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樓。
“就在擊斃葛雲青之後,蘇淺淺聲嘶力竭,高喊:‘爹爹,哥哥,翠兒,我報仇了。’”
“隨即,蘇淺淺屈指成爪,朝自己頭頂拍去……”
隨着南苑息的講述,臺下瞬間爆發出一陣陣驚呼之聲。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萬安伯手指微彈,一道氣勁飛射出去,打在蘇淺淺的手腕之上,將她自戕之舉攔下。”
“那蘇淺淺望了一眼萬安伯,便雙眼一閉,暈了過去。”
“幸好有萬安伯在場,將蘇淺淺帶走,了結此番玲瓏樓一戰。”
“有道是——”
“青玉沾血蘇門滅,”
“九陰白骨含恨生。”
“滿腹仁義成鬼蜮,”
“狼子野心負恩人。”
“刨墳掘骨淚不停,”
“女家本是嬌俏身。”
“幸得陳郎招四儒。”
“報仇雪恨——告亡魂!”
……
沒錯,上面的正是玲瓏樓事件傳開後,說書先生連夜寫出的《陳洛傳》新篇章——《萬安伯詩召四大儒,蘇淺淺復仇葛夫子》,更是將這件事炒上熱潮。
雖然一直知道萬安伯對人族非常重要,但是他一句低聲呢喃,文相、政相、法相聚集,就連向來不管俗世的史家大儒也親自出手。
“嘶——”
恐怖如斯!
當然,在這裡面,有一個人物也刻入了衆人的腦海之中。
蘇淺淺!
衆人最初只知道她是紅塵榜第二,卻不知道竟然是如此年輕貌美的女子。
偏偏又揹負着這樣的血海深仇!
衆人開始想象,她是怎麼忍着滅門之痛從直隸來到中京,又是怎麼在絕望中領悟到“九陰白骨爪”。
坊間傳聞,爲了練習,她刨了掩罪坑的屍,害了義莊的遺體。
但是!
恨不起來啊……
誰家都有這個年紀的女兒,這個年紀的妹妹。
一個嬌滴滴的大家閨秀,十幾年被家人寵着愛着,若是有一絲希望,她去碰那些屍體作甚!
她傷人了嗎?她傷一貓一狗了嗎?
如花一般的女孩兒,在黑夜裡,在雨夜裡,刨着墳,挖出一具具屍骨。
她就真不害怕嗎?
但是,她咬着牙,流着淚,堅持下來了。
歸根結底,葛雲青這個畜生!
還有,馬天元那個敗類!
就應該用九陰白骨爪了結他們!
一時間,衆人更加信服萬安伯說的:武學無正邪,唯有人心分善惡。
當然,也有一些奇怪的事情。
比如……
石雕鋪、木雕鋪、玉雕鋪,最火爆單品——
骷髏頭!
……
“這……”陳洛看着手上用木頭雕刻的骷髏頭,苦笑道,“這玩意兒有人買?”
盧桐點點頭:“伯爺不知道,可火爆了。來買這些的都是些大姑娘小媳婦兒。”
“她們說,九陰白骨爪就是女人的功夫!”
“用來對付那些壞男人最好不過了!”
陳洛微微皺眉:“可是她們不會啊?”
“商家說是甭管會不會,把這東西買回去,男人們再想欺負她們,都得頭皮發麻!”
“再說了,她們會不會的,只要不施展出來,除了伯爺您,其他人哪知道啊!”
陳洛楞了一下,這算啥?
戰略爪威脅?
“伯爺,伯爺……”一個小丫鬟跑了過來,“昨天您帶回來的姑娘醒了。”
“嗯,淺淺醒了?”陳洛連忙起身,朝客房走去。
……
蘇淺淺坐在窗邊,望着外面的園林美景,聽着園林中七個小葫蘆女娃蕩着鞦韆的歡笑聲,內心卻是一片蒼涼。
葛雲青死了。
但是,蘇家也沒了。
她接下來,怎麼辦?
她其實想好了,這一切都完成後,她也去死。
這個人世間,已經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
此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蘇小姐,我是陳洛,可以進來嗎?”
蘇淺淺那死寂的眼神微微動了動:“萬安伯請進。”
陳洛推開門走了進來,剛踏入房門,就看到蘇淺淺衝着自己行大禮道:“直隸蘇家蘇淺淺,謝過萬安伯大恩。”
陳洛上前扶起蘇淺淺,突然微微蹙眉。
他從蘇淺淺的眼中,看不到一點靈動和生氣。
他能感覺到,蘇淺淺心中滿是求死之意。
怕是今日讓她離開伯爵府,明日就能知道她的死訊。
年紀輕輕的,不至於啊!
陳洛坐下,沉吟了片刻,說道:“大仇得報,爲何還要尋死?”
蘇淺淺眼神看向窗外:“淺淺是個不祥之人。”
“出生時沒了母親,現在又沒了爹爹和哥哥。”
“我的丫鬟翠兒,爲了救我,也死在惡人手中。”
“如今我又身懷摧人頭腦的惡毒武功。”
“像死人多過像活人。”
“不容於世,不想再活了。”
“只是,萬安伯的大恩,淺淺怕是今生難報。”
聽着蘇淺淺平平淡淡地說出這些話,陳洛也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給自己倒上一杯茶,緩緩說道:“活着,確實是一件挺累的事情。”
“總有人說,你要帶着那些爲你而死的人的那一份活下去。”
“我覺得,這是鬼話!”
