸錯了字。
榕市飛往德國的飛機。
出來了。
最新資訊。
今天下午三點三十分,飛往德國的航班lh012canfra於高空墜毀,傷亡人數還在統計。
車子停了下來,正對着機場入口。
外面人潮洶涌。
我下了車,先是摔了一跤,摜在地上,又立馬爬了起來,顧不得身上的疼,橫衝直撞地衝進諮詢服務檯。
有一羣人正在德國的安檢入口哭嚎。
撕心裂肺的聲音,無端揪緊我的心臟。
“靳少忱,幫我查個人,靳少忱...”我腦子混亂,眼淚啪嗒啪嗒直掉,聲音還算冷靜,“靳少忱,靳少忱,他叫靳少忱...”
“小姐,你要找人是嗎?”客服的聲音忽遠忽近,我緊緊抓着她的手臂,“不是,飛往德國的那班飛機...”
不遠處衝過來一個女人,對着安檢入口就開始大哭,“全死了!沒有活下來的!全死了!你們要負全責的!飛機上一共四十五個人!沒有一個活下來的!”
機場的治安人員全都走了過來,把女人拉起來勸撫,女人赤紅着眼睛怒吼,“死的又不是你們!你們當然不傷心!”
我踉蹌了下,走到她面前,顫着聲音問,“你說什麼?”
身子一軟,卻是跪在了地上。
身後顧隊抱着橘子走了過來。
橘子哭着拉我起來,喊着,“媽媽不哭,媽媽不哭...”
可是。
寶貝。
爸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