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清微的問話,陳洛楞了一下,他記得當初小環說,是自己那個便宜老爹找回來的。
問題是按照自己對便宜老爹的實力分析,頂天了就是傳道境夫子,大儒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否則也不會死在蠻禍之中。
他怎麼可能捲入幾乎可以衝擊道尊境界的清檀道君的道意紛爭之中。
總不可能是那種狗血橋段,陳父其實沒有死,是個大BOSS吧。
陳洛沉吟了片刻,問道:“大天師,假如是我爹拿到了您從天道手中搶回來的道意,那我爹應該是什麼實力?”
清微微微皺眉,想了想:“我雖然當時自崩天橋,但能屏蔽我的感知,從而拿走了我師姐的道意,至少半聖。”
這時宋退之拱了拱手,說道:“大天師,陳父是夫子境,這一點家師已經確定。”
“半聖之下還可能隱瞞修爲,一旦超凡入聖,只要出手,通天路自有反饋,是不可能藏得住的。”
“老夫倒是有另一個想法。”
清微點點頭:“宋先生請說。”
“這道意分爲了兩份,一份在萱兒身上,一份在那蠱族弟子身上。老夫猜測,或許和蠱門有關。”
“之前蠱門在鐵巖城犯案,培育出低品級的換天蠱。若是他們也有類似的蠱蟲,騙過天道,從而獲得清檀道君的部分道意呢?”
“那陳萱身上的道意怎麼解釋?”清玄問道。
宋退之搖了搖頭:“這裡面有太多種可能。但是可以確定的是,陳萱身上之道意,只是爲了給陳萱吊命,並無其他的用處。如今陳父已死。想要獲得線索的話,只能從蠱門那女子相關之人身上下手了。”
清微和清玄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清微:“看來最近幾個甲子,我道門太過低調了一些。”
見宋退之和清微兩人別開了話題,陳洛鬆了一口氣,再度望向躺在牀上還在沉睡的陳萱,問道:“大天師,那我姐現在怎麼樣了?”
說道這個問題,清微臉上浮現一絲笑容:“放心,道意已滿,我剛剛已經出手替她重塑神魂,不會有事了。”
清微猶豫了片刻,又說道:“不過此地市井之氣太重。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將陳萱帶回首陽山調養,在那裡她恢復起來要更快一些。”
陳洛眼中閃過一絲警惕。
這老鼻子,不會想老牛吃嫩草吧。
被陳洛飽含深意的眼神盯着,清微啞然失笑,說道:“陳萱算是我師姐的衣鉢傳人,用個通俗的說法,那就是道法上的女兒。所以等陳萱清醒,我倒是想收她爲我親傳弟子!”
“難怪我此番算到在中京城有師徒機緣,原來是應在了陳萱身上。”
“不枉我萬里迢迢從首陽山至此走了一趟啊!”
陳洛一愣:弟子機緣都能算到?
這道門,有點東西啊!
不過,還有一個麻煩。陳洛腦中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連忙說道:“大天師,我姐可能不能拜你爲師了。”
“嗯?爲何?”
“那太子要凌辱我姐!還要將她……送給蠻人!”
“我就算死,也不會讓他得逞!但是我不能拖累道門!反正他的一條腿也被我砍了,我豁出去了!”
說完,陳洛轉身看向宋退之,面色哀傷。
“四師兄,要不然,我也退出竹林吧……”
一剎那,陳洛彷彿看到兩座火山爆發,一股強大的氣勢壓得他差點要摔倒在地,幸好清玄一揮手,釋放出一道紫色光芒,籠罩住了他和陳萱。
但是房間內,桌椅板凳全部壓塌,那茶壺花瓶一個個崩裂開來。
一股強大的氣勢以陳萱的房間爲中心席捲開來,那庭院中剛剛被真人們止住血面前站起身的葉渠胸口被重重一擊,再次吐血倒飛了出去。
一青一紫兩道氣柱沖天而起,在中京城上空散開,彷彿化作了一朵巨大的烏雲,壓在了每一個人的心頭。
……
長秋宮。
“娘娘,娘娘,不好了……”女侍叫嚷着衝進了長秋宮,正在翻讀文章的皇后娘娘不耐煩地擡起頭,斥責道:“大呼小叫,還有沒有規矩了?自己去領二十掌嘴!”
那女侍跪在地上,似乎沒有聽見皇后的責罰,用顫抖的聲音說道:“娘娘,太子殿下被人押去長明宮了。”
“奴婢看到……看到太子殿下他……”
皇后猛然站起身,走到那女侍面前,厲聲到:“我兒怎麼了?”
