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寄餘來得快,走得也快。
柳七話音剛落,門外便已沒了人影。
柳七放下茶杯,看向了趴在地上,自稱爲“劍七”的黑衣人,臉上頓時露出了玩味的表情,繼而輕聲問道:“聽說你此前一直在監視江寄餘?”
劍七昂着頭明顯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當即連聲道:“你想知道什麼?”
柳七抿着嘴沉吟片刻,旋即繼續拿着杯子往嘴邊送去,語氣隨意地說道:“那就要閣下願意說些什麼了?”
劍七臉色一凜,片刻的沉默之後,他語氣低沉地說道:“我想活。”
柳七輕輕“嗯”了一聲,但只是自顧自地喝着茶,並未有繼續開口的打算。
似是看見柳七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劍七心中頓時有些慌亂,經過一番內心的掙扎後,他一五一十地將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柳七。
……
翌日清晨。
陸府的護衛聽到了大門外傳來了敲門聲,打開門一看,只見門口的地上赫然放着一柄劍。
其中一個眼尖的護衛瞬間認出了這柄劍正是府裡“七爺”的佩劍,當即意識到了出了大事,趕緊捧着劍去了後院找陸家家主陸九章。
半個時辰後,自陸家傳出了一封懸賞令。
正吃着早飯的柳七,接過了丫鬟呈上來的懸賞令,只是瞥了一眼懸賞的額度,不禁輕聲道:“陸家好大的手筆啊!”
同桌用膳的周宓聞言放下了碗筷,笑着問道:“怎麼,將他們陸家祖傳的劍圖也拿出來了?”
柳七隨手將懸賞令遞給了周宓,隨後餘光瞧着身邊站着的丫鬟似乎有些眼熟,於是側眸看去,發現正是被自己廢了武功的公孫顏。
公孫顏武功被柳七廢掉之後,周宓便藉機將她要了過去,經過了這段時日的調教,這丫頭似乎也認命了,老老實實地跟在周宓身邊端茶送水,日子倒也過得去。
此時公孫顏似乎也對那張寫滿懸賞內容的紙令感興趣,正探着頭往周宓手裡看去,忽然發現柳七側眸看來,頓時感覺背後一陣涼意襲來,趕緊弓腰垂首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昨日在江上,她可是親眼目睹了柳七一刀斬斷了飛羽山莊的鉅艦。
自那一刻起,公孫顏心中對柳七的怨恨便徹底化作雲煙了,她已經明白,就算是大師姐親自前來,也不是這個女人的對手!
嗚嗚嗚……
她真的要在這裡當一輩子丫鬟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要當一輩子留在中原端茶倒水,公孫顏眼中瞬間淚水滾動,差點沒忍住從眼眶裡滴落下來。
聽到公孫顏傳來又開始抽抽搭搭起來,柳七默不作聲地挪走了視線,對着同桌的柳十九問道:“飯吃完後去找楚星白,讓他幫‘劍七’將尾巴收拾乾淨。”
柳七停頓了一會兒,隨後接着說道:“但也不要收拾地太過乾淨,總之讓陸家的人不要這麼快抓到‘劍七’,但也別讓他們徹底丟了‘劍七’的蹤跡。”
柳十九聞言皺眉回道:“廢這麼多事幹嘛,還不如一刀砍了這個敢監視我們的小賊!”
柳七拿起筷子一邊吃一邊回道:“殺了他容易,但咱們在江南的樂趣不就少了許多嗎?”
周宓此時已經看完了懸賞令的內容,擡眸對着正埋頭吃飯的柳七微微一笑:“你對陸家的心劍有興趣?”
柳七不緊不慢地將碗裡的白粥喝完,應聲回道:“既然是劍道宗師的傳承,想來還是值得一看的,只不過陸家的這羣人……多半隻是學到了一些皮毛而已,但願他們能給我一個驚喜吧。”
說話間柳十九也已經吃完,她沒有和同桌的柳七週宓打招呼,放下碗筷便獨自起身匆匆離開了房間。
周宓看着柳十九離去的方向,眼眸微動,隨後輕聲笑道:“你與小十九倘若都是男兒身,定能在行伍之中有所成就!”