蘇淺淺有些意外地看向陳洛,她想不到陳洛竟然會跟她說這些。
陳洛繼續說道:“你的兄長、你的父親、你的丫鬟,他們爲了救你而死,他們只是因爲愛你。他們認爲,活着,是好的。他們要把好的,留給你。”
“你以後的苦和樂,你經歷的順與逆,你嘗過的苦和甜,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
“死了,就是死了。沒有人能帶着別人的生命活下去。”
“那都是你自己的事。”
蘇淺淺點點頭。
陳洛繼續說道:“如果說我們還活着的人,能爲死去的人唯一做到的,就是記憶了。”
“記憶?”蘇淺淺擡起頭,看向陳洛。
“是啊,記憶。”陳洛點點頭,“你如果死了,恐怕不用半年,兩個月?三個月?這世上就不會有人記得直隸府有個蘇家。”
“你父親是誰?你兄長是誰?那個丫鬟叫什麼名字?”
“他們是怎麼死的?”
“你蘇家是怎麼沒的?”
“不會有人再記住。”
“或許從一些野史雜聞裡,會有那麼一兩筆的記載。”
“但是,誰在乎呢?”
“死亡不是終點,遺忘纔是。”
“而你,是你兄長、是你父親、甚至是那個丫鬟,他們曾經活過的唯一證據。”
蘇淺淺微微皺眉,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活人才有的疑惑神色。
陳洛看到蘇淺淺的表情,淡淡笑了笑,將那杯茶推到蘇淺淺的面前。
“你還小,可以慢慢想。”
“伯府裡的房間很多,你可以暫時住下來,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和我說你的打算。”
“另外,九陰白骨爪你練錯了。它的本名,應該叫摧堅神爪。”
“不是用人的頭蓋骨來練習的。”
“等你想明白了,我再教你。”
陳洛站起身,走出了客房。
蘇淺淺蹙着眉,想着陳洛的話,伸手握住了陳洛遞給他的茶。
茶水,有點燙。
是活着的溫度。
……
“呼……”當了一通心理導師,陳洛長鬆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自己說的那些話有用沒用,反正就在伯爵府裡,有四師兄罩着,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不過,如果真的想傳授“摧堅神爪”,需要掌握“九陰真經”才行。
陳洛看過了,在造化花圃中,“九陰真經”的價格是十萬功。
買不起買不起。
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在《射鵰英雄傳》裡領悟出來。
總不會到《神鵰俠侶》或者《倚天屠龍記》裡才行吧。
就在陳洛心中想着此事的時候,耳中突然聽到了宋退之的傳音。
“小師弟,速來萱兒這裡,有情況。”
嗯?
陳洛一驚,連忙跑向陳萱的房間。
……
九天之上,一朵祥雲正朝着中京急速前行。
祥雲之上,大天師清微紅光滿面,身後站着清玄,再後面跟着十位道門真人。
“師兄,這陣仗,是不是有點太大了?”清玄說道,“你我兩位天師,再加上十位首陽山的奉天真人,就算是恭賀大儒晉升半聖,也就這架勢了。”
“你懂什麼?”清微搖搖頭,“陳洛纔多大?不滿二十!”
“年輕人要的是個什麼?”
“牌面!”
“咱們雖然是天師,但也不過道君修爲,和正心境大儒相當!”
“你想想,那陳洛平日裡都是和宋退之、顏百川這些人廝混,咱們道門不能讓他們比下去!”
“今日,我就要讓陳洛,風風光光入我道門!”
清玄聞言,也不再相勸,衣袖一揮,給整個祥雲又籠罩上一層紫色的光暈,煞是好看。
這叫:紫氣東來!
……
東宮。
皇后望着眼前的畫像,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這畫上之人,就是陳洛的姐姐?”
葉渠連忙回道:“回母后,此女名爲陳萱,月前從萬安縣入京,聽說身子有些傷勢,故而一直在伯爵府內調養。”
皇后又仔細打量了一下那畫像,點點頭:“果然是天姿國色。”
葉渠說道:“兒臣不是急色之人,不過是想借此和萬安伯拉進一些關係罷了。昨日他一句呢喃,四位正心境大儒爲其出手,若是能與兒臣交好,未來助力頗大。”
皇后看着葉渠,嘆了口氣:“你啊……你父皇春秋鼎盛,現在想這些太早了吧。”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兒臣自然希望父皇千秋萬世,但當年武帝之事……”
“閉嘴!”皇后突然喊了一句,葉渠連忙住嘴。
皇后猶豫片刻,還是點點頭:“罷了。你父皇向來不反對你在東宮培植心腹,這陳洛也是肱骨之材。只是若有這個契機,你和景王那小世子的關係也要緩和一些纔好。”
“我和你父皇說是小孩子之間鬥氣而已,但是母后知道,你們是真的彼此不合。”
“爲君王者,當有氣度。”
葉渠連忙拱手:“兒臣知道了。”
皇后再次看了看陳萱的畫像:“你也該選個太子妃了,哀家便下道懿旨,讓陳萱待選。你可以私下告訴陳洛,正妃是沒有希望,不過哀家給他保一個良娣!”
葉渠大喜:“謝母后……”
……
此時,陳洛站在陳萱的房中,雙眉緊鎖。
牀上的陳萱,面色蒼白,宋退之正施展浩然正氣,護住了陳萱全身。
“四師兄,我姐怎麼樣了?”
宋退之面色嚴肅:“萱兒的神魂不知何故突然崩潰,你們血脈相同,我要用你的精氣暫時穩住她的神魂!稍後再找道門高人查探!”
“精氣?”陳洛連忙點點頭,“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