女侍的額頭緊緊貼着地面:“太子殿下斷了一條腿,渾身都是血……”
皇后一愣,隨即連忙跑出了長秋宮。
……
長明宮。
葉恆望着在大殿上哀嚎的葉渠,眼神在那條斷腿上落了落,微微蹙眉。
斷腿並非無藥可治,只是這下手有些太狠厲了。
雖然自己平日裡不太喜歡這個野心極大,但卻心胸狹窄的兒子,可他畢竟是自己的骨肉,也是大玄的太子,今日這般着實有些讓他心中憤怒了。
那可是朕的兒子!
帝王的身份讓他暫時保持住了冷靜。
“來人,先給太子止疼!”
一名官員出列,揮手釋放一道青色的光輝,籠罩住葉渠,葉渠哀嚎的聲音也漸漸小了下來。
“陳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葉恆看向陳洛。
“回陛下,太子殿下欲殺我,凌辱家姐,微臣憤怒中傷了太子。”陳洛拱了拱手。
聽到陳洛的話,瞭解自己兒子脾氣的葉恆心中也信了七八分。他自然知道陳洛與葉大福交好的事實,之前還一直以爲葉渠成熟了,沒去找陳洛的麻煩,沒想到竟然捅出這麼大的簍子。
所幸,沒有傷及人命。
葉恆心頭轉念,說道:“都是年輕人,有些紛爭也很正常。葉渠口出惡言,也受到了懲罰。各自回去,禁足兩個月,以示警戒。”
“陛下,且慢!”宋退之突然出聲,說道,“太子口出悖言,竟然要將我小師弟之姐送於蠻人。人有所想,固有所言。老夫以爲,葉渠不當爲太子!”
宋退之此話一出,滿場喧譁。
口出悖言,與蠻合作。
平常百姓戲言兩句也會被人遠離,更何況是儲君。
這話若是從儲君嘴裡說出來,那就是天道大罪!
須知言由心發。
不會吧不會吧。
葉渠再傻也不會傻到這個地步吧!
廢儲啊!這宋退之的話是要廢儲啊!
竹林一系是不是太霸道了!
人家太子就算再過分,被你斷了一條腿,陛下不追究就算了,你居然還得寸進尺,要廢儲?
“孤沒有!”此時疼痛感褪去的葉渠大聲喊道,“血口噴人!孤只是要想壓服陳洛爲孤效力,從來沒有起過殺心,也從來沒有談論他的姐姐!”
“更何況,母后已經下了懿旨,要陳洛的姐姐參與太子妃採選,孤何必多此一舉,去刺激陳洛?”
“父皇,兒臣冤枉啊……”
葉渠爬到玉階之下,悲痛說道:“兒臣沒想到,陳洛竟然與葉大福算計我。兒臣沒有騙人,父皇你可以去問問母后!內務司還有懿旨的備份,一查便知!”
葉恆望着悽慘的葉渠,心中一軟。
如果梓潼真的下了懿旨,那太子的確沒有必要去刺激陳洛。
難道真的是陳洛和葉大福算計太子?
景王參與了嗎?
葉恆望向侯安,侯安心領神會,從袖中掏出首俸印,感應了片刻,對着葉恆一躬身,同時聲音響徹長明宮。
“回陛下,內務司確實有一道懿旨,是今日辰時下達的。其內容是點中陳家女陳萱參與採選。特別恩賜不必過正陽門,直接入潮安門。”
“嘶……”羣臣倒吸一口冷氣。太子妃採選有個流程,其中被點中的采女經過內務司初審後,可以進入正陽門,這算是過了第一道關。
隨後是清波門、正大門,然後纔是潮安門。
按制,太子有正妃一名,良娣兩名,孺子三人。
凡入潮安門之人,幾乎內定是太子六眷之一,這算是天大的恩寵啊。
衆官員看向陳洛,一時間都相信了葉渠的話。
只是,這裡面居然捲入了景王世子。
葉氏宗族內部,要起風波了嗎?
此時,葉恆望向陳洛,語氣中帶着不滿:“陳洛,朕給你自辨的機會。”
“多謝陛下。”陳洛說道,“太子殿下確實說過悖亂之言。”
“父皇,兒臣確實說過要陳洛效忠我,但只是一些狠話而已。絕對沒有任何悖亂之言。”葉渠連忙說道。
他很清楚,自己是否威脅過陳洛,這個很容易查出來。但是身爲儲君,氣運在身,除非有史家半聖回溯時光,否則不可能情景再現。
可是,如今天下,史家並無半聖。
“臣有證據!”就在衆人都認爲是陳洛和竹林一脈借勢發揮的時候,陳洛突然擲地有聲。
“那拿出來!”葉恆說道,他也想知道,自己的兒子,是不是會說出那樣的悖言。
葉渠此時也看向陳洛,他敢肯定,當時陳洛被大儒壓制,不可能有什麼證據,此時冷笑道:“你拿出來啊!若是你能拿出證據,我葉渠今日就撞死在這長明宮裡。”
陳洛看傻子一樣看了一眼葉渠,衝着殿外喊了一聲:“進來吧。”
衆人的視線都看向殿外,只聽幾道清脆是聲音響起。
“葫蘆娃,葫蘆娃,一根藤上七朵花!”