柳七知道周宓是在誇讚她們令行禁止,做起事來雷厲風行,別看柳十九平日裡總是對柳七的命令口頭上有所抱怨,但執行起來卻不會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難道想在行伍之中有所成就,還非得男兒身不可。”柳七淡淡地問道:“難不成當初蕭浪是女扮男裝,才讓手下人得以臣服的?”
周宓似乎早就料到了柳七會用蕭浪的事蹟來反駁她剛剛的話,於是她在柳七話音剛落的瞬間會心一笑:“逐鹿天下不同於帶兵打仗,蕭浪只要做到天下第一就夠了,剩下的事自有他人爲其分憂。”
柳七默然不語,但對於周宓的說法深表贊同。
這世上不會有什麼東西比“天下第一”這四個字更具號召力了!
要知道柳七自己也僅僅是初踏入絕頂,在世上還有十餘人的武功修爲與她不分高低的情況下,就能吸引到馮羣這種級別的高手投效。
柳七毫不懷疑若是自己現在振臂一呼,高喊一句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之類的話,跟從自己的人恐怕也不會少。
要知道,武林人士從來都不是什麼循規蹈矩之輩。
柳七這次南下便已經窺見一二,跟自己船後面的那近百號江湖人士,難道沒聽過她的傳聞,不知道她柳七的可怕嗎?
當然知道!
但比起有可能會死於柳七之手,他們似乎更擔心自己缺席這一場江湖盛事!
所以啊,若無一顆不甘平凡的心,又何以有資格自稱武林人士。
“沒想到這個鄭誠在進入陸家之前就已經朝廷通緝的重犯,陸家堂堂名門世家竟也做出這等藏污納垢的舉動。”周宓搖着頭嘆道。
鄭誠就是“劍七”的本名。
按照陸家的規矩,凡是入陸家參閱劍圖之人,需爲陸家效力十五載。
鄭誠之所以叫“劍七”,是因爲他進入束心閣後,一直閱覽到第七幅劍圖,方纔支撐不住退了出來。
而柳七在清江府的雲中樓殺死的那位被陸簡喚作“十一叔”的老者,則是堅持到了第十一幅劍圖,據“劍七”所言,“劍十一”已經是他們當中足以躋身前五的強者了。
按照柳七的眼光來看,“劍七”大約就是初入頂尖的水平,“劍十一”則是頂尖中下的水準。 “劍七”交代,能夠親閱十三副劍圖後走出束心閣的,整個陸家只有兩人,一個就是“劍十三”,“劍七”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是一個容貌平平的中年男人。
另外還有一位“劍佬”,據說已經在陸家效力了三十年,乃是當年陸九章父親尚在時就投效陸家的老人。
當柳七第一次聽說陸家留有祖傳的十三副劍圖時,第一反應是這玩意兒難道不會招來滅門之禍嗎?
事實上陸家那位劍道宗師就已經想到了這個問題,所以他在劍圖之中做了一些手腳,凡是從劍圖中有所參悟的人會在體內留下一道隱藏極深的禁制,只有陸家人知曉如何解去這道禁制。
當然這也不是百分百的保險,也曾有過數人蔘閱劍圖之後不願遵守約定,反而以武力強迫陸家人爲其解除禁制。
但陸家還是極其幸運地延續到了今日,並且成爲了江南名副其實的第一世家,門下坐擁劍客三百餘人,客卿之中更是藏龍臥虎!
“當年大將軍難道就沒對陸家下手?”柳七反問道。
周宓搖了搖頭:“陸家在江南經營了上百年樹大根深,想要動陸家,難度絲毫不亞於去動那些江湖巨擘,況且當年陸家在破武令前就主動向朝廷示好,威揚日後馬踏江湖的軍資,其中差不多有兩成是由陸家捐獻的。”
當年蕭文淮登基時還只是個襁褓中的嬰孩,朝中諸多宗室王族不服引發叛亂,雖然最終被大將軍平定,但朝廷的損失也不小。
緊接着就是破武令頒佈,以及周威揚率軍馬踏江湖。
剛剛經歷叛亂的朝廷哪來的錢支持周威揚,其中一多半來自於那些叛王被收繳的家產,剩下的就是由周威揚自行籌措。
顯然陸家於朝廷於大將軍是有貢獻的。
不過那時候陸家當家做主的可不是現任家主陸九章,而是他的親哥哥陸九闕。
按照周宓所言,大將軍周威揚對陸九闕評價極高,幾次率領大軍路過江南時,都會邀請陸九闕來營中敘舊。
只可惜在太康七年,也就是大將軍馬踏江湖已經接近尾聲,無論朝野江湖皆是四方臣服的時候,陸九闕卻突然因病暴斃。
“難道其中有蹊蹺?”柳七問道。
周宓應聲回道:“威揚曾言陸九闕武功雖不算出衆,但也已踏入一流之境,以他的內功修爲應該早已百病不侵纔是,就算是身患重疾也該有個預兆纔是,怎麼可能會是突然之間暴斃而亡。”
柳七輕聲道:“那就是有人不想他活着唄。”
周宓搖了搖頭:“陸九闕死後,威揚派了應龍與白澤來江南查過,結果證實陸九闕的確是因重病而亡,身上並無其他人下手的痕跡,也無中毒的跡象。”
“應龍和白澤跟隨威揚身經百戰從屍山血海一路走出來的,他們是不會說謊的。”
周宓話鋒一轉:“威揚雖依舊有所懷疑,但既然應龍與白澤都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這件事也就沒了下文,陸九闕膝下並無兒女,其弟陸九章也就順理成章地繼承了陸家,自此以後陸家和威揚之間便再無聯繫。”
柳七眼眸微動,輕聲說道:“這個陸九章,可能腦子不太好使。”
這一點完全可以從其先後派“劍七”去監視江寄餘和柳七上窺見一斑。
他一向都這麼勇和無知的嗎?
尤其是江寄餘,柳七從“劍七”口中得知,在陸九章接手陸家的第一年起,就已經派“劍七”去開始去監視江寄餘,直到江寄餘離開江南前往京城。
要說江寄餘也是能忍,明知道身邊有人在窺探,這麼多年一聲不吭,是個狠人!
……
就在柳七來到江南的當天,一大波慕名而來的武林人士將整個江南大大小小的客棧預定一空,最後實在沒地落腳,就連城外的破廟道觀都沒有放過。
好在是江南本也是江湖人士匯聚之地,如今多了這麼多外來的江湖中人,不但沒有亂起來,反而更加平添了幾分繁華。
柳七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看見大半行人身上皆帶着兵器,而那些平頭老百姓雖然看向江湖人士的眼中難免會有警惕之色,卻不像其他地方避而遠之,看來當地對這些江湖人士的約束還算得當。
走在柳七身邊的陶之妍將湊了過來,小聲說道:“表妹,你難道不覺得……”
陶之妍一邊說着,眼睛一邊環顧四方,她第一次隨柳七出門,對於這種萬衆矚目的場面十分不適應,儘管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柳七身上,但陶之妍依舊是感覺背後有些發毛。
早知道是這種情況……
她開始後悔約柳七出來逛街了!
至於陪着柳七和陶之妍一道出門的陶之禮,此時更是身體緊繃面色凝重,一雙眼睛小心翼翼地警惕着四周,生怕有不長眼的出來驚到了妹妹和表妹!
三人之中唯一顯得輕鬆自在的就是柳七,她早已習慣了被別人注視,此時雙手負在身後,腳步輕盈地往前走着。
事實上週圍已經有不少江湖中人認出了柳七,否則這麼大一個美人兒在此,就算是礙於當地律法的約束不敢當街騷擾,但站出來搭個訕總歸還是可行的。
奈何這個大美人兒是威名赫赫的霸王!
猜出柳七身份的江湖中人無不是露出了一臉可惜地表情,最後只能目視着柳七腳步盈盈地走出了他們的視線範圍。
“如此絕色,若能一親芳澤,縱然橫死刀下也是此生無憾了!”看到柳七離去後,有人不禁出言感嘆道。
話音未落便引來了旁人的譏諷:“這位壯士莫不是覺得自己的身板比那沉入江底的艨艟鉅艦還要硬實?”
當然也少不了相見恨晚隨聲附和的:“若能化身那捱了一刀的鉅艦倒也不失爲一樁美事,畢竟能夠親身站在柳仙子面前,想來那一刀必然是極其銷魂的!”
衆人聽聞這番逆天言論紛紛側目看來,只見開口之人乃是一儒生打扮的文弱青年,此時正一臉癡癡地望着柳七離去的方向。
連“仙子”二字都出來了,當真是美色惑人心啊!
衆人無不在心中腹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