“風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
只見七個可愛的小女娃列成一條直線,動作整齊劃一地走進了長明宮。
陳洛聳聳肩:“我讓她們拿證據給我,她們非要自己來。”
“這樣的話,就是我們救爺爺了!”
大娃清脆地喊了一聲,走出隊伍,從頭髮裡拿出一枚留影符,撕碎,頓時,長明宮內出現一道虛影,正是陳洛被壓制住,葉渠緩緩走向陳洛的畫面。
隨後,二娃、三娃……一直到小七,每個人都撕開了一張留影符。
瞬間,七道影像,七個角度,全方位無死角將葉渠對陳洛說話,隨後陳洛爆發,抓掉葉渠那隻腿的畫面重現了一遍。
又一遍。
雖然那留影符中沒有聲音,但是在場的人至少都是夫子境,更有大儒境的官員,他們只需要通過口型,就看出了葉渠到底在說什麼——
“我讓她做豬狗不如的女奴。”
“我會給她天底下最好的丹藥,讓護衛好好看住她,讓她想死都死不了。”
“我會日日夜夜折磨她!”
“我會把她送到蠻族,讓蠻人也享受享受她的滋味!”
“可惜,你看不到那一天!”
“譁——”瞬間,滿殿譁然。
葉渠面如死灰,幾乎失去了力氣。
這……這是什麼時候錄下來的?
此時一位法相系官員走出隊伍,高聲道:“葉渠無德,不配東宮之位,臣請陛下廢儲!”
頓時又有不少官員出列,高呼:“葉渠無德,不配東宮之位,請陛下廢儲!”
一道道請奏之聲在長明宮內響起,幾乎掀起了聲浪。
葉恆呆呆地望着那留影符,又往下攤在地上的葉渠,一雙拳頭捏緊。
“逆子!逆子!”
“朕可以容你囂張跋扈,也可以容你近奸遠賢。”
“朕可以容你打擊異己,也可以容你獨斷專權。”
“但是唯獨不能忍的,是你以蠻壓人!”
“無論是不是戲言,這話不能從儲君口中說出,甚至不能從任何一名葉氏子孫口中說出。”
“這是要斷葉氏的江山!”
葉恆站起身:“侯安,錄詔!”
“陛下!”一道悽慘的聲音傳入大殿,衆人循聲望去,只見皇后跪倒在長明宮外。
祖制:後宮不得議政。
皇后不敢入長明宮,只是跪在了長明宮外,肩膀抽動着。
她這一跪,不是跪葉恆,而是跪滿朝百官,甚至——
跪陳洛。
她放棄了國母的所有尊嚴,求所有人放葉渠一次。
看着長跪的皇后,葉恆眼中溼潤。
幾十年的風風雨雨,多少次明槍暗箭,多少個陰謀詭計……
他葉恆不是天縱之才,正是有這位皇后的陪伴,才讓他堅持到了今天。
葉渠是她唯一的孩子。
若是葉渠被廢,她這個皇后又將何去何從。
葉恆心中猶豫了。
這時,一直在一旁不說話的大天師清微從座椅上起身,施了個道揖。
“陛下。”
“葉渠口中要日日凌辱,送於蠻人的女子。”
“不僅僅是陳洛的姐姐。”
“她還是我道門大師姐的衣鉢傳人,我清微的嫡傳弟子。”
“有朝一日我入洞天福地,陳萱當爲龍虎玄壇大天師!”
清微話音落下,衆人心中一沉!
事情大了。
葉恆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不再去看那跪在長明宮外顫顫發抖的身影。
“侯安,錄詔。”
“皇太子渠,地惟長嫡,位居明兩。選名德以爲師保,擇端士以任宮僚,猶冀中人之性,可以上下,蟠木之質,可以爲容。然,狂悖胡言,侮我人族,上不敬守族聖賢,下不憐百姓黎民。豈可守器纂統,承宗廟之重,定權宜廢爲庶人,今褫奪皇太子位。”
長明宮內外,一片死寂。
只有那跪倒在殿門外的鳳冠之下,傳來了嗚咽的哭聲……